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校对】《争霸天下》作者:知白
    【内容简介】:
    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只有两个,钱和刀。
    攀爬向上没有捷径,如果有也只属于准备更充分的人。
    太平盛世中方解想做一个富家翁,可惜失败了。
    乱世之中方解想做一个太平翁,可惜他又失败了。
    所以,他争霸天下。
    第一卷 帝国的边城
    第0001章 边城中最特殊的人
    猛烈的寒风从北方而来,裹挟着雪沫子擦着地皮吹过之后,又卷上天不少枯黄的野草,萧条的景色也是景色,如果是帝都中那些骚情的诗人看到这样的场面,只怕也会做出几首老百姓永远也听不懂的词句。
    帝都的花灯是他们吟的对象,帝国最大的河流长江也是他们吟的对象,帝都半月楼里那些粉嫩的清倌人当然也是他们吟的对象,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半月楼的姑娘一般人是吟不起的。
    而战场和厮杀,永远都是诗人们拿来感慨的好题材。
    才过完年,天气依然冷得拿不出手,尤其是在帝国最西北边陲的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毫不夸张的说如果前列腺有些问题,撒出来的潺潺之尿能一直冻到那根没用的东西上。
    不大的林子外面横七竖八的倒着几十具尸体,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才死了的人就已经冷硬的好像石头一样,而在残阳照耀下,那些尸体上变成了冰的血液折射出一种妖异的颜色,就好像西域人盛产的葡萄酒,隔着精致的水晶杯去看差不多就是那种色彩。
    皮靴踩碎了血液凝固而成的冰,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一个身穿着帝国黑色皮甲深蓝色号衣的边军队正走到那些尸体旁边,抹去鼻子下面垂下来的两条冰棍略微有些得意地说道:“斩首四十三级,抢回被劫掠的财物,这功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最起码老子这个陪戎副尉也能往上提半级,要是真升了校尉,老子请你们去红袖招喝花酒。”
    “队正又在吹牛逼了!”
    一个边军士兵摇头晃脑地说道:“就算队正你拿出来五年的军饷,也不够咱们这二十三个兄弟在红袖招每个人喝一杯酒的。”
    “有方解在,难道还用老子出钱?”
    说完这句话边军队正李敢当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这才想起什么似地问道:“方解哪儿去了?从刚才厮杀开始老子就没看见他!”
    “这值得意外么?”
    经历过帝国与外敌十一次战斗依然活下来的边军伍长付宝宝叹了口气道:“我十一次在战斗中幸存下来这种事,在方解面前简直就是一个没有臭味的响屁。我敢打赌,就算经历一百一十次战争,他依然能好好的活下来。”
    什长邱小树笑着说道:“他有万贯家财需要守着,自然怕死一些。你不一样,你光棍一个……十一次战争不死,到现在你还是个伍长,这确实不是一件什么光荣的事。”
    付宝宝极认真地说道:“我从不否认自己怕死,而且以能活下来为荣……可方解那个混账小子呢?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怕死,可他娘的哪次杀马贼他敢靠前来的?我敢打赌,不出一刻钟那个混账东西一定笑呵呵的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然后一脸轻松的对咱们说:为了欢庆咱们边军的又一次伟大胜利,我请大家去云计狗肉包子铺喝酒吧!”
    正在整理装备,清点死尸的二十几个边军士兵几乎同时点了点头。
    深以为然。
    “你知足吧!”
    邱小树拍了拍他肩膀说道:“自从樊固城里有了这个叫方解的家伙,咱们的伙食确实改善了不少。你不能否认,樊固城八百边军,两千百姓,没有一个不喜欢那个家伙的。”
    “一个贪生怕死到了极致的人,偏偏大家都喜欢他,为什么?”
    付宝宝撅着嘴问。
    “因为……”
    队正李敢当弯腰将马贼头目脖子上挂着的一条金链子拽下来,哈了哈气放在眼前看了看:“方解那个家伙……太他娘的会赚钱了。樊固城的生活,因为有他的存在而一年比一年好,我敢打赌……帝都禁卫军也没有咱们的装备好!也没有咱们吃的好!”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一个面貌清秀,看样子十四五岁才束发的少年郎,他穿了一身不太合身的皮甲,搓着手走过来笑呵呵地说道:“为了庆贺咱们边军又一次伟大的胜利,我请大家去云计狗肉包子铺喝酒吧?”
    ……
    樊固城。
    樊固城边军牙将李孝宗的书房里。
    火盆烧的很旺,不时有细小的灰随着火焰升腾起来。屋子里的温度和外面天差地别,温暖的让人舍不得离开。
    李孝宗是樊固城边军八百精兵的最高指挥官,虽然只是个从五品的牙将,但毫无疑问,在这座长宽都不超过三里半的樊固小城里,甚至是长宽超过二百里的巨大区域内,他拥有着绝对的权利和地位。
    他出身陇右李家,虽然只是个旁支子弟,但也勉强算得上是个贵族,从一出生身上就有个右侍勋的虚职,从七品,寒门子弟就算挣扎一辈子也未必能追求来的地位。而李孝宗最让人敬佩的不是他的出身,而是他的才能。
    自从三年前他调任樊固边军牙将之后,方圆二百里内的辖区比以往太平了不少。他来的第一年,边军出动三十三次,杀贼九百余人。去年边军出动六次,杀贼二百余人。今年……准确的说从去年六月边军击杀马贼之后,足足过了八个月才有了一次行动。
    所以,李孝宗有些头疼。报上去的军功少了,怎么才能多要点奖励下来?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一怔,然后不得不反思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贪婪了……
    他上个月才过完二十六岁的生日,不但出身世家,据说还是帝都演武院出来的优等生,才毕业就被任命为边军牙将,由此也可以证明那个关于他在演武院中是个风骚……噢不,风流人物的传言是真的。
    据说在帝国军方权利不是最大,但名望和地位绝对是最大的那个演武院周院长曾经当众表扬过李孝宗,一言一行都能影响帝国军方态度的周院长说,李孝宗,如果你到三十岁的时候还没有因为你的烂脾气而挂掉的话,那么极有可能成为帝国最年轻的总督。
    从这句话可以看出周院长对李孝宗的看重,但周院长下面一句话或许才是重点。
    当然,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连二十五岁都活不过!一个在演武院学习了三年依然只会进攻不会防守的白痴,兵部竟然打算将你调到边城去……我现在都想替你默哀了!
    周院长失算了,因为李孝宗在边城这三年活的简直太他娘的滋润了。
    每当李孝宗想起周院长那番评语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笑。
    实事求是的说,确实是因为出了个意外,他才变得不似以往那样横冲直撞,因为这个世界上多了许多让他觉得太美好的东西,他舍不得死了。
    这个意外,是一个叫方解的少年郎。
    “方觉晓啊……你还真他娘的是个奇才!”
    看着火盆旁边撅着屁股烤火的少年郎,李孝宗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
    方解,字觉晓。
    三年前,李孝宗出任樊固城边军牙将,他也出现在这座并不大但名气很大的小城里。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就成了樊固城里的名人。用边军队正李敢当的话来解释,那就是这家伙太他娘的会赚钱了!
    敢在李孝宗书房里撅着屁股烤火的,整个樊固城八百边军里不乏其人,因为李孝宗不是个严厉到令人胆寒的将军,他的书房也不似红袖招里唯一会跳流花水袖之舞的息烛芯的闺房那么难进。毕竟后者据说还是个黄花闺女,而他……不说了。
    但敢在李孝宗的书房里撅着屁股烤火,而且烤的还是屁股的人,肯定只有方解一个。
    屁股在冒着蒸汽,白乎乎的飘起来。
    “你尿了?”
    李孝宗看着方解认真的问道。
    “没有尿骚味,就肯定不是尿了!”
    眉清目秀,长相干净明朗的方解认真的回答道:“李敢当他们杀马贼的时候,您不知道风有多大,为了不被冻死我只好挖了个雪洞藏进去,这是保存体力也是保证体温最好的办法,但不可否认的是,坐的时间久了还是会湿的……”
    感觉自己屁股终于暖和过来,方解从怀里取出一摞方方正正的纸张递给李孝宗道:“上个月的收成,不算太出彩,但比上上个月多了不到一成。”
    “那就是上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李孝宗赞叹道:“方解,你是上天派下来造福樊固城的么?”
    方解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很认真但也极得瑟的回答道:“我是上天派下来造福全人类的……”
    “老天爷怎么舍得让你下来,你要是留在天上,得帮他多赚多少银子?”
    李孝宗看着手里的银票感慨道。
    “如果将军没有什么事,我还是先回金元坊吧。明日是开集市的日子,多多少少都得准备一下。”
    方解回头看了看,确定自己屁股上不再冒烟准备告辞。
    “如果你回去不是睡觉,我就把这摞银票丢进火盆里烧了。”
    李孝宗白了他一眼说道。
    “为了银票……我必须睡这一觉了。”
    方解有些为难的说道。
    “去吧,我知道你必然是答应了请李敢当他们吃狗肉火锅的,记住不要喝太多酒,要是让执法队的人抓着,我也不能徇私枉法。”
    “放心吧将军大人。”
    方解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道:“跟执法队的人一块吃肉喝酒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上次有个执法队正假惺惺要抓我,两壶老酒下去,他就开始跟我论兄弟了。您知道的,吃人的总会嘴短,拿人的总会手软。”
    “看来有必要把执法队换一批人了……”
    李孝宗叹了口气说道,随即又摇了摇头:“除非把我自己都换了,不然你在樊固城里永远都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滚回去睡觉吧,看着你我都心烦!”
    “喏!”
    方解行了个军礼,然后转身走出了书房。才出门走了三四步,忽然听到李孝宗的声音从后面淡淡的飘了过来:“方觉晓,你是不是放屁了?”
    方解大惊失色,心说这悄无声息的一屁将军大人是怎么发现的?
    他回头惊讶地问道:“将军您的功力又精进了?”
    李孝宗摇了摇头然后认真地说道:“我……看见了。”
    方解怔住,随即仰天长叹:“樊固城哪儿都好,就是太他娘的冷了!放个屁都能看见……能看见……”
    第0002章 闷骚大掌柜
    出了边军将军府的大门,方解踩着厚厚的积雪一路往金元坊的方向走。因为积雪太厚了些,所以踩在上面发出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方解啊,听说今日出去杀贼了?”
    不远处出来倒洗衣服脏水的何婶笑呵呵地问道。
    这是个坚称自己十年前是如花一样娇嫩美女的妇人,或许生活真是一块肥肉膘,才喂养了十年就把一朵花变成了水桶腰满脸麻子的大婶,但毫无疑问的是,这并不妨碍何婶到了现在依然骄傲。
    “是啊,何婶最近又俊了,前几日老陈家新过门的媳妇看着也没你顺眼。”
    “哎呀……你小子现在才发现老娘人比花娇么?当年老娘行走江湖上的时候,追老娘的人能从樊固城排到帝都去。”
    “何婶您这句话算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每次见到您我都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就好像在春暖的时候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欣赏一朵盛开的鲜花,别提多享受了。”
    何婶的圆脸居然一红,忍不住扭捏着问道:“那你说,老娘像一朵什么花?”
    方解仔细的思虑了一下,然后诚挚地说道:“喇叭花。”
    “为什么呢?”
    何婶一怔,很是有些不解地问道。
    方解看了看何婶的巨胸和圆脸,随即真诚的赞美道:“越往上开的就越大。”
    “方觉晓!”
    一声暴怒的呼喊在小巷子里炸响,然后某人惶惶如丧家之犬般从小巷子里蹿了出来,速度之快竟是令人咋舌,紧跟着,一只巨大的木盆从巷子里飞出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方解只觉得耳旁生风,心中得意的想到看来这几日自己的轻功又精进了不少。
    还没跑出去三十步远,就听见何婶在后面用能震动整座樊固城的声音喊道:“方觉晓,老娘安排了后天带你相亲,是城东老吴家的闺女,若是你敢迟到,老娘就砸了你金元坊的招牌!”
    方解立刻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何婶问:“砸了金元坊……你的分红不想要了么?”
    何婶叉着腰虎吼道:“你就告诉老娘你去不去!”
    还没容得方解回答,大街上各家各户的房门窗户陆续打开,有少女站在窗边急切地喊道:“方觉晓,你要是敢去相亲我就跳下去!”
    “方觉晓,你要是敢去找别的女子,我现在就出家为尼!”
    “方觉晓!你这个负心郎!”
    有妇人暴怒道:“方觉晓!你要是敢负了我家闺女,我剁了你的命根子喂狗!”
    有少妇凄婉落泪,后悔自己怎么这么早就嫁了人。
    只有才二十六岁就已经守寡五年的孙寡妇,斜着身子靠在门框上嗑着瓜子柔媚道:“小方解,以后取了媳妇也要常来啊。”
    方解哪里还敢多做停留,脚下一点如出了膛的炮弹一样奔了出去。飞奔经过孙寡妇门前的时候,他忽然又猛的止步然后迅速的在孙寡妇饱满的胸脯上捏了一把:“每次都是你不嫌乱,总让我背黑锅,我要是真吃了你也就罢了,偷看了你洗一次澡,难道你还要报复我一辈子么……”
    捏了一下,手感极佳,方解忍不住又捏了一下,甚至能精准的隔着厚厚的棉衣找到那一粒凸起的位置:“这算利息!”
    方解得手之后立刻又开始飞奔,留下红了脸的孙寡妇惊掉了一地瓜子。
    想到这次竟是真的被那小东西得了手,孙寡妇就忍不住来气:“方觉晓,有本事你下次再来摸试试!”
    方解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道:“我才不会上第二次当!看着挺鼓……你到底垫了几层棉花啊!”
    孙寡妇脸色大窘,掩面回房不敢回头。
    回答房中的孙寡妇将上衣解开,从亵衣里一股脑掏出来一大团软绵绵的緤布,随手都抛在地上,孙寡妇微怒着自言自语道:“老娘若是不垫高点,你能抓的住?”
    可一想起刚才隔着这么厚的东西,方解居然能准确的触到某点她的脸就忍不住红的发烫。
    “妈的……老娘居然被一个半大的小子给调戏了。”
    想到这里,孙寡妇猛的站起来脸色决绝。
    吃我豆腐哪是那么容易的,让老娘抓着机会,一口气榨干了你的豆腐脑!站在屋子里的孙寡妇就好像一个斗士,士气高昂。而此时那些站在窗口看着方解狂奔而去的小媳妇和少女们,视线迷离,有人忍不住看着那背影花痴道:“跑起来都那么帅……”
    哎呀!
