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阔紧锁着眉头,神色不霁,他走远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却没有说话。
    雨下得太大了,城郊的路极不好走,被雨淋湿后又极为湿滑。穆宜华的衣裙和鞋袜都泥泞不堪,赵阔看着心疼,拉着她走进了路边一座土地庙。
    这土地庙想来香火还算可以,神像憨态亲切、颜色鲜艳,香案上摆满了贡品吃食,香炉里也还有新烧完的香灰。
    穆宜华放下包袱,虔诚地朝土地拜了拜,拿着烛火四处转转,转到神像后头竟发现还有一间小厢房。
    她惊喜非常,又在厢房里四处看看,发现桌案上放着一张纸条,上书:小恩小惠小神仙,救急救难活菩萨。恩施人间,随意取用。
    穆宜华心中宽慰,放下烛火走出去,刚要同赵阔分享,却见他背对着自己站在庙门风口处,望着来时走过的路发怔。
    穆宜华心中一沉,不敢喊他。
    良久,赵阔才转过身来,见穆宜华立在他身后不远处,立马松开眉头笑道:“怎么了?”
    穆宜华抿抿唇,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走过去将赵阔拉进屋里,关上门将风雨隔绝。
    “你还是很担心,对不对?”穆宜华拉着他走进小厢房,微弱温暖的烛光照在二人脸上,“禁军疲弱,从守城的侍卫便看得出来。朝廷对外宣称禁军有四十万,实则不然,是不是?”
    赵阔欲言又止,他垂下眼眸不说话。
    穆宜华哽咽了一下,复又笑道:“三哥……”
    “没事。”赵阔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攥在手里,“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说,既然我们做了决定,就不能后悔。”
    穆宜华深深地望着他,终是没说出口,轻轻地点了点头。
    “大雨绊住了脚,夜深就不要胡思乱想,不如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嗯?”
    穆宜华闻言,斜斜地倚靠在赵阔的身上,感受到从他胸膛传来的温度,心中都是暖融融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心安了。
    挚友生离、朋友离世、至亲死别,灾难像是天降巨石一般无情地砸向毫无准备的她,砸得她遍体鳞伤、气息奄奄。可赵阔朝她伸出了手,他也怀揣着一颗压抑残破的心,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一起逃出这四方之城。
    他们做着天下人不齿之事,他们离经叛道,却痛快至极,却酣畅至极。
    即使被世人唾骂,他们还有彼此。
    穆宜华垂眸,牵着赵阔的手把玩:“我去过杭州,那儿有西湖吴山、苏堤白堤、美人美景、美食美物。春天,我们可以泛舟湖上,采菱捕鱼;夏天,我们可以亭下纳凉,赏荷扑萤。”
    赵阔眼前仿佛也浮现出江南惬意风景的模样,柔声接话:“秋天我们就去观钱塘大潮,冬天我们就去赏断桥残雪。”
    “我带的盘缠够我们在西湖边上置一间宅子了。我想好了,我们盖它两层楼,把它弄成三进的屋子。最前头,我们可以用来做生意,我懂画也懂香料,我们可以卖笔墨纸砚,也可以卖画儿。等有些积蓄了,我们就去明州的码头找海商进香料,肯定能赚好多钱!”
    赵阔看她说地津津有味,有意逗她:“海商说得都是外邦话,你听得懂?”
    “我……我会一些日语呢,拣听得懂的人说呗!”穆宜华理直气壮。
    赵阔失笑:“好好,我们阿兆真能干。”
    他忽然垂首,额头抵着额头,眸色深邃地看着穆宜华:“我们阿兆赚这么多钱,我们两个花的完吗?”
