“你思维跳跃,总是很容易从一个想法跳到另外一个想法上。这就是你,所以,我也没什么可生气的。”
    舒悦的逻辑运转机构有点失灵了。
    车窗外,一道风吹过,树影轻轻晃动。舒悦忽然觉得,刚刚胸口的那些自责和紧张,有点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可是你刚刚说,你期望——”
    “你也说了,只是期望。”季时意定定地讲,“舒悦,这不是要求。如何处理期望和现实的区别,是我自己要做的事。你不用对此负责。”
    “我想跟你讲话,是因为我想听你说话,而不是想听你按照我脑海里期望的样子讲话。”
    讲清楚自己的看法以后,季时意语气微顿,看向舒悦。
    就好像一条沉稳和坚定流淌的河流,忽然悄然地放慢了速度。将河中央的小小顽石包裹,小心翼翼地发出确认。
    “你明白吧?这其中的区别。”
    舒悦当然明白。
    她不笨的,她听得懂季时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也能够捕捉得到,季时意忽而舒缓下来的问询语气里夹带着的微小的担心。
    舒悦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刚刚一下从身体里长出来的刺全都被温柔的水流带走,留下的,只有顽石满布青苔与疤痕的表面下无处安放的柔软。
    她抬起头,看着季时意,她的目光还是如此,沉稳得仿佛能够接住一切。
    舒悦的嗓子有些哑:“那,季小姐,如果我以后还是会跑神呢?”
    季时意微微扬起嘴角:“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有以后,对吗?”
    “——!”
    舒悦被这话弄得一下不知所措起来。
    季时意逗了她一下,见好就收,又讲:“舒悦,我可不可以换个方式理解。‘以后’这个词,就代表你不会再躲我了,对吗?”
    “我不知道。”舒悦小小声说,“我真的不知道。”
    “季小姐,我没想过让事情变成这样的。”
    从发现季时意是孟芝妤的小姨开始,舒悦慌乱地不安地跳动着的心脏在此刻终于发热到过载,有些东西堵在她的嗓子里,如果不说出来,就快无法呼吸。
    “或许我当初就不该——”
    出于报复的心态,亦或者自暴自弃的心态,去做一件平日里她根本不会做的事。
    如果没有那个开始,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季时意,和孟芝妤,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不管是谁和谁,或许都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尴尬难堪。
    可是这些话,舒悦没能说出口。
    因为在她讲出‘不该’这两个字的瞬间,季时意的掌心就贴靠上来,捂住了她的唇。
    舒悦眼睫一颤。
    她意外地发现,季时意的掌心有些冰冷,凉凉的,贴上来的时候,指尖甚至微微有些颤意。
    某个念头一下从脑海里跳出来。
    季时意也在害怕吗?
    她望向季时意的眼睛。
    曾在那其中平缓流淌的河流有一瞬的汹涌。
    “怎么样都好。”季时意轻声说,“舒悦,怎么样都好,但可以不要说不该吗?”
    “十一遇见的那个人是你,舒悦,我很庆幸。”
    “所以拜托,不要说不该。”
    季时意说完,轻捂在舒悦唇上的掌心移开。
    舒悦伸出手,下意识抓回,握着季时意的手腕。
    季时意惊讶了下。
    舒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她只是觉得,她必须要再说点什么。
    带着强烈的耻意,舒悦讲:“我没有后悔那些事,我只是——”
    “我觉得我做错了。”
    她费劲地把藏在心里的那句话掏了出来。
    季时意回握着她拉着自己手腕的手,感受着她的温度。
    一切都在失衡。
    “如果我不是孟芝妤的小姨,你还会这样觉得吗?”
    舒悦无法理解这要怎样才能‘如果’成功。
    季时意是孟芝妤的小姨。
    这件事是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
    “舒悦,你这样在意这件事……”季时意的语气停顿了下,“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孟芝妤呢?”
    季时意的这个问题如一把尖刀,锋利地剥开舒悦的纠结。
    舒悦愣了下。
    然后她发现,她的在意,跟孟芝妤和季时意都没关系。她只是接受不了,自己处在这个境况里。背德,羞耻,难堪,像一团麻烦。糟糕的麻烦。
    这样的她,根本不配向季时意靠近,甚至越界地动了心。
    如果真的再靠近一点,别人会怎么议论?