    街口某人脚下一滑摔了一个前趴,帅的一塌糊涂。
    ……
    樊固是大隋最西北的一座边城,这座方圆只有三里半的小城是大隋西北边陲的最前哨。出了城门再向西不足六十里有一座并不高大巍峨的山脉,南北走向连绵不尽,用樊固城里那些边军的话说,那一片山包就好像数不清的奶子。
    事实上,这条山脉就叫做狼乳山脉,据说在连绵不尽的大草原有着据对统治地位的蒙元帝国皇族就是苍狼的子孙,他们的祖先就诞生在这片山脉中。
    但是让蒙元帝国的人有些悲愤和无奈的是,自从东南那个叫大隋的帝国崛起之后这片山脉就再也不完全属于他们。当然,也不完全属于大隋。
    一百二十年前大隋高祖皇帝杨坚立国之后,如初升朝阳一般的大隋军队不断的向外扩充地盘,三十年间大大小小数百战从没有打输过一次。
    一直到大隋的军队向西打到狼乳山脉之后,西方最强大的蒙元帝国终于无法再忍受大隋这个新兴国度的咄咄逼人。四十万铁骑出草原翻过狼乳山脉进攻隋军,但实在让人有些无语的是,号称天下无敌的草原精骑在和大隋十二万府卫精兵决战中竟然没有占到一点便宜。
    虽然大隋军队缺少战马,但他们的百战精锐步兵组成的阵型坚固的就好像南边的燕山山脉一样难以撼动。四十万蒙元骑兵战死十一万,大隋的精锐士兵也损失了足足四万。不甘心受挫的蒙元帝国调集重兵,被人称为天可汗的蒙阔亲自率领二十万金帐骑兵支援,恰好与同样亲自率军赶来的大隋开国皇帝杨坚相遇。
    十万大隋左武卫,右武卫,左骁卫,左御卫的精兵与蒙元帝国的二十万金帐骑兵遭遇,靠着硬槊长矛巨盾组成的各种战阵,杨坚竟是三战全胜,硬生生将蒙阔逼回到了狼乳山脉的西面,此战被蒙元皇族引为奇耻大辱。
    自此之后双方激战六年,蒙元帝国无法找回颜面,而新生的大隋也无力杀入草原,最终双方在狼乳山下签订了协议,以狼乳山脉为界限,狼乳山脉以西为蒙元帝国的领土,狼乳山脉以东为大隋的疆域。
    于是便有了狼乳山这面的边城樊固,便有了狼乳山那边的名为涅槃的石头城。
    到现在为之这份协议已经过去了近百年,双方依然保持着和平。但不管是大隋还是蒙元,历任皇帝都想着真正击败对方成就万世威名。
    大隋地处中原农牧为主,缺少各种皮子,玉石,牛羊,尤其是没有战马无法深入草原作战。而蒙元帝国缺少铁器,盐巴,锦缎,茶叶和中原的美酒,他们的步兵又太孱弱,面对中原多如牛毛的城池也是毫无办法。
    狼乳山脉这边的樊固边军,还有那边涅槃城的狼骑都想着有朝一日打下对方的城镇,然后骑在对方士兵头上好好拉一坨屎。但三年前,大隋的第六任皇帝杨易和蒙元帝国第三十代可汗蒙哥会面之后,樊固城就有了另一个身份。
    市场。
    大隋的商人可以将草原上紧俏的货物运送到樊固城里来,交换草原牧民手里的牛羊,皮子,玉石。每个月的初一,初八,十一,十八,二十一,二十八这六天为市场开放日,为了换回来必须的盐巴茶叶和锦缎布匹,牧民们早早的就要到城门外排队,无论寒暑。
    在这些牧民眼中,樊固城里的大隋边军着实令人厌恶。但他们却没有人敢闹事,因为边军将军李孝宗是个极公正严苛的人,凡是闹事的牧民轻则鞭笞三十,重则直接割了脑袋挂在旗杆上示众。所以牧民们恨他又惧怕他。
    不仅仅是这样,中原的商人若是有奸诈欺骗牧民,或是强买强卖的举动被李孝宗知道的话,一样的重罚不误。规矩依然简单,视情节严重,轻则鞭笞三十,重则割了脑袋挂在旗杆上示众。所以牧民们敬他又喜爱他。
    需要说明的是,挨过鞭笞三十的人没有一个挺过五天的。
    再需要说明的是,行刑用的鞭子上绑满了铜钱,一鞭子下去便血肉模糊。所以鞭笞三十和砍头唯一的区别就是,前者受刑的人也就是勉强能落下一具还算看得出人形的全尸。
    但边军牙将李孝宗还说过,欺负草原人不算什么,但坏了樊固城的规矩不行,若是逼得那些草原人不敢来了,每年十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没了,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
    二月初八,是贸易市场开放的日子。牧民们老老实实的在城门口交了进城税金,然后赶去市场交换自己需要的东西。而到了中午,樊固城就开始变得更加热闹起来。手里有余钱的牧民和赚了钱的中原商人就会涌进酒楼,青楼,还有赌场中潇洒快活。所以每逢集市的日子,青楼女子最恨的便是赶在这时候身子不方便,少赚了恩客腰包里的赏银。
    牧民们对于中原的锦缎和茶叶十分推崇,更加推崇的则是中原女子的肤白貌美。草原女子虽然也不乏美人,但大部分女子风吹日晒还要放牧,所以皮肤都很黑,而且腰身粗的好像水桶似的。和青楼里那些略施粉黛的女子相比,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这些牧民都豪爽,基本上不会带着余钱离开樊固城,他们只需要带走货物就够了,大隋的五铢钱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一点意义。所以楼子的姑娘倒是更喜欢草原牧民些,中原的那些客商反而小气吝啬的很。
    其实很多牧民来樊固城主要目的不是为了交换货物,而是为了进樊固的三座楼子里消遣寻刺激。
    所谓三楼,便是客胜居,红袖招,金元坊。
    一酒楼,一青楼,一赌楼。
    第0003章 不知之事太多
    当初李孝宗初到边城樊固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带着八百边军突袭狼乳山脉那边那个叫涅槃的石头城。他甚至为了实现这个理想而立下了遗书,要知道擅自挑起两个强大帝国之间的战争,这个罪太大,即便他出身陇右李家也一样扛不住。
    对蒙元帝国开战不同于对其他国家开战,如果是对帝国南疆燕山以南的燕国挑衅的话,会被兵部那些大佬们赞为勇武,若是贸然挑起和蒙元帝国的争端,那么一定会被所有人骂做白痴。
    当然,这不代表兵部的那些大佬们不想不愿不敢对蒙元帝国挑衅。
    虽然大隋的强大用这百年的时间展现无遗,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世间第一强国的名号依然属于蒙元,论疆域面积,蒙元帝国占据的草原也就比大隋,南燕,东楚,北辽四国的疆域加在一起稍微小一些罢了。
    而这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的疆域,提到蒙元帝国,就不得不提的是在蒙元帝国极西之地的大雪山。大雪山上有一座大轮寺,大轮寺里有一尊大轮明王。
    世间之人笃信佛教,除了大隋推崇道教之外,世间其他诸国大多以佛教为国教,尊大轮明王为佛祖。
    大雪山,大轮寺,大轮明王在蒙元帝国。
    这才是大隋忌惮蒙元的原因,没有之一。
    不要说蒙元帝国那百万狼骑,对于大隋军人来说再强大的军人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压力。就算是对传说中的大雪山上那三千金身僧兵,大隋的军人们也不会如别国之人那样心存敬畏。军人嘛,天生就是要战斗的,何必畏惧敌人?
    大隋自建国之初便力捧本土道教,虽然没有立为国教,但经过百多年的努力,道教在中原之地也深入人心。虽然也有佛教弟子远来传教,但却极难如在别国那样得到尊崇的待遇。
    据说大轮明王座下二弟子智慧天尊曾经有心造访大隋,可大隋礼部的人根本没拿他当回事。要想来大隋觐见皇帝陛下,可以是可以……规规矩矩的递交国书,然后按臣子之礼老老实实的来,按照礼部的规矩先在驿站住着,待遇与各国使节一般无二,皇帝什么时候想见你,你才能进宫。
    据说听到大隋礼部官员的回执,智慧天尊微微叹息着说道:“师尊说过,东边是妖魔横生之地,尤其以中原最为混乱不堪。我本想去看看,能救几人出苦海便救几人。奈何中原之人却以沉沦苦海为乐,那么苦海便是他们的极乐之地,我不去了也罢。”
    这话传回大隋,被礼部尚书独孤秀嘲笑为厚脸皮。
    大隋皇帝私下里也曾经说过,佛教的那些什么天尊,什么佛祖,都不过是一群厚脸皮的虚伪小人罢了。
    但不得不提的是,道教在大隋的兴起,不过是大隋的皇帝随性而为罢了,他只不过觉着自己的国家内应该有一个与佛教相提并论的教派,于是便有了对道教的推崇。
    说起来,道教对国家的影响力,远不如佛宗在其他国家的影响力。
    哪怕清乐山一气观的萧真人展露过神迹。
    据说那一年四月,清乐山一夜之间多了万亩桃林。再一夜桃花盛开,再一夜仙桃成熟。萧真人邀了诸多九天谪仙下凡饮酒。山下村民隐约可见半山腰彩云朵朵,隐约可闻仙乐悠扬,却不可见真容,一时间道教之名大盛。
    当然,这神迹之说传到大雪山,那位智慧天尊只淡然一笑,做出四个字的评语。
    雕虫小技。
    当然,这四个字的评语传回清乐山,萧真人同样淡然一笑,做出四个字的评语。
    秃驴放屁。
    大隋的皇帝没有因为清乐山一夜桃花开,一夜仙桃熟而说什么。倒是因为这秃驴放屁四个字而抚掌大笑,一动念,便封了萧真人为国师。
    这些事都太遥远,对于在边城樊固的方解来说都太遥远。
    他莫名其妙的到了这个世界之后,最关心的事是如何活下来。活下来之后最关心的事是如何活好,活好之后最关心的事是如何保持下来。
    十五年前,他初到这个世界。
    从某个盛名之地降生,险些一出生就被投进火坑中烧了。又莫名其妙的卷入一场追杀,被人带着远遁天涯。期间经历过的种种,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三年前,他初到边城樊固。
    然后他用了三天的时间精心设计接近了李孝宗,用了七天的时间劝说李孝宗听取了他的意见,用了十五天的时间以李孝宗的名义号召八百边军募集出来三千两银子。用了两个月建了一座三层木楼,又用了半年的时间,让这三层木楼成为樊固城里的标志性建筑。
    金元坊。
    第二年初,他号召全城百姓募集资金扩建金元坊,又建了红袖楼,引来了红袖招这只金凤凰。第二年春节,全城百姓都分到了红利,而且不少。
    于是,方解成了樊固城里最特殊的那个人。
    金元坊的大掌柜。
    ……
    正因为樊固城里的这些生意,正因为草原上那些蛮子的钱太好赚,樊固城牙将李孝宗果断的放弃了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去攻打涅槃城的念头,他将目标改为好好赚钱,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狼乳山脉那边的草原人都变成穷光蛋。
    不得不说,这个理想同样崇高……
    金元坊四十八种赌法,都是方解想出来的。
    一个看着赌神电影长大的家伙,想出来这些勾当属实不算什么难事。
    每个月集市的日子,便是城中百姓们开心的日子。因为这意味着草原蛮子们又来傻乎乎的送钱了,而且从樊固城有了那三座楼子之后,来这里送钱的傻蛮子越来越多。分到全城百姓手里的银子也越来越多,百姓们对于方解的喜爱自然同样越来越多。
    方解不但是金元坊的大掌柜,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边军斥候队的一名斥候。
    很多人不解,他这样的人为什么偏偏要求着李孝宗讨要了一个军职。但所有人都坚信一点,方解这个家伙绝不会干吃亏的事。只有方解自己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或是可以说是那些追杀他的人不敢进入的地方,就是大隋的帝都长安城。
    而想要进长安城,需要钱,需要身份。
    在这两样进长安城所必须的东西,他都要在樊固城里得到。
    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长安城。
    从他出生到现在,十五年间,保护他的人只剩下了两个。三年前在南燕国都大理城内,为了做一个假象引走追杀他的那些人,最后的七名护卫商议之后做出决定,五个人带上一个抢来的孩子一路往东北跑。而剩下的两个人则护着他潜行西北,逆着那些追兵的方向进入大隋,然后到了樊固。
    方解知道,那五个人成功引走了追兵。所以,才会有在樊固城的这三年平淡日子。但他也同样知道,那五个人还有那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只怕已经全都死了。凭着追杀他的那些人强大的势力,发现被骗之后再慢慢从头查起来……三年也已经够久了,方解不认为樊固还是个安全的地方。
    保护他的人只剩下了两个,以后他需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只有帝都长安,才是那些人不敢横行的地方。
    在云计狗肉铺请付宝宝和邱小树他们吃了狗肉火锅,喝了整整一皮囊酒的方解醉的有些忘乎所以。他拉着狗肉铺看起来已经三十七八岁的老板娘那双手,深情的说非你不娶。到现在方解也不知道名字的老板娘深情脉脉的看了方解一眼,然后一个爆栗将方解的醉意敲醒了七分。
    “上次就是用这办法赖了老娘的酒钱,这次还来?”
    老板娘掐着腰,面色酡红道:“就因为上次你这小犊子说这话,老娘差一点休了那个懒鬼。幸好没信了你的鬼话,不然老娘上哪儿再去找一个随便捏拔还不敢还手不敢还嘴相公去?对吧,相公……”
    络腮胡子但却并不粗狂,相反还有些书卷气的狗肉铺老板抖了一下,立刻点头道:“对对对,这世间哪里还有比我更能让娘子你称心满意的。”
    人称苏屠狗的老板也不是樊固原住民,据说是十年前落户在这里的。老家何处无人知,便是他的年纪也没人知道。不过看起来,他最多也就四十岁上下。比老板娘稍大一些,为人极胆小怕事,畏妻如虎的典范。
    方解揉了揉被敲出一个包的脑袋,忍不住笑了笑道:“哪里会赖了你的酒钱,上次是真的喝大了。”
    老板娘咆哮道:“你来老娘这里,十次有九次喝大!”
    “还不是你的梨花酿力道太大了些……”
    方解掏钱算了酒钱,再次拉起老板娘的手柔声道:“什么时候休了他,你便来找我吧。我已经深深的拜倒在了你的石榴裙下,你的魅力,整个樊固城里没有人可以相提并论。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说完这句话方解扭头就走,一脸的决绝。
    老板娘的脸又是一红,忍不住喃喃道:“这么多年,终于又找到一个欣赏我的人了……屠狗,老娘的魅力是不是不减当年?”
    “是啊……”
    苏屠狗叹了口气道:“我只看见,那小子又顺走了一壶酒……”
    “啊?”
    老板娘一怔,随即转身一个耳光扇在苏屠狗的脑门上:“看见了你不拦着他!”
    ……
    回到金元坊,钻进书房,方解将房门和窗户都关上,随手将那壶偷来的杏花酿向后一抛。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闪出来一个黑影,轻轻巧巧的将那壶老酒接住。那身影一转,便又消失无踪。
    方解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指了指说道:“这么多年都如此,一个只吃肉不喝酒,一个只喝酒不吃肉……你们两个也不厌烦?”
    他坐下的时候,桌子上的食盒已经消失不见。
    “就不能坐下来踏踏实实的吃?”
    他撇了撇嘴说道。
    还是没有回应,喝酒的在喝酒,吃肉的在吃肉。
    房梁上,躺着一个身穿大红色衣裙的女子,看不清楚面貌,但身材极婀娜性感。她靠在房梁上,大口喝酒,不言不语。那满满一袋子能有五斤的梨花酿足以放倒下三个边军悍卒,可她一大口一大口的灌进去,竟是脸色都没有变一分。
    书架后面,蹲着一个身穿翻毛皮袄,面容猥琐身材枯瘦的老者。他蹲在地上大口吃肉,整整一食盒的狗肉不下七八斤,片刻之间就被他吃了个干干净净。将狗肉吃尽,那枯瘦如柴的老者抹了一把嘴巴上的油渍,满足的拍了拍肚子。
    “爽!”
    他说。
    嘭的一声,他额头上被一只酒囊砸中。
    “爽你个脑袋!”
    红裙女子在房梁上坐直了身子,看着方解极认真地说道:“我没吃饱!”
    视酒如饭。
    方解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同样用最认真的语气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已经长大……现在你们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我到底是谁?马上就要离开樊固去长安城了,我总不能进帝都之前依然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万一哪天见了大隋的皇帝,他问我出身何处,我总不能告诉他……老子也不知道吧?”
    第0004章 他在哪儿?