    赵阔声音低沉,像是蛊惑人心的话语,而穆宜华听懂了其中的意味。
    她悄悄掀起眼帘,眷恋而又深情地望着他。
    呼吸相闻。
    “三哥,我本该在十五岁那年就嫁给你的。”她的声音带了些委屈与遗憾,“十几岁的我,总觉得那一日必将到来,可如今才知道,天不遂人愿,世事无常,万物为刍狗。人生于天地间受此煎熬……唯一能做的,就是,就是及时行乐。”
    穆宜华的心脏仿佛要跳出喉咙,她耳根面颊都红透了,说话微不可闻,仿若气息吹拂在赵阔脸上。
    “我……我就想,若是,若是我们无办法逃出去,我也……我也愿意……”穆宜华声音颤抖着。
    什么三纲五常,什么三贞九烈,如今的她像是疯了一般,脸颊发着热,头脑也发着热。
    她都顾不得了。
    她像是将自己剥干净了,剥皮抽筋拆骨,重新塑造了一个人。
    她终于说道:“我也愿意,与你做一夜夫妻。”
    蜡烛的火苗在赵阔的眼中蹦跳,他看着素来知书达理的穆宜华当着他的面直截了当地说出这话,心下震动,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沸腾的血炙烤着,当下便觉得若是为她死了那这条命便也是不枉来人间一遭。
    他吻上了她,没有掠夺,没有侵占,只是无尽的怜爱与爱意。
    他像只小兽,找到了本该吃拆入腹的食物,可又觉得太过可爱而心生怜悯,只想依恋着,舔舐着。
    他抵在她的脖颈处,呼出热气,极其郑重地说道:“阿兆,不是一夜夫妻。”
    “是一世夫妻。”
    一世夫妻。
    穆宜华听见了,她眼角的泪滑落,只觉:好美的梦啊。
    她看见斑驳的墙上有摇晃的帐影。
    暗夜中好像有螽斯鸣叫,可细听却又不是。
    雨打芭蕉声声快,滴水成潭寸寸湿。
    藕断丝连。
    夜,很长很长。
    第79章
    初尝云雨, 如此三番方将停歇,赵阔叼住穆宜华娇软红肿的双唇,又俯下身吻去她腰窝鬓角的汗珠和眼旁的泪水, 他将她揽抱在怀里, 轻揉着腰安抚。
    屋外风雨交加, 屋内却是暖意暧昧。
    穆宜华有些劳累, 她紧贴在赵阔的脖颈间,眯着眼,呼吸轻浅。
    烛火燃了半截,滴着红泪。赵阔感受着怀中女子的温度,他一寸寸地摩挲着她的肌肤, 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吻。
    “什么时辰了……”穆宜华嘟囔一声。
    赵阔将自己的衣裳尽数盖在她身上,他宽厚结实的胸膛裸.露在外, 还有方才激烈行事而挂上的汗珠沿着线条缓缓流下。穆宜华只瞥了一眼,便哄着脸垂眸。
    赵阔见她这样更加喜欢,连忙凑上去寻她的嘴唇,又咬又啃, 像是含着糖一般□□。
    方才压下去的气性一下子又被勾起来,刚想压着她再来几次却被穆宜华挡在胸前。
    “不行不行,明天还要赶路呢……”
    赵阔深吸一口气, 惩罚似的在她嘴上咬了一口, 躺回原处重新搂着她。
    他抱得很紧很紧,像是用身躯为穆宜华铸起铜墙铁壁, 为她抵挡风雨。
    穆宜华觉得他全身有些紧绷, 不由得失声一笑, 抬眼瞧他:“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赵阔垂眸望着她,半晌又移开视线, 挑了挑眉:“也是……到杭州怕是也要半月呢。指不定在路上,这孩子……”
    “哎呀!”穆宜华怎么也没想到赵阔会这么没脸没皮,连忙捂住他的嘴,“再说把嘴给你缝起来!”
    赵阔笑了,握着她的手猛亲,任她怎么挣扎都不放开。
    二人又是嬉笑好一阵才停歇。
    外头的雨还没有停,冷风从窗棱缝隙处吹来。赵阔怕穆宜华着凉,便先服侍她穿好衣服再收拾自己,而后找了件自己宽大的衣裳做被子盖在二人身上。
    二人就缩身窝在窄小的榻上,相对而望。
    赵阔其实有一对很好看的眉眼,他的眉毛很浓密,斜飞入鬓,眼睛呢,又亮晶晶的,像星星又像萤火。穆宜华看的失神,伸手抚了上去:“你的眼睛真好看……”
    赵阔闭着眼睛笑:“他们都说我的眼睛像母亲。”
    穆宜华闻言一愣,这话犹如巨石一般一下子将她的心砸到谷底。
    热情过后,理智总是会奔涌而来。比如现在,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让她开始胡思乱想。
    父亲和穆府的名声暂且不说,赵阔是大宋国的襄王,是治军能才,是皇后最宠爱的幼子,是有能力有机会继承那个位子的人。大宋如今风雨飘摇,他真的愿意,真的忍心抛下一切带她走吗?他真的能走吗?就算如今他们走了,那日后呢,他不会后悔吗?
    若是日后自己在民间,听见他人诟病父亲,再加句“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样的门第出什么样的女儿”,她受得了吗?她会不后悔吗?
    这些事情他们并不是没想过,而是知道只要多思便会犹豫。他们太痛苦了,痛苦得只有逃离这一条法子,便脑子一热,手脚一撒,你侬我侬就要浪迹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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