    她不想让自己成为季时意的污点。
    因为放纵自己的渴望而在对方耀眼的人生里烙下一段灰色。
    舒悦沉默不言,缩了缩手。
    季时意低头,放开她,似乎笑了笑,但笑意里没多少愉快:“好,我懂了。”
    她转过身,把放在车门储物处的书拿起来。
    “上次借的书,舒悦,还你。”
    《窄门》封皮上的黑色十字架落入舒悦的眼底。她接过,指腹搭在书封的边缘,棱角分明的纸页抵着她的皮肤,压进她的肉里,让她的神经清醒。
    “回去休息吧。”季时意说。
    舒悦紧握着书,点点头:“季小姐,你也是。”
    “嗯。”季时意颔首。
    舒悦就这样下了车。她看着季时意的车远去,灯光消失,才收回目光。
    进了屋,十一迎上来。
    舒悦放下书,蹲下身,和小猫对视。
    深叹一口气后,她终究还是把猫抱进怀里,低头冲着猫猫的脑袋吸了吸。
    “怎么办呢十一。”舒悦戳戳小猫的肉垫,“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十一眼神懵懂,脑袋一歪:“喵?”
    舒悦被它这呆萌的反应逗笑,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轻松的笑容。
    任由十一凑过来舔她的脸,舒悦失神地想,今天以后,她和季时意的关系,会走向哪个方向呢?
    季时意也没提要把十一带走,是不是意味着,至少在这一点上,她们可以和过去一样。
    假借着十一寄养人的名目,是她和季时意仅剩的联络了。
    她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无意识地任由自己的心向季时意靠近。
    舒悦抱着十一,倒在沙发上发呆。
    就这样静静地和小猫躺了一会以后,她才起身,拿起刚刚随手放在桌子上的书,准备放到柜子里。边走边随意的翻了两下,一张小小的书签卡在纸页之间。
    书签的一旁,是文章里的话。
    「主啊,你指引我们走的路,是一条窄*路——窄到容不下两人并行。」
    该是季时意忘记的。
    她拿起来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季时意她忘了书签,余光一瞥,发现背面还有文字。
    季时意的字迹干脆利落。
    「那便再开一扇门,拓宽一条路。」
    舒悦盯着这句话,正思考着其含义,门就被敲响,笃笃不停。
    她以为是季时意想到书签的事折返回来,立刻拿起书签去开门。
    门外,孟芝妤站在一片夜色里。
    十一飞快地从沙发上蹿了过来,仰头盯着这个忽然到来的不速之客,警惕地飞起耳朵,尾巴抬高,瞳孔进入戒备状态。
    “这就是你养的猫?”孟芝妤问。
    她说完就想蹲下抚摸十一,十一毫不犹豫地朝她发出低吼,孟芝妤吓了一跳,立刻缩回手。
    舒悦赶紧把猫抱起来,揉了揉它的脑袋,低声哄着:“不怕不怕。”
    孟芝妤不敢置信:“舒悦,你疯了?它吓我,你哄它?”
    十一赖在舒悦的怀里,仰躺的姿势,四肢抱着自己的尾巴,看起来可怜极了。但孟芝妤分明觉得,这只猫偶尔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一点挑衅。
    她气不打一处来。
    舒悦看出她又要发脾气了,搂紧十一,皱了皱眉:“这么晚了,什么事?”
    孟芝妤本来都计划好了,见到舒悦,要跟她说清楚,再问她和季时意是什么情况,她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眼下,舒悦对猫的在意程度完全超过对她的。
    这让孟芝妤觉得难堪,更觉得如果问出那些话,就会显得她更加难堪。
    孟芝妤哼了一声,把一直藏在身后的礼物袋拿出来。
    “给你。”她说,“不是特地买的。之前不是不小心把你眼镜弄坏了吗?就……赔一个,顺便当你的生日礼物。”
    舒悦没接。
    她犹豫了下,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孟芝妤,你是又跟谁打赌了吗?”
    孟芝妤怔住:“什么?”
    舒悦捏了捏十一的爪子,视线落在她脸上,没有退让,平静地说:“你现在的样子有点眼熟,像你高中时刚认识我的时候一样。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又有人和你打了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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