    方解问了问题,但没有人及时回答。
    红裙女子有一双让男人难以挪开目光的长腿,她坐在房梁上,姿势有些不雅,作为一个女子来说,她绝不应该把自己的腿开的那么大。因为开的大,所以长裙褪到了她的膝盖以上,露出来的两条小腿白的有些炫目,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
    如果这双腿出现在红袖招里,便会引来无数金客们贪婪的眼神。
    如果这双腿的主人愿意,那么必然会有不少人匍匐在她脚下,亲吻她的脚趾,甚至含在嘴里允吸。
    很美的腿,很美的脚。
    她没有喝醉,但醉眼朦胧的看着下面仰视着她的那个清秀少年郎。她知道,以这个角度看上来的目光必然会看到某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但她却丝毫都不在意。
    要知道当年带着这个少年郎从那座久负盛名的大山里逃出来的时候,是她每日给这个家伙换尿布,给他喂饭,甚至在他小时候的大部分夜晚里,这个无耻的家伙总是喜欢搂着她的脖子才能睡着。
    那一年,她才十二岁。那一年,那个败类夜里在她胸脯上摩挲也摸索不到什么。
    当然,如果她知道这个家伙很小的时候就在捏转那粒粉红的时候心有邪念的话,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把这个败类阉了。
    可谁又能想到,还是婴儿的他心理年龄就已经成熟?
    她知道他是个天才,但绝不知道他这个天才其实开了外挂。
    而蹲在书架后面还在回味着狗肉香味的干瘪老头怔了一下,看着方解认真严肃的表情叹了口气。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从来不会离开自己身边半米以外的剑匣,想着剑匣里藏着的那个大秘密心里就一阵唏嘘。
    这么多年来,剑匣一直在他手里。
    这么多年来,只有他知道剑匣里藏着什么。
    就连沐小腰都不知道。
    坐在房梁上的红裙女子就是沐小腰。她的腰很细,非常的细。与之对比,她的臀很翘,她的腿很长。
    当年那个人将还在襁褓中的方解交给他们的时候,曾经单独将沐小腰和干瘪老头叫进自己的书房里嘱咐过。但十五年过去,沐小腰不知道那人对干瘪老头说了什么,干瘪老头也不知道那人对沐小腰说了什么。
    “商国恨,你来说!”
    沐小腰向后一仰躺在了横梁上,一条雪白的大腿从横梁上垂下来来回晃动着。
    “原来你叫商国恨。”
    方解有些艰难的将视线从大白腿上移回来,看着穿了一件十五年没见他换过的脏皮袍的干瘪老头说道:“我一直以为你就叫大犬。”
    沐小腰以前一直叫他大犬,因为他的鼻子灵敏到了让狗都嫉妒恨的地步。仙到极处,称大仙。魔到极处,称大魔。狗到了极处……是商国恨。这么多年来,靠着他的鼻子躲过了无数次危机,也找到了无数条出路。方解到了这个世界上之后才发现,原来人的鼻子也可以运用到如此神奇的地步。
    一般的毒物,只要在他鼻子前面一晃他就能分辨出来。
    他的鼻子甚至能分辨出从面前飞过的苍蝇是公的还是母的,记得当初方解不信,问他如何区分,大犬信誓旦旦的说母苍蝇带着一股子淫荡骚味……因为这句话,他被沐小腰毫无来由的打歪了鼻子。
    “沐小腰!请你叫我的名字!”
    瘦如枯木干柴的老头指着沐小腰咆哮道:“我有名字!”
    “好吧,大狗。”
    躺在房梁上的沐小腰摆了摆手,看不到她的脸。
    “我叫大犬!”
    “知道了大狗。”
    方解不解,他发现自己和这两个人相处了十五年,还是不了解他们,他在椅子上坐下来喃喃地说道:“商国恨……这名字多好,带着点淡淡的沧桑,要是不看见你的模样,这名字也能糊弄几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了……你却不喜欢,难道比大犬还难听?”
    “因为大犬是主人给他起的名字。”
    沐小腰在上面慢悠悠的说道。
    “好吧。”
    方解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告诉我,你们嘴里的主人到底是谁,和我是什么关系。这么多年来都是你们在保护我,我很感激。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会被人追杀?是不是和你们嘴里的那个主人有关系?如果是,那么请给我一个解释。我总不能一直这么糊涂下去,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你是方解。”
    大犬认真的回答道:“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方解。”
    “是啊是啊!”
    方解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是这些年我第一百二十七次问你们我的身世,也是你们毫无新意的第一百二十七次给我这个答案。没错,我是方解,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方解……身边有两个变态高手,但却不能修行的方解,对吧?”
    犹豫了一下,他有问了一句:“你们两个是变态高手吧?”
    沐小腰摇了摇头,大犬却点了点头。
    “这个……”
    大犬犹豫了一下,然后有些怅然地说道:“别担心,我一直不相信,你这样的出身怎么可能不会修行?就算是个普通人气穴一百二十八也要开个三五穴,你这样一窍不通的肯定是有什么问题。但我想不到问题在哪儿,你别急,等咱们到了长安之后找个医道大家给你看看。”
    方解无语,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真的不打算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不到时候!”
    大犬摇了摇头,钻回书架后面蜷缩着躺好:“到时候我把剑匣给你,你自然就知道了。”
    方解看了看那个灰黑色脏兮兮的剑匣,眼神里都是绝望。从小到大,他已经不止五百次试过打开那个剑匣,但可惜的是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他将视线从剑匣上收回来,看着眼前的账目:“我除了会赚钱,还会干什么?”
    躺在横梁上的沐小腰轻轻的叹了口气,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一百二十八穴窍……能通才怪……”
    她摸了摸怀里某处,那件她藏了十五年的东西。
    ……
    距离樊固城数万里之外的长江之畔,一个不起眼的小渔村里。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四五具尸体,穿着一样的衣服,但致命的伤口却不一样,如果是经验丰富的验尸仵作看到这些尸体的话,最起码能在这些尸体上看到四种杀人的手法。天下在百多年前大定,格局已成,乱世结束,所以杀人这种事变得不再寻常,今天竟然一下子死了十几个,不得不让人重视。
    从三十里外的县城赶来的捕头方恨水蹲下来仔细查看了一下这些尸体。
    一样的装束,浅灰色的长袍,身边也看不到有兵器。
    方恨水看了看其中一具尸体的脖子,低声自语:“捏碎了颈骨……杀人的人好大的指力。还有一个用刀的,一个用棍的,另外一个用的是什么?锤?斧?”
    他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尸体,脸几乎被砸平,已经看不出五官的模样,鼻子碎了,眼睛被震的挤出了眼眶,便是嘴里的牙齿都几乎落尽,这必然是重武器重重的砸在面门上造成的伤势,可他偏偏不能确定这重武器是什么。
    太大了,不像是锤或是斧子。
    应该是一件很平的东西,如果是锤以这个力度砸在脸上的话,头都会爆掉。
    这种死法,让方恨水的脑子里毫无来由的想到一件东西。
    蒲扇!
    没错,就好像一柄巨大的铁制蒲扇扇在这个死者脸上似的。
    “捕头!”
    不远处,一个捕快从地上捡起来一颗圆圆的东西拿起来看了看,却没有看出是什么,这颗东西掉落在沙土里埋住了一大半,若不是他走过的时候蹚起来沙子也发现不了。一个奇怪的木制小球,但上面有一个小孔。
    方恨水走过去,将那颗珠子接过来看了看随即脸色一变。
    “是佛珠!”
    他低呼了一声,然后转身回去,蹲下来逐一将那些尸体头顶上的帽子扒掉,当看清了这些人脑袋上的戒疤,方恨水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难看。
    “都是佛宗的人。”
    他站起来,表情凝重。
    虽然大隋对那些张嘴闭嘴渡人渡己的佛宗弟子没什么好感,而且佛宗的人在大隋也没有特权。但这件事确实太不一般了,只怕他这个小县城的捕头是压不住的。佛宗在大隋之外有着绝对尊崇的地位,甚至有几个国家的帝王都是佛宗直接选出来的。
    世间最大的权利不是在某个帝王手里,而在大雪山大轮寺里!
    大轮明王说一句话,比任何一位帝王的话都要有分量。
    佛宗和大隋本土道教历来相处不怎么愉快,如果佛宗借着这件事向大隋问责的话……方恨水打了个寒颤,转身吩咐道:“将尸体都运回县衙,听凭县令大人处置。”
    距离命案现场几百米之外的一颗大树上,藏身在浓密树杈上的人见捕快们离开,嘴角挑了挑从大树上一跃而下,几个飞掠就不见了踪迹。转进一片树林,他脚步不停一路冲到林子最深处。
    “夜枭……怎么样?”
    他才停住脚步,从一棵大树上跃下来一人拦着他问道:“那些大隋的狗鼻子都走了么?”
    叫夜枭的男子点了点头道:“走了,不过看样子今天这个小捕头有点本事。横棍……少主呢?”
    “在里面二里处……你叫她少主还顺了嘴了。”
    “叫了这么多年,怎么能不顺嘴!”
    夜枭笑了笑,快步往林子里面跑了过去。
    在一棵异常高大的槐树下面,两个人手持兵器戒备。一个是看起来足有两米半高的壮汉,他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座铁塔似的。长江沿岸的冬季虽然不冷,但总是比不得夏日时候的温热。可这壮汉却精赤着上身,展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肤。最引人注目的,则是这个人身上鲜红色的麒麟纹身。
    此人太过于雄壮,让人看了都会心生惧意。他手里拎着一柄巨大的朴刀,刀背竟然比门板还要厚。
    另一个是个用斗笠遮住脸的人,垂着头,正在擦拭着自己手里的兵器,很特别的兵器。
    那是一对……铜钹。
    在大槐树下面坐着两个女子,一个低着头似乎是睡着了。她怀里抱着一柄剑,没有剑鞘,也没有剑匣。剑身如一泓秋水,动人心魄。因为低着头,所以看不出这女子的样貌,看其身材就已经令人瞩目。
    在抱剑女子的身边,也是一个女子。
    她看起来十五六岁年纪,支着下颌看着天。
    她有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在一袭白衣下衬托的更加醒目。她的脸色很白,有些虚弱的白。她的身材瘦弱,单薄的肩膀惹人怜惜。
    看眉目模样,她不是那种美的倾城倾国的女子。第一眼看上去,她很普通。如实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五官都很精致,若是再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其实也挺迷人。最迷人处,便是那一双明亮干净的眸子。很干净,干净的让人妒忌。这双眼睛里看到的东西,或许会与别人不一样吧。
    “少主!”
    夜枭从远处疾掠而来,有些急切地说道:“咱们得走了,追兵还会找来。”
    “去哪儿?”
    白衣少女摇了摇头,有些伤感地说道:“你们还打算让我做多久的替死鬼?”
    五个人,保护一个少女。
    她说她是替死鬼。
    而她替死的那个人,在哪儿?
    这是她经常想到的问题。
    第0005章 好霸道的手段
    从太阳才升起开始樊固城里就热闹的好像一锅开水,从草原各部族赶来樊固城做交易的牧民们脸上的表情都很愉悦,在樊固城交易是让人踏实且安心的,因为樊固城里有个严苛的汉人将军制定了严苛的交易准则,简单而实效,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
    公平买卖。
    牧民们用自己手里的货物和金银玉器换取大隋商人们手里的茶叶盐巴和厚实漂亮的蜀锦,各取所需。
    一般来说到了正午的时候差不多交易就已经结束,到天黑前城门关闭的这一段时间里,牧民们往往都会迅速的涌入自己中意的地方消遣,或是去茶楼装模作样的学汉人品茶听评书,或者是赤膊上阵在赌场里挥金如土,或者是去红袖招看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绝美舞蹈。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看到红袖招的头号人物息烛芯舞一曲流花水袖。
    据说当年有个小部族的王子在看到息烛芯的流花水袖之舞后惊为天人,随即让人抬着满满一大箱子的金银玉器要将息烛芯买回自己的部落里去。结果被人笑掉了大牙,称其为小地方来的小土包子。
    一箱子金银玉器就想买息大家……这事确实让人觉着好笑。
    恼羞成怒的小部族王子随即下令随从抢人,几十个强壮的草原武士真就冲上去打算动粗,结果被红袖招看门的瘸子老头一个人全部放翻在地,那一天人们第一次发现原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对的,那看起来颤巍巍的老瘸子竟是用一只右手把几十个粗壮的草原武士每个人最少打断了三根骨头。
    而且每个人他只打了一拳,从开始到结束没用一分钟。
    之后赶到的边军士兵们不由分说将所有闹事的草原人拉出去,押到狼乳山下遥遥对着涅槃城全都砍了脑袋。但大家都知道,涅槃城那边的狼骑绝不会出动来救这些犯了错的牧民。这是大隋皇帝杨易和蒙元帝国的大汉蒙哥达成的协议,进了樊固城的牧民,只要犯了错就要接受大隋的刑罚处置。
    往往这个时候,涅槃城里的狼骑会在大隋边军撤走之后过来收尸。在狼乳山上随便找一个地方将尸体遗弃,任凭野狼秃鹫啃食。
    据说后来那个小部落的埃斤闹到了蒙元王庭,因为他是蒙哥大汗的妻子慧秀可敦的亲戚,结果没用蒙哥大汗发话,慧秀可敦直接让金帐侍卫将那个闹事的埃斤拉出去抽了一百鞭子,身受重伤的倒霉埃斤在回家的半路上又遇到了马贼,最后死无全尸。
    当然,大家都知道那马贼是怎么回事。
    慧秀可敦可不允许有人败坏自己的名声,她知道蒙哥大汗最讨厌什么。
    按照常理,日头已经靠近正南方的时候牧民们已经都跑去消遣了。但今日显然有所不同,在集市上还围着不少汉人的商贩和草原牧民,看着令人震撼的场面心里不住的直哆嗦。
    马!
    竟然有人跑到樊固城里来卖马!
    自从大隋皇帝陛下和蒙哥大汗签订了协议之后,双方的交易确实很红火。但有两样东西是绝对禁止的,如果被发现的话立刻就会将商贩或是牧民处死。
    中原汉人绝对不许将铁器出售给草原人。
    草原人绝对不许将马匹尤其是战马出售给中原人。
    当然,随着双方交易的时间越来越久,樊固城里执法的边军往往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如中原商人将劣质的铁锅这样的东西卖给草原人,草原人将瘦弱的只能拉车的驽马卖给汉人,这样的交易在暗地里进行还是不会受到惩罚的。
    但今天显然不一样。
    那个穿着一身肮脏皮袍的商贩,他在兜售的是超过五百匹马,而且还是完全可以装备军队的战马!
    而之所以执法的边军没有将这个人抓起来,是因为这个人的身份有些特殊。
    他不是纯粹的蒙元帝国牧民,他是个北辽人。
    北辽甚至不算是一个国家,是一个紧挨着草原以十万大山为家的半游牧大部族。人口不及蒙元帝国的百分之一,和大隋不接壤,中间隔着一大片隶属于蒙元帝国的草原。但北辽人都极凶悍善战,常年生活在白山黑水极寒之地,让他们的性格也都坚韧而果敢。他们的战士虽然不多,但就连狼骑都不愿意轻易去招惹他们。
    北辽是蒙元帝国的附属国家。
    北辽和大隋没有直接的贸易往来。
    这才是最棘手的。
    北辽使臣曾经几次去大隋都城长安觐见大隋皇帝,表示愿意归顺大隋。但皇帝一次都没有见,只是让礼部的人好生接待,北辽使臣离开的时候,往往都会得到很丰厚的赏赐。对北辽的态度,朝廷一直不明确。
    所以李孝宗很头疼。
    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或许会引起一场争端。
    站在集市办公的二层木楼上,李孝宗有些生气的摆了摆手道:“把那些围观的人都清理出去,不管是汉人还是牧民都不要留下……闭市!还有……派人去把方解找来,要快!”
    ……
    红袖楼,红袖招。
    谁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如红袖招这样出色的歌舞团会选择在樊固这座小城落脚,而且谁都不会怀疑,有这样实力的歌舞团即便是去长安也能很快立足,便是在长安城里成为歌舞行的魁首也不一定做不到。
    樊固城太小了些,太偏僻了些。就算种下梧桐枝,又怎么可能引来金凤凰?
    对于樊固城来说,红袖招确实是一只金凤凰。
    虽然已经在樊固城里定居下来一年半的时间,可红袖招的来历依然神秘。没人知道她们从何处而来,也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安心在这个偏僻清冷的地方住下。
    虽然这里有座红袖楼,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楼子再豪华也配不上这群天仙一般的女子,就连边城牙将李孝宗到现在都在费解,红袖招的老板是犯了什么傻竟然真的住下不走了。而最让人好奇的是,红袖招只演歌舞不接客的规矩是谁定的。
    在红袖楼第二层正对着舞台的地方,有一个雅间永远给人留着。不管这个人来或是不来,这个雅间绝不会让别人走进来。即便是红袖招的当家人也不会轻易进这个雅间,即便是红袖楼的主人方解……也不行。
    这楼子是方解盖的,地契上写的也是他的名字。
    但他却没有权利也没有实力走进那个正对着舞台的雅间,不只是他,就是樊固城牙将李孝宗也没有权利和实力走进这个雅间。曾经有一次李孝宗试图进入过,但他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走都绕不过去那个老瘸子。
    方解一直很好奇,这个雅间到底是给谁留着的。
    可即便是跟他关系最好的小丫鬟小丁点也不肯告诉他,说这是息大家的严令。在红袖招里有两个息大家,一个是红袖招的当家人息大娘,另一个自然是会跳流花水袖的息烛芯。息烛芯不是息大娘的女儿,但跟她姓息。
    闲来无事在红袖招看歌舞的方解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二楼那个雅间,摇了摇头问身边坐着嗑瓜子的小丁点:“真不肯透露一些?”
    小丁点确实是个小丁点,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唇红齿白,标志的一个美人胚子。虽然小,但已经美的有些不像话。据说正在和息烛芯学习舞技,将来极有可能成为红袖招的下一个台柱子。
    她是息大娘的贴身丫鬟,当然其身份远在一个丫鬟之上。
    整座楼子里的姑娘,对小丁点也会客客气气的说话。不说别的,只说每个月她们的分红可都是经小丁点的手发出来的。仅从这一点来看,小丁点在红袖招的地位就不言而喻。
    小丫头穿了一身鹅黄色的绒裙,显得极可爱。
    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摇了摇头,很郑重认真地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么,这楼子里最不能说的便是这件事。如果让息大娘知道了我碎嘴子乱说,肯定会打烂了我的屁股。”
    “屁股烂了是可以养好的,可好奇心这种东西是压不住的。”
    小丁点白了他一眼,啐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狠的心肠?你只顾着自己的好奇心,就不顾我的屁股?”
    说完这句话她瞬间又醒悟了什么,随即红了脸。
    沉默了一会儿,小丁点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问:“方觉晓,你没事就往这楼子里跑,是不是看上哪个姑娘了?”
    方解一怔,随即故作高深的笑了笑。
    “说吧,是哪个?看你这人还不错,每次来都给我带好吃的,我帮你拉个线什么的也不是不成……要是真成了,不管是哪个姑娘跟了你也不算太亏,好歹你也是个有钱人。而且人还不错,像是个专情的。”
    方解深深的震惊了:“你这是在拉皮条么……”
    “我不收你钱。”
    小丁点一本正经的说道。
    “唉……”
    方解叹道:“堡垒果然都是在内部被攻破的,我要说我看上你了怎么办?”
    小丁点大惊失色,猛的寒着脸指着方解的鼻子骂了一句:“不要脸!”
    方解扑哧一声笑了:“你这什么思想,别的姑娘我随便挑,就不能选你是么?这事要是让息大娘知道了,也要打烂了你的屁股吧。”
    “你……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小丁点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
    “好啊,那你告诉我,那个雅间到底是给谁留着的?”
    “不行!”
    “我现在就去见息大娘,就说你拉皮条!”
    “不要……”
    “说不说?”
    “是……是……啊!”
    小丁点忽然惊叫了一声,就好像突然被人摸了屁股一样。当然,在红袖招里没有人敢摸她的屁股,她是真的被吓着了。方解有些不解的回头去看,想看看是什么把这个神经大条的小丫头吓成了这样。
    “是……是他。”
    小丁点身子颤抖着看着门口,满脸的不可思议:“真的来了……竟然真的来了!”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让方解看一眼就一辈子不会忘记的男人。
    他穿了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青衫长袍,一头长发随意的束在脑后。眉如远山,眼如日月,看起来极清爽干净,脸色平静,眼神淡然。这是一种能瞬间迷倒一群小姑娘的类型,三十岁左右年纪,透着一股成熟的魅力。虽然他并不是那种英俊之极的男人,虽然他也不是那种壮硕之极的男人。
    有些书卷气,有些落拓不羁。
    但看他的装束不像是个有钱人,让方解确信这一点的是……这个人是空手进来的,什么都没带。
    进红袖招,哪个男人会空手而来?不背着一包裹银子,根本就没脸进红袖招的门!
    当然,方解经常以房东的身份来蹭茶喝。
    似乎是感受到了方解的目光,那个看起来平凡但偏偏感觉帅的一塌糊涂的中年男子也将视线缓缓的移过来。淡淡的看了方解一眼,忽然眉头微微一挑,忍不住又多看一眼,随即极轻的咦了一声。
    “好霸道的手段!”
    第0006章 如果那里也留不住我
    青衫长袍的男子一进门就吸引了方解的注意力,说实话,这种男人无论出现在任何场合都会成为人们瞩目的存在。不管是身处在闹市之中,还是庙堂之上。
    他身上的衣服并不光鲜,看起来稍显寒酸。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样的人哪怕是站在一群身着锦衣的豪门子弟之中,也绝不会被人遮挡住他的光彩。
    看似淡然却炽热如火的光彩。
    方解奇怪中透着一些嫉妒的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种人,不需要用言谈来显示自己的博学,不需要用穿着来显示自己的地位,不需要用金钱来显示自己的富有,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拥有极强大的气场。
    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但方解从心里觉得。红袖招舞台对面二层楼上的那个雅间,就该是专门为这个人留着的。
    如果是为一个巨富商贾,为一个锦衣高官而留着,那么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俗气。红袖招虽然只是个歌舞行,这里的女子身份虽然说不上高贵。
    但——
    红袖招从来不是一个俗气的地方,息大娘也从来不是一个俗人。
    方解看着那个男人的时候在想,自己是不是该请他喝一杯酒?
    这个念头才生出来,那个青衫长袍的男子已经在那个老瘸子的引领下直接登上了二层楼。方解第一次看到,那老瘸子会对一个人毕恭毕敬。在楼梯转角处,那个男子回头再次看了方解一眼,似乎对他有点兴趣似的,虽然离着比较远,但方解还是看出了那个男子眼神中一缕淡淡的却丝毫也没有隐藏起来的意味。
    可不仅仅是好奇,还有……厌恶。
    他厌恶的是什么?
    方解不知道,也没时间去猜测,因为就在那个男子登上二层楼的时候,门外冲进来几个边军士兵,不由分说拉了方解就往外走。
    “将军找你,快去市场那边!”
    找到他的付宝宝脸色有些难看,说话的时候气喘吁吁,显然红袖招不是他找来的第一个地方,说不定他已经跑了半个樊固城。
    “什么事?”
    方解一边跟着跑一边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
    一口气跑到市场监督衙门那座新盖起来没多久的木楼里,方解大概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市场里那数百匹高头大马就在那站着,穿脏皮袍的北辽人靠在木桩子上看似悠闲的吹着笛子,乐音却有些发颤。
    之所以方解一眼便认出那个穿皮袍的是北辽人,是因为北辽人特殊的模样。这是一个奇怪的民族,在方解第一次知道这个民族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宫廷剧盛行的朝代。
    北辽族的男人,留辫子。
    如同方解熟知的某个朝代的男人们一样,额头剃的溜光,后面却梳着一条长长的大辫子,看起来有些怪异。
    方解大概知道北辽人的态度,他们不甘心受到蒙元帝国的打压,曾经不止一次的表示愿意归顺大隋帝国,但或许是出于对大局的考虑,大隋的皇帝陛下一直没有对北辽人的请求作出什么表态,极寒之地的十万大山占地虽然广阔,但确实太贫瘠了些,皇帝陛下不会因为这块贫瘠的土地这个落后的民族去和蒙元帝国开战。
    “想个办法!”
    李孝宗看了方解一眼,眉头皱的很紧。
    “怎么进来的?”
    方解没有回答李孝宗的话而是反问:“这么多战马,怎么进的城?”
    “今天当值的李敢当就他妈的是个白痴!”
    李孝宗愤怒的咆哮道:“收了那个北辽人一块金子,就把人放了进来。把他找来问话,他居然还理直气壮的跟我说放进来的不是蒙元人,是北辽人。大隋帝国和蒙元帝国之间的协议,对北辽人无效!”
    “这个家伙……”
    方解忍不住苦笑一声,他知道李敢当是贪财出了名的。
    “不过,李敢当说的倒是不错!”
    方解端起桌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说道:“皇帝陛下和蒙哥之间的协议,似乎没有提及北辽人吧?那么北辽人也就不在协议的约束范围之内……如果蒙元帝国的人因为这件事纠缠,也纠缠不出个一二三来。这件事最终会由礼部那些官老爷们去和草原蛮子扯皮,我听说礼部的官老爷可一个比一个骄傲且刁钻。论扯皮的功夫,草原蛮子当然不是对手。”
    “你的意思是……就当没发生过?”
    李孝宗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那怎么成!”
    方解一本正经地说道:“大隋和北辽人之间可是没有贸易往来的,北辽人做生意,向来是和草原蛮子交易……当然,就因为这个他们肯定吃了不少亏。但毫无疑问的是,北辽人自己找上门来是不合规矩的!对于没有经过大隋朝廷允许就上门来的外族人,而且进入了大隋边城的外族人……”
    方解看了李孝宗一眼:“是不是一律视为侵略者?”
    “道理上,是这样。”
    李孝宗想了想说道。
    “那么将军还在等什么?”
    方解笑了笑问道。
    “方解!”
    李孝宗使劲拍了方解的肩膀一下:“你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
    当天下午的时候,一则爆炸性的消息就在樊固城里传播了出去。带着不下五百匹战马来做交易的北辽人被将军李孝宗亲自带兵拿下,北辽人的战马被没收,三十几个北辽汉子被铁链锁了关进了樊固城的地牢里,据说受到了严刑拷打。
    这件事被狂风卷着似的传播了出去,没多久狼乳山脉对面涅槃城里的蒙元守军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千夫长阿古达木没敢耽搁,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往二百里外的满都旗旗主满都拉图的驻地赶去。
    蒙元帝国疆域之辽阔当世第一,曾经有人说过蒙元帝国历任大汗最困扰的一件事就是,他们谁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拥有多大的领地,拥有多少臣民。因为蒙元帝国的疆域太大,大到没有办法测绘出来。
    蒙元帝国分设四十八旗,最小的一个旗也管理着上千里草场。距离大隋边城樊固最近的是满都旗,旗主满都拉图是个强硬的主战派。蒙元帝国的旗就如同大隋的郡,大小不一,旗主的人选都是由蒙元帝国第一任大汗任命,然后世袭。
    满都拉图是个狂热的好战之人,曾经不止一次请求蒙元帝国大汗蒙哥进攻大隋。
    不过据说这个家伙有六个妻子,其中三个都是汉人。
    发生在樊固城的事会不会成为蒙元帝国和大隋之间战争的导火索,这谁也说不清。但李孝宗知道自己必须随时做好准备,他下令八百边军全部取消轮休,集结起来以防蒙元帝国的人突袭。同时派人往郡治济北城报信,请郡守吴佩之定夺。
    消息传到济北城里,吴佩之立刻就吓了一跳。
    他只骂了一句李孝宗是只猪,然后立刻写了一份奏折派人用千里加急的速度送往长安城。济北郡距离长安……不止万里,谁知道消息到了长安的时候会不会已经打起来了?为了保证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吴佩之一边调集全部郡兵集结备战,同时写信派人送去三百里之外的右侯卫大营。
    大隋右侯卫五万精锐府兵,可是大隋西北边陲之屏障!
    右侯卫大将军李远山也是出身陇右李家,是李家嫡系出身。此人战功赫赫,极受皇帝杨易信任。说起来,能荣任大隋十二卫府兵大将军的,哪一个不是功勋卓著?哪一个出身不是显赫世家?
    相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将军,李孝宗这样的小小边城牙将真的不值一提。李孝宗都不值一提,那就不必说身上只有个斥候队副这样不入流职位的方解了。
    而此时这个不入流的小人物,正坐在地牢里侃侃而谈。
    “这件事是你们北辽人做的太白痴了。”
    方解看着为首的那个北辽汉子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这样做图谋的是什么?想逼着蒙元和大隋动武?逼着大隋接收你们?白痴!连我这样的边城小吏都看得出来,朝廷里的那些大人物难道都是瞎子?”
    方解狠狠的瞪了那北辽汉子一眼:“你以为,凭你们这样劣质白痴的计策,就能将两个帝国拖进来?你以为你们北辽人有这个资格?你想的太天真了,我敢打赌,这件事不管是传到蒙哥的耳朵里,还是被我大隋的皇帝陛下知晓……最多不过一笑而已。”
    站在李闲对面的北辽人年纪在二十四五岁上下,身材壮硕,立眉,怒目,脸瘦长,唇薄凉,看面相就是个心志决绝的家伙。
    “这位大人!”
    北辽汉子抱了抱拳道:“我承认您猜透了我们的心思,而且结果或许正如您说的那样。但只要大隋和蒙元开战,我们北辽人再倾尽全力协助大隋击败蒙元,难道皇帝还会不接受我们?您或许永远也不会了解,我们北辽人想要换一个地方为家的心愿。”
    “我就不明白了!”
    方解猛的站起来,指着那人的鼻子问:“老老实实的过生活有什么不好?非得打仗死人你们才开心爽快?难道死多少人你都不在乎?你就不怕蒙哥一怒下令灭了你的部族?守着自己的家园好好过,不成?”
    “大人……”
    北辽汉子看了方解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您一定没有去过十万大山,所以你不知道那个地方到底有多冷。也许您以为,樊固城的冬天就已经很让人难以接受了,但在我们的家乡,樊固城现在的天气比我们的春暖时节还要暖和!如果你去过十万大山,您才会知道什么叫做寒冷,令人绝望的寒冷。”
    “我们北辽人不惧怕严寒,我们惧怕的是被灭族……从蒙元帝国上一任大汗开始,每隔五年,蒙元对我们的部族就会发起一次招募,说是要招募壮年汉子加入狼骑。但事实上,那些被带走的汉子都被屠杀在半路。因为蒙元人害怕,他们不想我们的部族强大,就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来屠杀我们的族人,这样下去……不出三十年我们的部族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看着方解一字一句地问道:“您觉得我们不该去抗争?”
    “你叫什么名字。”方解问。
    “完颜离妖。”北辽汉子回答道。
    “好吧,完颜离妖……你们北辽人会打铁么?”
    “当然!我们部族战士们手里的弯刀,比蒙元狼骑手里的刀子还要锋利!可是……我们没有铁。所以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器,没有足够的羽箭,无法抵抗蒙元人的狼骑。”
    “会有的。”
    方解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安心在这里住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被带到一座非常大的城池里,会有比我级别高也不知道多少的大人和你说话,说不定,对于你来说这是件好事。”
    “最后……”
    方解温和地说道:“我家将军说,让我替他谢谢你的战马。”
    “别客气。”
    完颜离妖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北辽人最缺的是铁器和盐巴,最不缺的就是上好的战马!而且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北辽人拥有耐寒的战马。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件事……之所以蒙元人总想着灭我的族人,是因为我们北辽人的寒骑兵是唯一能冲到大雪山脚下的骑兵,所以佛宗的人不允许我们拥有这样的实力。佛宗……那是一群恶魔!”
    方解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就在此时,红袖楼的二层雅间里。
    “你来了。”
    眼角上已经能看到鱼尾纹,但面容依然令人着迷的息大娘看着面前的男子说话。毫无疑问的是,这是一句废话。看不出具体年纪的息大娘脸色平静,但心口起伏的幅度却远比平时要大。
    依然高耸的胸脯令人目眩,充满着成熟女子的魅惑。
    “要走,所以先来。”
    “又要走?去哪儿?”
    “时间最神秘之地。”
    青衫男子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总是要去的,不然会很遗憾。”
    息大娘怔住,眼角缓缓的流出一道泪痕:“你就没有别的遗憾?”
    凄婉,无助。
    “如果那等凶险之处也留不住我,我会回来寻你。”
    第0007章 长安来的执法使和草原来的奸细
    青衫男子站在窗口,没有去看红袖楼里那个布置华丽的舞台上令人目眩的舞姿,他看着窗外,似乎天际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的主意。冷风从开着的窗户外面卷起来,吹动他身上洗的稍微发白的青衫。
    或许是因为风太冷了些,坐在椅子上的息大娘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风再烈也不会让她觉着冷。她冷,是因为这个青衫男子刚才说的话。他说他要去大雪山,是这句话让她觉着骨子里都在发冷。是那种无可抵抗的寒冷,冷进了骨髓,冷进了心里。
    “必须去?”
    她问。
    息大娘一点也不老,虽然眼角上有些细细的鱼尾纹,但她的面容依然精致,尤其是她的眉和眼最美,美到了极致。眉如垂柳叶,眼如一泓水。毫无疑问,如果她现在想找个男人嫁了,想要娶她的男人可以排队到樊固城外去。
    方解虽然是红袖楼的房东,但他却只见过一次息大娘。
    只这一次,方解就很难忘记息大娘的眉眼。
    不是他好色,而是这眉眼确实太美了些。
    息大娘的名字就叫做息画眉,但她的眉不是画出来的。天生这样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眉,天生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眉眼间浑然天成一种淡淡的媚意,不浓烈,不做作。自她还是少女的时候,也不知道迷倒了多少男子。有多少男子愿意为她倾家荡产,又有多少男子愿意为她淡看生死。
    但她却迷上了他。
    她命格里的克星。
    “芯儿还好?”
    他没有回答息画眉的问题,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很好……难得你还能想起她。”
    息画眉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十年前你将芯儿丢给我便一走了之,十年不知生死。这十年来,芯儿不止一次问过我你在何处。这两年来问的才渐渐少了,或是她信了我给她的答案。但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为了你心里那偏执的念头,竟是连她也不顾了?”
    “你对她如何说的?”
    青衫男子依然没有回答息画眉的问题。
    “我说你死了。”
    息画眉咬着嘴唇说道。
    “也好。”
    青衫男子转过身,笑了笑:“让她以为我已经死了,心里便没了牵挂惦念,这样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再过十年,或许她就会彻底忘记了我。心里没了我,她的日子便能多几分开心快活。我给她的记忆,似乎没有一件是应该记住值得记住的。”
    “必须要去。”
    他突然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
    青衫男子再次将视线看向灰蒙蒙的苍穹,眼神平淡却藏着一股火一般的斗志:“这个世界里满眼都是顺从和卑微,总得有个人去尝试做些什么。有人制定了规则,渐渐的人们也习惯了这个规则,从而理所当然的卑躬屈膝……渐渐的忘了自己是个人。”
    “人,一撇一捺,当顶天立地。”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的心不狠。”
    他回答了她第二个问题:“如果我的心再狠一些,十年前就不会放那个人走。如果他不走,这世界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不公。如果我再狠一些,就不该珍惜自己的残命而犹豫不决,以至于让他的徒子徒孙带着他远遁回去。我用了十年休养伤势,他也用了十年……但是你知道,他有诸多灵丹妙药,所以恢复的应该比我快一些,再不去,我更没有机会。”
    “既然你明知道,为什么不能等到有绝对的把握再去?”
    息画眉声音极尖锐的喊了出来,胸口的起伏越发的剧烈起来。
    “再者……你就不怕引起一场浩劫?”
    听到这句话,青衫男子显然怔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浩劫早晚都会来,与其等到无法抗衡的时候来,倒是不如早点来的好,最起码,人们会有些许的机会活下来。”
    “先生不会同意你去的。”
    息画眉想到了最后一个阻止他的理由。
    “你错了。”
    青衫男子回身,看着息画眉温和道:“你不了解先生,若我不去……早晚他也会去,等到先生不得不去的时候,浩劫才是真的将至。你知道他身处那个位置,总会有诸多不便。所以,先生不会反对我去。”
    “他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去送死?”
    “不会。”
    青衫男子轻声道:“先生会为我烧一炷香,洒一捧纸钱。”
    沉默。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或许是为了打破这恼人的沉默,青衫男子有些好奇地问:“刚才坐在下面看舞的有个少年郎,穿一身黑衣,被几个边军士兵拉走的那个……你可认识?”
    “认识……他叫方解,这个楼子的主人,红袖招的房东。”
    “小小年纪,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他很会赚钱。”
    “他快死了。”
    青衫男子喝了一口茶,在说一件和他毫无关系的事。只是那个小家伙让他有些好奇,而那个小家伙身体里的东西又让他厌恶。那般狠毒的手段,也只有他看得出来,也只有那个人用的出来。
    “死就死吧。”
    息画眉的心思根本就没在这个问题上,而且在她看来,那个少年郎虽然不讨厌,但生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
    从地牢里走出来,方解深深的吸了一口外面清冷的空气。地牢里潮湿发霉的气味让人不舒服,里面的阴暗和寒冷更让人不舒服。在里面的时间久了,心里都好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
    那个叫完颜离妖的北辽人是个聪明的家伙,而且方解看得出来,这个人在北辽族的地位绝对不会低,其他的北辽人虽然刻意装作淡然,但眼神里对完颜离妖的尊敬是掩饰不住的。
    不知道那到底是个多凄苦寒冷的地方。
    方解想到完颜离妖说十万大山之冷的那些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紧了紧身上的皮袍,心里懊恼的想着,若是自己能练功的话,就能和沐小腰大犬那样无视严寒。樊固城的冬天已经冷的出奇,但沐小腰依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裙。至于大犬……那个家伙虽然穿了见翻毛的皮袍,但里面根本就没穿内衣……
    走出地牢大院的时候,方解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这次的事情解决了的话,那么自己的军功加起来就攒够了。只要李孝宗给自己开一封推荐信送到兵部去,就能参加演武院的考试。如果能顺利考进演武院的话,结业之后最不济也是一个校尉。而自己这样虽然常年累月不曾间断的练武,但因为不能修炼在军中也不会得到重用。
    可是……演武院,毕竟重的是武。
    当然,如果在其他方面表现足够好,说不得能留在演武院任一个小吏。在算学和乐曲方面,方解还是有一定自信的。
    只要能留在大隋演武院里,那些这么多年一直在追杀自己的人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难道还敢跑去长安惹事?就算他们敢进长安城,难道还敢在演武院里惹事?
    一想到自己的前途格外的光明,方解的心里也畅快了不少。
    心情好,他就想去云计狗肉吃炖锅。
    他是樊固城里最特殊的那个,所以八百边军全都集结起来备战,而他却能无所事事的在大街上闲逛,找不到人陪着自己一起去,他只好勉为其难的去独吞一锅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狗肉炖锅。
    方解走到云计的时候,苏屠狗正在屠狗。
    满手血腥的剥皮,看到方解走过来苏屠狗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的血,笑呵呵的站起来说道:“方小哥,又来光顾我家生意了。”
    “其实是来看你老婆的。”
    方解恬不知耻的说了一句,然后站在一边看苏屠狗剥皮。他发现苏屠狗这个人虽然老实到可以称之为懦弱的地步,但杀狗剥皮这种事竟是被他干出了艺术感。云计狗肉杀的狗不是家狗,而是狼乳山脉里的山狗,与狼一般的凶狠。到了冬天狼乳山脉上的猎物少了,山狗经常成群结队的下山来袭击农畜。
    猎人们猎了山狗,一般都会送到云计。
    “快进去吧,外面冷。”
    木讷的苏屠狗憨笑着说道。
    “屠狗哥,你每天都在杀狗,会不会做恶梦?”
    方解忽然极认真的问。
    苏屠狗放下手里的刀子,沉默了一会儿认真的回答道:“或是杀的太多了,再恶的山狗便是化作狗鬼也不敢入我的梦,若真是敢入我的梦来,再杀一次就是了。”
    语气平淡,却让方解心里一震。
    “有道理。”
    方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转身往云计里面走去。
    “方小哥……”
    苏屠狗忽然叫住方解,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最近这段日子应该多喝些酒。”
    “为什么?”
    方解问。
    苏屠狗讪讪的笑了笑:“天冷。”
    方解伸出一根中指:“你家的酒是不是最近卖的少了?”
    走进云计的门,方解没有看到苏屠狗眼神中的怜悯。苏屠狗蹲下来继续剥皮,一边动手一边喃喃的自语道:“只是你没少在我家吃酒也花了不少银子,觉着以后要是少了个大主顾有些可惜罢了……也不知道谁这么狠毒的手段,多喝些酒血脉流通的还能顺畅些,不然……”
    ……
    就在方解在云计要了一个狗肉炖锅的时候,樊固城牙将李孝宗的书房里也来了一个客人。
    这个人穿了一身皮袍,翻毛的帽子遮挡住了头脸。走进李孝宗书房之后,他才将厚厚的帽子摘下来放在火炉边上,不多时,那帽子就被烤的冒出来一股一股的白烟。
    这个人身材极瘦,便是脸上也看不到几分肉。眼眶深陷,颧骨凸出,猴子一样的脸型,偏偏还留着一撮山羊胡。所以看起来有些滑稽,但李孝宗看到这个人却不敢笑。他恭恭敬敬的倒上一杯茶递过去,垂首站在一边。
    “虽然你是李家旁系还是庶出的子弟……但大将军对你还是颇多看重。”
    这人接过茶杯扫了李孝宗一眼,恨其不争的叹了口气:“所以还要我这么冷的天跑几百里的路来提点你……兵部和大理寺的人在一个半月之前就已经出了长安城,一路上办了十几个案子,牙将以上的就杀了四个,还有一个从四品的郎将……这次陛下是真的动了怒,你要好自为之。”
    “你应该知道,陛下最厌恶的就是官员贪墨……尤其是军方的人贪财,若是查实的话你连一点活路都没有。别以为你修为不俗,你要知道,这次兵部和大理寺下来的人中最少有三个六品以上的高手,还有一个十年前就破境的符师……”
    “卑职不敢心存侥幸。”
    李孝宗垂着头,脸色有些发白。
    越过五品为破镜,六品以上的高手在军中必然受到重用。他虽然在一年前入破境,但绝挡不住三个破境高手的联手一击。更何况,这次下来的人里面还有一个最让人头疼的符师。
    “听说之所以你会变得贪财,是因为一个叫方解的?”
    山羊胡哑着嗓子问。
    “是!”
    “大将军听说,有蒙元帝国的细作潜入了樊固城,试图收买拉拢樊固边军……被牙将李孝宗识破,这件事……大将军会如实对兵部和大理寺的执法使说。”
    “卑职……”
    李孝宗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满嘴的苦涩:“卑职明白。”
    第0008章 不知道的大凶险
    云计的老板娘是这家狗肉铺子里让人赏心悦目的存在,虽然到了现在方解也不知道这个标志且彪悍的少妇叫什么名字。方解不止一次见过这个看似婉约实则火辣的少妇用锅底将苏屠狗扇倒在地,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前世时候热播的某部国产动画片。
    而一向以豪迈示人的老板娘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对方解说话的语气竟然温柔的好像变了个人。方解趁着老板娘端上来狗肉炖锅的时候摸了一把她的手,老板娘居然没有破口大骂而是妩媚一笑然后轻盈转身而去。
    这一笑让方解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立刻做出防御的姿势却没等来老板娘砸过来的算盘。
    话说方解被老板娘砸过不止一次了,虽然每次他都能轻易接住。
    在云计后面厨房里,老板娘撩开帘子的一道缝隙看着吃得酣畅淋漓的方解,眉头微皱,喃喃的说了一句这是个不错的孩子。
    正在挥舞着一柄巨大菜刀剁肉的苏屠狗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难道前半辈子管的闲事还不够多?本本分分做咱们的生意比什么都强,樊固城虽然小虽然偏僻虽然冷的撒尿都能冻住,但好歹是个安生踏实的地方不是?
    “撒尿冻住是因为力道不足。”
    老板娘冷哼一声。
    沉默了片刻,苏屠狗犹豫了一下说道:“今天的酒钱不收,算是咱们对得起他了。”
    老板娘骂了一句,苏屠狗却没听清骂的是什么。
    他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剁肉。
    老板娘转身从橱柜里取出一壶已经存了十年的梨花酿,用碎花蓝布围裙将上面的尘土擦了擦转身往外走。苏屠狗一把拉住她,面露不喜:“这壶酒不是给他的。”
    老板娘看着苏屠狗,出奇的没有甩开他的手臂:“这壶酒已经存了十年,你说过一直存到他来为止。连你这嗜酒如命的性子都能忍得住没偷喝一口,我知道这壶酒在你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伤感地问:“重得过一个将死之人?”
    苏屠狗表情明显的僵硬了一下,缓缓的松开手:“不知道他会不会来……算了,咱们再存一壶就是了,说不定再一个十年也未必见得到他。”
    老板娘一笑,妩媚顿生。
    她踮起脚在苏屠狗的脸上亲了一下,转身出了厨房。苏屠狗揉了揉自己被亲过的地方,傻傻的笑了笑。高高举起菜刀,浑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
    外面传来方解和老板娘开玩笑的话语,苏屠狗侧耳听了听随即叹了口气:“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了。”
    “十年陈酿?”
    帘子外面方解的声音有些发颤:“别打算随便拿一壶酒就号称十年陈酿,然后把我欠了你的酒钱一鼓作气都骗回去……少来这套,色诱对我也不好使!”
    “什么?不收钱?那你不早说!”
    “哎呀呀……这酒真不错,粘稠的都能拉出丝来了,真存了十年?你可别告诉是勾芡的啊?”
    紧跟着苏屠狗听到一声惨呼,他知道老婆杜红线肯定是又在发飙了。想起这十年来两个人的生活,苏屠狗忍不住一阵唏嘘。
    放下菜刀,他蹲下来点上烟斗。
    也不知道是在心疼那壶酒,还是想起了什么值得缅怀的事。
    ……
    一个人吃狗肉炖锅确实有些无聊,方解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不过他又有些庆幸,幸好今天是一个人来的,不然这一壶十年的梨花酿怎么可能被他独吞?想起付宝宝和李敢当那些家伙的嘴脸,他将酒壶又往身边拉了拉。
    很小家子气。
    十年梨花酿的威力不容小觑,本来酒量就不怎么出彩的方解喝了两杯之后就已经微醉。感觉身体里渐渐的暖和起来,他索性将皮袍脱了放在一边的椅子上。这酒的威力在初喝下去的时候并不明显,但几分钟之后开始在他脑子里发威。
    渐渐的,他的头变的越来越沉。
    就在他犹豫着能不能再喝一杯的时候,放在一边椅子上的衣服被人拿开。一个人在那把椅子上坐下来,静静的看着他。
    醉眼朦胧的方解转过身看了一眼,本以为是来了熟人却发现面前这个人他不认识。
    可只一刹那,方解猛的坐直了身子。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身边坐着的人,满脸的不可思议:“怎么会是你?”
    那男子一袭青衫,洗的有些发白。
    方解没听到门响所以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男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看着那张干净但又带着些沧桑的脸,他竟是如前世初见女友家长的时候,浑身的不自在。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退椅子,试图站起来。
    “请我喝一杯?”
    青衫男子笑了笑,指了指方解面前的梨花酿:“从外面经过的时候就闻到了这酒香,忍不住进门来瞧瞧什么样的人在喝这样的好酒。我记得这酒十年前我喝过一次,年份没有你喝的这一壶久远,但也是极好的。”
    “你是个酒鬼。”
    方解被自己说出来的这句话吓了一跳,他确实没有这个意思。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男人面前他竟然这样的局促不安,竟然这样的紧张害怕,竟然这样的不知所措。偷西瓜的时候被人抓住,他也没这样慌乱过。再甚一些,偷看孙寡妇洗澡被发现也没这样慌乱过。
    青衫男子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怔,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很多年没人说我是个酒鬼了,以前在长安城的时候倒是经常被人这样骂。”
    他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的弧度:“不过那个老家伙骂我酒鬼,是因为整个长安城只有我和他抢酒喝。也不知道十年不见,他的好酒是不是还藏在书架第二排的《道德经》后面。”
    方解没听懂这句话,一点儿都不懂。
    “你很小气。”
    青衫男子看了看那壶酒,忍不住自己伸手过去将酒壶拿起来,没有用杯子,而是一口气喝下去大半壶。
    就在这个时候,苏屠狗和老板娘杜红线从厨房里冲了出来,两个人的脸色都激动到了极致,甚至都在颤抖。苏屠狗手里的烟斗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溅起一团火星,而杜红线手里的抹布掉下去的时候,又将火星盖住。
    满脸胡子的苏屠狗想往前走,却又没敢,最终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就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而杜红线则一边扇着苏屠狗后脑一边说不许哭不许哭,她自己却哭成了个泪人。
    青衫男子对他们两个笑了笑,如吹化了冰雪的春风。方解不由自主的怔住,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笑容这样明朗,这样干净透彻。笑容就是笑容,没有一点别的意味。
    “闻到酒味就知道是你们两个,不能不进来。”
    他说。
    摆手阻止苏屠狗和杜红线说什么,他指了指方解说道:“我先和他说几句话,喝了他半壶梨花酿总不能白占了便宜。你们先坐下等我一会儿,稍后我有件事请你们两个帮忙。”
    苏屠狗和杜红线使劲点头,立刻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就好像两个在认真听课的小学生。
    “可是……那酒是为您存了十年的。”
    杜红线忽然想起来,看着已经半醉的方解说道:“是他占了便宜才对。”
    “酒你已经送给了他,那么便是他的。我还能有幸喝到,自然是我占了便宜。”
    青衫男子笑着温和地说道:“既然得了人家好处,还是要还一分人情。”
    苏屠狗和杜红线都傻了,心说这个小家伙怎么有如此逆天的运气?整个大隋,乃至整个天下有谁能这么轻易简单的得到他一分人情?
    “这个家伙,运气真他娘的太好了!”
    杜红线忍不住笑骂了一句,看着那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郎,眸子里都是释然。
    “什么情况?”
    方解讷讷的问了一句,然后身子一歪倒了下去:“黑心老板娘,这他娘的哪里是酒……分明是迷药。”
    扑通一声,少年郎摔倒在地,呼呼大睡。
    那自然不是迷药,但也不是纯粹的酒。
    加了三味天下难寻的药材配置的梨花酿,又岂是他这个凡夫俗子能承受的住的?
    青衫男子俯身将方解扶起来,缓缓揭开方解的衣服,看着方解练出了六块腹肌的腹部,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
    “不知道救你,是对是错……罢了,也算是你我的缘分。”
    ……
    方解的家中。
    书房。
    蜷缩在书架后面的被子里,邋遢落魄的大犬忽然一翻身坐起来,看向房梁上那个发呆的红裙女子问:“今天是他十五岁的生日。”
    红裙女子沐小腰的肩膀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然后郑重认真的点了点头:“是啊……过的可真快,一转眼十五年过去了。离开那里的时候我才十二岁,现在已经人老珠黄。”
    大犬没理会她的感慨,而是将身边的剑匣拿了起来往房梁上抛了出去:“十五年前的今天,主人在书房里跟我交待了一件事。我知道你好奇主人跟我说了什么,就好像我好奇主人跟你说了什么一样。这剑匣里是主人交待我的事,反正今天他回来我就要说,索性先给你看看。”
    沐小腰没看,而是把剑匣又抛了回来。
    她将自己的衣衫扯了扯,露出一大片白皙水嫩的肌肤。从怀里贴身处取出一个锦囊,提在手里晃了晃:“这是主人对我交待的事。”
    大犬看着手里的剑匣,又看了看沐小腰手里的锦囊。
    “对他不公平。”
    他说。
    沐小腰一怔,坐直了身子盯着大犬:“你私自开了剑匣?”
    大犬白了沐小腰一眼:“我就不信你没看那锦囊!”
    “告诉他,然后带他回去?”
    沐小腰问。
    “去他妈的吧!”
    大犬忽然将剑匣丢进火炉里,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沐小腰看得出来,他是在害怕。而她也在害怕,很害怕。
    “你我会死。”她说。
    “死就死吧!”
    大犬颤抖着说道:“十五年,老子不忍心了!”
    “我也是!”
    沐小腰笑了笑,将锦囊也抛进了火炉里。
    “就让他这么平平淡淡安安静静的活着吧,就算不能修炼又能如何?做个普通人,很好。”
    “将来他会考进演武院,做一个文吏。”
    大犬说。
    “运气好的话,会留在演武院做些杂事。”
    沐小腰说。
    “三五年之后,或许会调入朝廷,进礼部,户部,又或是别的衙门做官。”
    大犬说。
    “再过几年,凭着他的头脑一定会上位。”
    沐小腰说。
    “何必非要修炼?十年之后,他依然是人上人。”
    而此时,他们两个嘴里所说的可怜人。正躺在云计狗肉铺后堂杜红线的床上呼呼大睡,丝毫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经历过一场大凶险之事。
    第0009章 还是算了吧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大凶险是为灭国。对于一个人来说,大凶险是为亡命。躺在狗肉铺里间苏屠狗中午休息的那张冷硬铺板上,方解睡的格外香甜。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加了三味极珍贵药物的梨花酿威力太猛,还是他这太怂了些竟是醉的没了知觉。脸色红润,不时露出淫笑,看样子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旖旎之事。
    青衫男子看了看方解的小腹,抬起手放在上面按了一下。看似平淡无奇,但睡梦中的方解身子却好像大虾一样弹了起来。身子弹起又重重的摔在床板上,震的床板都嘎吱嘎吱一阵响动。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依然没有醒过来。
    “咦?”
    青衫男子眉头微微一皱,眉宇间露出一抹厌恶:“比起之前的手段,多了几分变化,也更恶毒了些,这东西今日若是不破开,只怕过不了子时就会把他榨成一具干尸。料来是存了后手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喂他药。他体内那东西已经要破壳,一时三刻之内就能直入脑际,一旦占了他的脑子,他就变成了行尸走肉。”
    苏屠狗蹲在一边抽着土烟点了点头:“我能看出些许门道,却不知道这是哪家的恶毒手段。这样的伎俩,多出自南疆……真想不明白这小子有多大来头的一个仇家,十年前我见过一次……现在想起来还一阵后怕,那一场厮杀,死了太多人了。”
    青衫男子嗯了一声,脸色没有一丝变化:“我只能保住他的命,只怕身子比以往还要虚弱一些。没有合适的药物,终究只能以硬手段震碎了那毒蛊。”
    “已经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老板娘杜红线轻声说道:“这孩子整日嘻嘻哈哈的像个纨绔,怕是自己也知道些什么,眼神背后总是有些忧伤让人心疼,能遇着您,是他的造化。只是我和屠狗闲来无事的时候也查过,他似乎没有什么背景,三年前孤身一人到了樊固城,要饭似的,举目无亲。头脑倒是极好用,三年,便成了樊固第一号炙手可热的人物。”
    “其实你们夫妻联手,也能保住他的命。”
    青衫男子淡淡道。
    苏屠狗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想再管闲事了,我们两个在这樊固城隐居了十年,日子过的平淡,可也踏实。破了这毒蛊,说不得引出背后的人来。打打杀杀,真没什么意思了。”
    “十年前你断了一指。”
    青衫男子看了看苏屠狗的右手:“没了拇指,便没办法握刀。”
    “怕的不是不能握刀,也不是招惹麻烦,而是不能再等到您。”
    苏屠狗在地上敲了敲烟袋,缓缓站起来肃然道:“留着这条命,还得让您驱使。”
    青衫刀客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就冒出来一股子清香。他从瓷瓶里倒出来一颗翠绿色的药丸,捏开方解的嘴巴塞了进去。这药丸看起来如一颗珠玉般,晶莹中透着一股微弱的淡淡金色光泽。
    “小金丹!”
    苏屠狗脸色一变,眼睛骤然间就睁的溜圆:“这东西,能换三千两黄金。”
    “十年前先生给了一些,我却一颗没有吃。”
    青衫男子把瓷瓶丢给苏屠狗:“留着吧,你会用的到。”
    “您一向不喜欢借助药力外力。”
    苏屠狗没拒绝,将瓷瓶递给妻子:“好好收着,一定用的到。一粒小金丹可以活一命,多一命,咱们就能多为恩人效一次力。猫有九命,有了这小金丹只要不是被震碎气海丹田,也能续命。”
    杜红线郑重的收好,也没有说一句客气话。
    “不需要你们出手,只需把我送到地方就行了。”
    青衫男子又看了一眼方解,把挽着的袖子放下来缓步走到门口,外面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能看到一轮皎月挂在东边天穹上。他走到门口之前将那半壶梨花酿拎起来,以皎月为菜喝了一口酒。
    “这酒不可牛饮,只可细品。留着吧,慢慢喝。”
    他将酒壶绑在自己腰畔,看向苏屠狗说道:“天下御马之术没有人比你强,你把我送到地方之后就赶回来,你们夫妻换一个地方隐居,在清乐山我留下一段善缘,你们去了,萧一九会给你们安排好。那些人的手伸的再长,有两个地方他们也极难伸的进去,一个是长安城,一个就是清乐山。”
    “我需要保存体力,尤其入了域外之后多凶险,能走到那个地方消耗也必然太多,与那人一战本就没有几分把握,我不能浪费一分力气。所以,屠狗,我需要你送我过去。一路上遇到的,你来帮我除掉。”
    “不!”
    苏屠狗急切道:“十年前那一战您身边有我们二人,十年后这一战,怎么能没了我们?我怕死,但我最怕的是不能战死在您身旁。”
    “大隋若是再少了你们两个,江湖上更势微了。外敌强大,总得有几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不能指望着清乐山那些牛鼻子,一旦和朝廷有了关系便多了许多顾忌,也沾染了一身俗气,俗气重了就少了血性……我到了地方之后能杀几人就杀几人,给你们留下的压力也就轻些。不必再争……再争,我便独自去了,你们也跟不上我。”
    “是!”
    杜红线拉了一把还要争执的苏屠狗,点了点头道:“我们把您送到就回。”
    “不是你们,是屠狗自己,你就在这里等他归来,然后一同去清乐山。”
    青衫男子微笑道:“你们两个从不曾分开过,今日我就专断一回让屠狗送我。若你们两个都跟着,必然与我不离不弃。若是还有一件事能让屠狗回来,便只有你了。你们夫妻情深,倒是让人艳羡。”
    “说了,不许再争……十年前我不死,十年后,未必就能死。”
    他淡淡的笑了笑,傲然而立。
    恰此时,躺在床上的方解翻了个身,然后猛然惊呼了一声,声音凄厉之极,便是半个樊固城只怕都传遍了。他猛的从床上坐起来,随即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视线模糊时候看不清眼前东西,使劲晃了晃脑袋隐约看到面前狗肉铺老板娘蹲在地上哭泣,而苏屠狗则背上了行囊头也不回的离去。
    他大惊失色,低头又看见自己全身赤裸。
    “天啊!”
    他惊呼一声,看着杜红线悲哀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怎么不知道避讳一点……屠狗哥再老实也不会容忍这事,你还不快去追他!”
    ……
    小腹里火辣辣的疼,疼的方解几乎无力走动。他问了许多问题说了许多话,可杜红线只是蹲在地上哭泣根本不理会他。方解无奈,极其艰辛的自己将衣服穿好,然后从床上缓缓的下来,脚才触地,小腹里的疼痛更加的剧烈起来。他双腿一颤,竟是跪了下来。
    “妈的!”
    方解看了一眼杜红线,心说怪不得苏屠狗被收拾的那般老老实实,这女人好大的本事……女人第一次被破了身子行动艰难可以理解,老子是个男人,怎么这次被搞出强撸灰飞烟灭的意思了。这得多激烈的运动才能把老子搞成这个模样,而且喝醉了之后怎么一点爽快都没感觉到,亏他娘的大了。
    “你要对我负责。”
    他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虽然你年纪是大了些,但模样还算漂亮。我后半辈子要是瘫痪在床你可不能撒手不管,真要是不能走路了,你找人给我打一辆会自己走的轮椅,在上面装上一千三百二十八道暗器,再打一个轿子,轿子里面也有一千三百二十八道暗器,轿子有轮,也能自己走。以后万一要是碰到高鸡血韦鸭毛什么什么的,我指指天指指地就能干掉他们。”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的胡言乱语让杜红线都止住了哭泣,不解的看向这个无耻之徒。
    “就好像无情的轿子那样。”
    方解还在一边喘息一边自顾自说话:“说起来盛崖余也是个瘸子,也没有内力,身子柔弱如同女子,还不是轻功暗器天下第一,老子虽然不能修炼,凭智慧说不得也能混个樊固城四大名捕干干。”
    “滚!”
    杜红线听不懂,心里更是气恼随即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她站起来,转身走向里间再也不理方解。
    方解摇头苦笑,心说见多了恶霸欺侮少女之后扬长而去不闻不问的,妈的老子运气这么差竟然遇到一个女恶霸,幸好老子不是那种被强暴了之后就寻死觅活的贞洁烈女,既然不能走,老子就爬回去。好歹还有一个大犬一个沐小腰。人生就是这样,谁知道什么时候悲什么时候喜,什么时候又一命呜呼?
    经历过死而重生之后,他再遇到什么奇怪的事都不会觉着难以接受。
    往前艰难的挪动了几步,忽然醒悟一件事他猛地一惊,连忙低头去看,分开双腿之后随即仰天悲鸣一声。
    “妈的,太狠了吧。”
    胯下那东西,竟然肿胀的如同一根棒槌,直愣愣的挺着,红的发紫。紫的透青,青中带黑。
    樊固城大街上,苏屠狗背着一个大包裹亦步亦趋的跟在那青衫男子身后,眼看着就要到城门口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不舍?”
    青衫男子问。
    苏屠狗摇了摇头,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忍不住唏嘘道:“刚才您给那小子破毒蛊,怎么一掌印下去之后那个东西翘起来那么硬挺……是天赋异禀吗?看起来很嚣张跋扈啊……”
    听他疑惑的竟然是这件事,青衫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小腹里毒性太重,我本想将其逼出却因为少了药引而不能彻底,索性将残余毒性震散在他四肢百骸之中,日后正常的血脉循环之后,也能缓缓排出体外。那个地方离着最近,难免吸收的毒性多些……你说的硬挺……其实是肿了。”
    “能不能复原?”
    苏屠狗继续问道。
    “看他的造化了。”
    青衫男子笑了笑,大步往前走去。
    苏屠狗低头看了看自己胯下,忍不住摇头艳羡:“因祸得福……因祸得福……这小子凭白得了这许多逆天运气,真他娘的让人羡慕死。就算这毒性不能根除,非但对身子无碍反而得了一根以后纵横床底之间的大杀器,这得让多少女子爱得死去活来啊……那个……恩公,这法子您还能用一次吗?”
    “用什么?”
    苏屠狗认真道:“我也想肿一次试试,好不容易红线不身边,此去往西一路万里迢迢,路上一定不会少了青楼酒肆,万一有个艳遇什么的……嘿嘿。”
    青衫男子淡淡道:“自己打肿也行。”
    苏屠狗低头看了看:“下不去手……”
    青衫男子道:“最起码一个月之内撒尿都会疼的欲仙欲死,你要试试?”
    “那……还是算了吧。”
    第0010章 不应有佛
    樊固城虽然只是大隋最西北的一座小小边城,长不超过三里半,宽不过三里一眼能看到边际,但毫无疑问的是,这座小城建造的极为坚固。这是西北边陲的最前哨,越过对面的狼乳山脉就是蒙元帝国满都旗的领地。
    在狼乳山脉那边,有一座同样坚固的涅槃城。
    涅槃城是一座石头城,坚固的如同一座天然大山。
    樊固不是石头城,但比起涅槃城来说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座小城是在当时的大隋工部尚书宇文忠书亲自监督下建成的,据说建造的工艺与建造大隋帝都长安城一般无二。当初蒙元帝国的探子看到这座先建了土墙,然后外面堆砌城砖的小城时候甚至讥讽大笑,几十年后蒙元人才知道他们当初的讥讽有多幼稚可笑。
    坚固。
    如一整块最坚硬的金刚石一样的坚固。
    大隋建业七年,也就是大隋上一任皇帝在位的时候,蒙元帝国和大隋之间爆发了一场规模不大,但影响深远的战争。那一次,蒙元帝国四万狼骑穿过狼乳山脉峡谷,直取樊固,樊固城当时只有八百边军,最近的援兵是在四百五十里外济北郡的左祤卫。而左祤卫一大半是重甲步兵,短日内显然是赶不来的。
    那一战,四万下了马的狼骑,用上百架抛石车对樊固城轮番轰炸。从狼乳山上运下来的数百斤的巨石密集砸落,竟是将樊固城城墙外面包着的两层青砖尽数剥离了下来。城墙上的边军根本被压制的抬不起头,只能躲在墙垛后面。
    当时领兵的蒙元帝国满都旗旗主满都狼大笑道:“不需攻城,只需这样砸下去,一日之内就能将这破土城砸坍塌下来。到时候狼骑纵马入城,杀尽城内之人易如反掌。”
    令人震惊的是,一日的狂轰滥炸之后,樊固城就好像一颗煮熟的鸡蛋,蛋壳被砸的支离破碎,露出里面的可怜兮兮的蛋白。可谁也想不到,他们以为的脆弱不堪完全错了,接下来的发生的一幕让蒙元帝国那边惊讶掉了一地的下巴。
    看似脆弱的土墙,竟然屹立如山!
    几百斤沉重的巨石砸上去,只能在土墙上砸出一块白印。第一天过去之后,樊固城的一面城墙被整齐的剥去了青砖。只是那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土墙竟然坚固的如同浑然天成的整块山石,石头砸在上面连一道裂缝都没有留下。
    满都狼大怒,第二日下令抛石车继续猛攻。又是整整一天,从狼乳山脉运石头的队伍已经供给不上的时候才停下来。可惜的是,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下的樊固城城墙依然骄傲的站立着。
    暴怒之极的满都狼下令攻城,数万下了战马的狼骑开始进攻。这是自大隋立国以来,蒙元帝国的人马第一次攻打汉人的城池。当初大隋开国皇帝和蒙元帝国的那场战争,是在平原上打破了蒙元帝国无敌的神话。那么这次,小小的樊固让蒙元帝国的士兵们知道了什么叫做坚不可摧。
    步下的狼骑和马上的狼骑,战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那些穿着皮甲的狼骑士兵,扛着临时打造的云梯笨拙的往前冲刺,完全不懂得如何避让和抵挡城墙上激射下来的羽箭。而最让他们胆寒的,是城墙上安装着的威力巨大的重弩。小腿粗细的重弩射下来如同雷霆之怒,能将一匹强健的草原战马撕成两片。
    在付出了上千人的伤亡之后,狼骑终于靠近了城墙,然后笨拙的将云梯竖立起来,笨拙的向上攀爬。他们驱使战马如臂使指,但这种攻坚战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场噩梦。已经安逸了太多年的狼骑,早就忘记了先人们曾经也在中原大地上纵横无敌。
    六天,从战争开始到结束整整六天。满都狼在樊固城外丢下了超过四千具尸体狼狈撤走,余生每每提到这一战都会捶胸顿足指着樊固方向咒骂不止。之所以他们撤了,是因为在数百里外的大隋左祤卫精兵终于赶到。
    这一战,让樊固城成为天下知名之地。
    这一战,让世人知道大隋之城坚不可摧。
    这一战,也让当时的左祤卫大将军李乱名扬四海。原因很简单,当时赶到樊固城救援边军的,仅仅是李乱和他麾下九百亲卫骑兵营的人马。用了九百骑兵,千面旌旗,李乱就把拥有数万人马的满都狼吓得逃回狼乳山脉西面,一路不敢回头。
    左祤卫大半是重甲步兵,根本不可能及时赶到。李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装出十万大军的样子来。说起来这也是大隋边军的无奈,左祤卫五万大军,却只凑出来九百骑兵。大隋缺战马,由此可见一斑。
    此战后,大隋建业皇帝杨允宣布樊固城边军一律晋升为校尉,每人奖励三十亩勋田,无需向官府缴纳税赋。樊固城居民,十年不必缴纳税赋,且自户部拨款白银五万两为百姓修缮民房,奖励忠勇。
    左祤卫大将军李乱,由郡公升为国公,开府仪同三司。
    那一战,李乱身边有个少年郎一直没有离开,哪怕明知道有可能被蒙元帝国数万精骑围困十死无生,十来岁的他也依然没有逃避。这个少年是李乱的嫡长子,后来继承了他的唐国公身份,现在同样是为大隋西北屏障的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
    右骁卫也驻扎在济北郡,却不在济北郡郡治济北城。
    右骁卫五万精锐战兵,驻扎在距离济北城六十里外的卧仙山。
    ……
    “唐公真是太客气了,咱家第一次出帝都做事,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唐公多包涵,您知道,下面的人若不是把陛下惹恼了,陛下怎么会让大理寺和兵部的大人们出京严查?这一路上走过来看过来,咱家也知道边军兄弟们辛苦,所以只是走走样子,唐公放心就是了。”
    说话的是个身穿从六品浅蓝色官服的太监,年纪三十五六岁,脸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白色的粉末,偏偏嘴唇也不知道用什么描绘的格外的鲜艳,看着令人恶心。虽然这太监只是从六品,但要知道的是……太监身上一旦有了品级,那只能说明他在宫里是得宠的人。
    太监的官服与百官不同,为蓝色,品级越高颜色越深。而且胸前没有补子,也不能佩戴梁冠。大内侍卫处的人则身穿飞鱼服,胸口的补子是山海经中记载的一种奇兽。飞鱼,长丈许,龙头,蝉翼,鱼尾。
    这个太监是御书房秉笔太监吴陪胜,当真是宫里面大红大紫的人物。这次奉了大隋皇帝杨易的旨意,与大理寺和兵部的官员一道巡查河北,河西,山北,山东四道。济北郡属山东道,也是这次巡查的最后一站。
    到了济北郡,他第一件事不是进城而是先到卧仙山拜访李远山。他身为御书房秉笔太监,自然知道这个右骁卫大将军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所以,他才会说出刚才那番示好的话。这一路走过来,除了在各道总督面前他谦卑有礼,便是在正三品的郡守面前也没这样客气过。
    “吴公公说的哪里话。”
    李远山三十三岁,正是男人沉稳成熟的年纪。他身材中等,一米七左右,不算魁梧,相比于军中猛将他少了几分彪悍气息,而且显得过于瘦削了些。尤其是和他身后的右骁卫七虎相比,更显得平凡无奇。那七个虎将,一个个都是彪悍之辈。
    因为要接旨,他今天特意穿上了正一品的国公朝服,头戴梁冠。朝服为深紫色,胸口上绣着一头麒麟。国公梁冠有梁八道,与郡王,亲王规格相同。这是臣子最高之数,因为九这个数子,不是谁都能用的。一品官员,梁冠上为七道梁,二品六梁,至五品三梁,五品之下不得佩戴梁冠。
    大隋武将和文官服饰也不相同,其中最大的区别是官服上前胸处的补子。武将皆为猛兽,文官皆为飞禽。一品至四品为紫袍,五品至七品为青袍,八品九品的小官,为绿袍。自大隋立国以来,武将就没有一品官,十六卫的大将军都是正三品,百多年间,没有出现一个正三品以上的武将。
    但国公是正一品,所以李渊头戴八梁冠,身穿紫袍,胸口上的补子绣的麒麟。二品的武将绘狮子,三品为老虎。
    文官正一品,也是紫色官服,七梁冠,胸口补子绣的仙鹤,二品为锦鸡,三品为孔雀。
    李远山是国公,所以可以佩戴八梁冠,身穿绣有麒麟补子的朝服。这是朝廷的规矩,一点都不能乱。若是乱了,就有谋乱造反的嫌疑。
    他一边走一边侧头看了吴陪胜一眼笑道:“既然吴公公是奉了陛下旨意下来严查的,本将自然配合。无论是钱粮,人数,府库,军械,马匹,这些账目本将都已经派人准备妥当,吴公公若要过目,本将稍后派人送过去。”
    “唐公恪尽职守,咱家钦佩。”
    吴陪胜笑了笑,脸上的白色粉末跟着往下掉:“既然唐公如此郑重,咱家若是再推脱难免有懈怠之嫌,陛下问起来,咱家也不好交差。不过……核对账目的事,是大理寺和兵部的官员,咱家就只是跟着走一趟罢了。”
    李远山回头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十几个大理寺和兵部的官员纷纷点头示意。他的眼神在其中三人的脸上刻意多停留了一会儿,那三人几乎同时身子微微一震。
    “大理寺这次派下来三个破镜以上的执法使,倒真是用心了。我听说……兵部还派下来一个破镜多年的符师,怎么不见一起来?”
    “唐公这是哪儿得来的消息……”
    吴陪胜赔笑着说道:“兵部只是派下来五个文吏,都是算学方面的好手,只为核对账目,哪里有什么破镜的符师?咱家这里有这次下来巡查官员的名单,唐公若是不信可以看看,兵部一共只派了一个员外郎,四个从事,绝没有什么符师。”
    他压低声音笑了笑说道:“唐公又不是不知道,符师可都是宝贝。”
    李远山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确实,大隋军中破镜的符师拢共也没多少,若是查个账目就派个符师下来,那符师也就太不值钱了。”
    吴陪胜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高兴。
    “请!”
    李远山做了个手势。
    “这卧仙山原来名为卧佛山,咱们大隋立国之后连年开疆拓土,大隋光武十二年,打下这片土地。当时先帝闻听此山名为卧佛山,大为不悦。于是改为卧仙山,先帝说……大隋国内,不应有佛。”
    第0011章 进不去
    李远山是陇右世家出身,他的父亲李乱世袭开国郡公,因为军功卓著而晋封为国公,他是嫡长子,李乱死后,这唐公的封号就由他继承。陇右世家,最大者为李姓,其次为刘姓,再次者为虞姓。陇右,在大隋河西道,距离山东道三千七百里之遥。
    大隋取士,虽然以科举为主,但不可否认的是,真正掌权者皆是世家出身之人。尚书,门下,中书三省,六部官员,从四品以上的大员十之八九出身世家。大隋二十四道,二十四位总督,这些权势熏天的封疆大吏,只有河北道总督袁崇武是寒门出身。
    虽然十六卫的大将军在品级上低于各道总督,但军政分开,总督是正二品的大吏,却没有权利节制十六卫战兵,手下的兵权也只是州郡的郡兵。但是比起战斗力来,郡兵和战兵绝不可同日而语。
    而十六卫的大将军皆是陛下最信任之人,也差不多身上都有国公显爵。各道的总督,见了这些大将军反而要行礼。前朝是以品级定尊卑,而大隋是以爵位定尊卑。比如前朝的国公,若身上只有五品官职,见了六品官员也要行大礼。而在大隋,爵位高于官位。
    二十四道的封疆大吏,没有一个爵位高于县侯的。
    这十六卫的大将军,除了兵部的虎符和皇帝的旨意之外,哪怕是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正一品大员,也没有权利调动。而除了战兵之外,大隋兵马战力其次者是各亲王属地的门兵,这些亲王在自己的领地内等同于皇帝,士兵的装备物资不从朝廷出,而从他们自己的府库里出,门兵就是亲王们的死人武装力量,自然舍得投入,所以门兵的装备也极好。
    各地的郡兵装备物资由朝廷供给一半,另一半由当地官府自行补给。但地方官府收上来的赋税钱粮,大部分都要上交国库粮仓,剩下的本就不多,若是再碰上一些贪财之官,就更没有钱装备郡兵,所以郡兵的战力与战兵和门兵相比差之太远。
    十六卫战兵,其中十卫驻守各地。两卫拱卫东都,四卫驻守在长安东西南北四方。
    李远山坐镇大隋西北,权利虽然比不得山东道总督杨善臣,但说起来,杨善臣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的说话。
    所以,御书房秉笔太监吴陪胜就算在宫里再得宠,也绝不敢在李远山面前放肆。他是个聪明人,所以明白一个道理。就算皇帝对他再好,若是因为他得罪了李远山,皇帝也绝不会站在他这边,如果李远山一怒杀了他,皇帝最多下旨责备一番了事。
    大隋的宦官,没有实权,再得宠也没有用。
    尤其是那些各道的总督,各卫大将军,这些人更是不能惹。
    在卧仙山大军营地中,半山腰一棵大槐树下建有一座凉亭。这凉亭的位置选的恰到好处,在山腰一处突起的地方搭建。延伸出山体的巨石上,有巧夺天工之美,远远地看过去,这个地方正是卧仙山这个躺着的仙人的鼻子。
    只是这个时节,却并不适合坐在这个地方。
    才过了年没多久,河东道又是大隋西北最冷的地方,这半山腰凸起处,更加的风寒冷冽。凉亭里又是四面透风没个遮挡的东西,顺着山坡卷过来的山风刀子一样在脸上割着,生疼生疼的。
    吴陪胜紧了紧披着的厚重大氅,还是觉得冷风能轻而易举的钻进自己衣服里。在这个地方,让他坐都坐不住。这凉亭要是放在夏天,绝对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可这个时候,时间久了能把人冻死。
    “我的国公爷,怎么挑了这么个好地方。”
    吴陪胜冻的鼻涕直流,在亭子里来回小跑。
    李远山坐在石凳上看着吴陪胜笑了笑,歉然道:“你也知道,这个地方虽然冷了些,但却有个好处。”
    “这地方能有什么好处?”
    吴陪胜跺着脚好奇问道。
    “谁都看得到,我在这里请你喝酒。但谁都听不到,你我说些什么。我约公公在这个地方相见,公公想必早已经猜到了我有话说。不然……公公怎么可能在陛下面前那么炙手可热?”
    李远山依然穿着那身显得单薄了些的国公朝服,但脸色却没有一丝改变。山风之巨,便是右骁卫七虎将中修为最好的殷破山也不敢在这个时节这个地方久留。虽然他那一身横练的功夫赤身刀枪不入,但寒风之威又岂是寻常刀剑可比的。
    听到这句话,吴陪胜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唐公,这次随着大理寺和兵部的人巡查,就咱家一个闲人……”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李远山摆了摆手打断。
    李远山将面前的食盒打开,微笑着说道:“公公难道不好奇,这奇寒之地我能请公公吃什么?酒可以温着,但菜却端上来就能冻住。”
    “好奇。”吴陪胜点头道。
    “就这一个菜,公公不要觉着李某寒酸就好。”
    李远山把食盒推到吴陪胜面前,吴陪胜弯腰看了看眼睛顿时睁大。食盒里就一张纸,但是很特殊的纸。
    “我知道公公你老家是江淮道江都郡人,几年前我在江都城里置办了一座前后五进的宅子,本想清闲时候去享受一番江南风光,可惜一直无法得偿所愿。宅子一直没人住,快荒废了。我驻军西北没有陛下旨意不得妄动,想跑去江都水边怕是没机会了。公公清廉,从不收金银。家中也没什么亲人,将来出了宫养老的地方也不好现找……”
    “使不得!”
    吴陪胜连忙推辞:“这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咱家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陛下会知道?”
    李远山笑了笑道:“陛下即便知道,也会装作不知道。对身边亲信之人,陛下向来心软。而且,公公你安心,我也没什么忤逆陛下之意的事求你。”
    “真的?”
    “真的。”
    吴陪胜看了看山下,大营里的人就好像蚂蚁一般大小。他笑了笑将房契收好,然后打着寒颤行礼道谢:“那咱家就谢谢唐公的慷慨恩义了。”
    ……
    方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他在金元坊后面一个独院里居住,等他第二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那张舒服的大床上。第二次醒过来,非但小腹里依然如有一团火烧着似的,脑袋里也疼得厉害,全身上下都肿了起来,便是眼皮都没逃过,一双本来挺大的眸子几乎被封住,只能睁开一小条缝隙。
    看东西极模糊,嗓子里火辣辣的疼几乎发不出来声音。
    他挣扎着试图坐起来,却发现根本就动不了。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疼的。因为嗓子里干的厉害,想要说话却只发出一声干涩沙哑的呻吟。
    但是他却很清楚的知道这是他自己的房间,因为这房间里有他熟悉的味道。这味道,源自沐小腰身上。她是一个身有异香的女子,闻着令人心旷神怡。有她在屋子里,也不知道省了多少檀香。
    而女人身上的这种香味,比起檀香来更是要胜过不知多少。
    “你在?”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嗓子里挤出这两个字。
    “大掌柜,您可是醒了。”
    声音不是沐小腰的,她也不会称呼自己为大掌柜。方解虽然脑袋里疼的如同要裂开一样,但神志却清醒的很。他从声音中判断,说话的是金元坊赌场里四大荷官之一的金凤。这名字虽然俗气,但金凤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
    而且经过方解调教,苦练了一年之后,她摇骰子的本事绝不可小觑,这两年来,还没有那个客人能赢得了她。当然,这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在方解之前,根本就没有骰子。
    金凤是个十七岁的少女,身材娇小。最出彩处是她的小嘴,极其性感。这妮子是樊固城里一个孤儿,父亲是边军,有一次巡逻的时候被山狗围住活活咬死,连骨头都没剩下一根。母亲一病不起,没熬两年就病死了。
    金凤身材不错,虽然比不得沐小腰,但也是不多得的美人,小家碧玉,看着很养眼。她的手极为灵巧,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成为金元坊四大荷官之一。
    恰是在金元坊开业那天她娘亲病逝,方解便收了她做荷官,精心培养,现在已经是金元坊不可或缺的人。
    “眼睛看不清东西,但还是知道你在。”
    方解说谎,绝不会脸红。再说,现在他就算脸红也看不出来。
    方解喝了金凤递过来的水之后嗓子里好受了些,轻声轻语地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金凤扶着方解躺的舒服些,为他盖好被子:“是巡城的边军发现您的,当时您全身赤裸躺在大街上,身上看着被人打过似的,巡城的边军队正恰是李敢当,立刻带着人把您送回来了,二掌柜连忙请了郎中给您看过,却看不出这伤是怎么来的。刚才李将军亲自来过,您没醒,李将军坐了会儿就走了,特意吩咐我好生照顾您。”
    说到这里的时候,金凤已经忍不住心疼的掉了眼泪。
    “这是谁这么龌龊阴狠,把您打成了这样。”
    “呃……”
    方解自己还糊涂着,他倒是宁愿相信是被人打了一顿:“天黑没看清,被人蒙住头脑就一顿打,昏了过去,是谁我也不知道。”
    “李将军说要严查,边军出动了两个队的人手在城里搜呢。”
    “没事……放心吧。”
    方解苦笑一声,他现在也想明白绝不是杜红线对自己怎么了。说不定,是那个青衫男子搞的鬼。可无冤无仇的,他干嘛把自己弄成这个德行?当时在红袖招,他就觉得那青衫男子看自己的眼神不同寻常。后来在云计狗肉铺子里,他已经微醉,倒是失去了警觉,可那个青衫男子看着不像是个恶人啊?
    “叫人怎么放心,大掌柜……还疼不疼?”
    金凤垂泪,看着方解肿成猪头一样的脸心疼地问道。
    “过几天就好了。”
    方解叹了口气,然后忽然警觉一件事。想到这件事,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或是发现他脸色有异,金凤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疼得厉害?我这就去请郎中过来。”
    “也不是……只是发现有些不妥。”
    方解有些痛苦,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全身无一处不疼的,为什么偏偏……偏偏那个地方毫无知觉?金凤,你告诉我……那里是不是被打坏了?”
    金凤俏脸一红,忍不住摇了摇头:“没有……是我服侍您躺好的,您当时身子赤裸着,所以我看得仔细,那里……那里好好的,只是……只是……看起来大了许多。”
    “可为什么一点知觉都没有?”
    方解担忧道:“万一坏了……”
    金凤轻轻地把方解的被子拉开,偷眼看了看脸色羞的更红了:“还直挺着,看着怪吓人的。”
    “我动不了,你帮我动动它,我看看有没有感觉。”
    “噢……”
    金凤红着脸应了一声,想用手去触碰却又不敢,唯恐碰疼了方解,她手灵活温柔却还是担心,最终咬了咬嘴唇,俯身张嘴想去含住。
    方解觉得脑海里的疼痛顿时一轻,不由得庆幸:“幸好幸好,就这东西感觉还正常。你再来试试,嘴巴张大一些。”
    金凤红着脸,吐出丁香小舌轻轻在那东西上舔了舔,来回按摩一样围着绕了一圈,然后张大嘴巴想吞进去。来回试了几次,最终沮丧地坐直了身子:“大掌柜……肿的太大了些……我……我含不进去。”
    第0012章 很大很大
    “或许是这世上无耻之人见的不多,所以在我看来你在无耻上倒是天下第一,一骑绝尘,无人可及。”
    入夜之后,金凤被方解好说歹说劝回了回去。沐小腰和大犬这才从藏身处出来,目睹了刚才那香艳一幕的沐小腰脸色显然有些不好看,尤其是当看到这个已经几乎瘫了的人却在金凤品箫的时候,还挣扎着抬起手捏住那少女胸脯让她更加的恼火。
    她走到方解床前,拉了一张凳子坐下。
    方解讪讪的笑了笑道:“我这只是正常的医疗检查……我总得对自己的身子负责不是?”
    “检查没错。”
    大犬商国恨不习惯坐着,他宁愿在一旁的地上蹲着:“只是检查的时间久了些,非得等到喷出来检查才算完成?就算要喷出来,你就不能配合些尽快喷出来?”
    方解认真道:“我就是为了检查是不是还能正常喷出来。”
    “结果你满意了?”
    大犬笑问。
    “不满意……喷的一点也没比原来远。”
    沐小腰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把他身上的被子掀开丢在一边。方解顿时觉得身上一冷,想抢回被子奈何手脚疼的根本不听使唤。可怜他只能用无助的眼神看着沐小腰,奈何现在他的眼睛里根本什么意思都传达不出来。
    眼皮肿的老高,眼睛眯着一条缝难看的要命。
    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沐小腰随即叹了口气:“大狗……这是我第一次觉着,原来你看起来没那么丑了,他现在这模样,还不如你……全身上下肿成这个德行,居然还有心思让那丫头给你吹!”
    “吹这个字用的真妙!妙到了极处!”
    方解一本正经地说道,他无法阻止沐小腰,索性认了命,愿意看就随便看去,反正从小也没少看。
    商国恨嘿嘿笑了笑,凑过来看了看却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肿得很大,小方解,你知不知道现在很霸气啊。”
    方解得意的笑了笑:“日后更霸气。”
    日后两个字,说的格外给力。
    “呸!”
    沐小腰啐了一口,伸手在方解小腹上按了一下。才一触碰,方解顿时喊了出来。只是他的声音却根本没有发出去,张大了嘴巴干嚎。他虽然剧痛,可也知道一旦喊出来外面金元坊的伙计肯定冲进来看他。沐小腰和大犬跟在自己身边的事,樊固城里没一个人知道,李孝宗也不知道。
    沐小腰比划了一下方解小腹上那五个指印,皱着眉头喃喃道:“是个男人,手掌很宽厚。手指修长,以五指发力,力道却同时封住了气海丹田。好诡异的手法,好霸道的修为!大犬……当今江湖上能做到这点的,有多少人?”
    商国恨摇了摇头:“不清楚,但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个。”
    “你们知道我怎么了?”
    方解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
    沐小腰摇了摇头:“如果下手的人是要杀你,那么你早就碎成一摊肉泥。但他到底做了什么,我还想不明白……咦?”
    前面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忍不住轻咦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但语气中的惊讶还是瞒不住人。
    “怎么了?”
    方解立刻紧张地问道。他知道沐小腰和商国恨都是高手,虽然不知道有多高,但肯定是世外高人的那种高。这一声轻咦,让他顿时紧张害怕起来。
    “居然……”
    沐小腰转过头看向商国恨,一脸的不可思议:“居然……通了!”
    商国恨脸色一变,伸手按住方解的手腕,片刻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真他娘的不可思议,小方解,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人啊,竟然用这么霸道的手段替你通了气海,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通了?”
    方解感觉自己的心都快挑出嗓子眼了,激动的下面那个东西都忍不住跳了几下。沐小腰眉头皱了皱,随即扯过被子给方解把身子盖住。她转过头装作去倒水喝,掩饰住脸色上微微的红晕浮现。
    “确实是通了。”
    商国恨肯定地说道:“脉象上起了变化,这瞒不住人。”
    “通了多少?”
    方解忍不住急切问道。
    他心里却想到,我就说那青衫男子不像是个坏人,想不到竟然这么大本事,沐小腰和商国恨想了十五年办法都没做到的事,那青衫男子竟然旦夕之间就给解开了。由此可见,那个青衫男子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的高。
    “气海通了,一百二十八处气穴……”
    商国恨看了方解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通了一处。”
    ……
    “你不要这样沮丧……通了一穴总比一穴不通要好的吧?一穴不通的时候,你就算身体锻炼的再强壮最多拉开两石的硬弓,虽然在普通人中已经算是佼佼者,可终归只是普通人之中的佼佼者,这一穴通了之后……”
    商国恨故作神秘的笑了笑,勾起方解一些好奇。
    “怎么样?”
    “你就能拉开两石半的硬弓!最起码,就是普通人中罕见之辈了。”
    噗……
    方解就好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的力气全都被重新掏空。他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的看着房顶说道:“你不必骗我,普通人气海一百二十八处穴位也要开三五处,而我这般煎熬之后却才只开了一处。寻常人能拉开两石半的硬弓确实罕见,可军中那么多可以修炼之人,比如李敢当……虽然只是个下一品的武者,但拉开两石半的硬弓也是轻而易举。真打起来,我体魄再强也不是他的对手。”
    “也不是,练体终究不是没有前途。”
    沐小腰或是于心不忍,看着方解轻声道:“我知道在大隋朝廷右骁卫中有个叫殷破山的将领,也只是练体而不修内功,一身横练太保的功夫也是极了不得的。刀剑不入,箭斧不侵,阵前杀敌也罕逢敌手。”
    “练的好像石头人一样硬邦邦的有什么意思?”
    方解叹了口气:“算了,趁着这段日子无法走动,我把算学和音律方面的书册多看一些,等身子好些咱们就启程往长安去。盛夏时候便是演武院开门授课的日子,再不动身,此去长安万里迢迢怕是迟了。”
    “也好。”
    沐小腰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道:“在这个地方住了这许久,我们两个竟是从来没有走出去过一步。等到了长安就不必这么藏着,扮作你的随从也无妨。”
    “厌烦了?”
    方解问。
    沐小腰摇了摇头:“初时在这屋子里不出去,倒是安逸的令人着迷。只是这样的日子久了难免也会烦闷,前十二年都是浪迹天涯的飘荡,现在倒是怀念以往那日子了。”
    “你说……他们如今在哪儿?”
    方解忽然问了一句,很突兀。但沐小腰也好,商国恨也好,都明白他问的他们指的是谁。这三年,方解经常会问这句话。
    “或许活着,或许已经死了。”
    商国恨叹息一声。
    “不会。”
    沐小腰想了想说道:“若是他们死了,咱们也不会有这三年安稳的日子。只是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许与咱们相隔数万里也说不定。当时商量好的,他们往东南,咱们往西北。”
    “那个女孩……一定很恨我。”
    方解轻声道。
    “怪她命不好吧……”
    商国恨道:“前十二年,我们都将你打扮成女孩,那些追兵从没见过你,认定了你真就是女孩。十二年前让你换了男装,又抓了一个与你面貌有二三分相似的女孩带走。要瞒过追兵也不是太难,咱们又是逆着追兵走过来的,应该还没有被人发现。小腰说得没错,若是那女孩死了……那些人发现不对立刻就会逆向查过来。”
    “希望她不会死,好好地活一辈子。”
    方解喃喃地说道:“终究是我亏欠了她。”
    “你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么?”
    他问商国恨。
    “是从江南沫家偷出来的女子,好像问过她叫什么……可我忘记了,你知道我记性一直不好。”
    商国恨歉然道。
    “沫凝脂。”
    沐小腰纵身上了房梁,躺下之后淡淡地说出这个名字。
    “是个美人胚子。”
    ……
    “能不能看出是谁的手段?”
    商国恨见方解睡熟了,伸手在他脖子穴位处按了一下,方解身子一歪便昏了过去。以往他和沐小腰谈话,方解睡梦中也不知道被他这样按过多少次。他走到房梁下,看着沐小腰问道:“我总觉着有些怪异。”
    “看不出,这样的手段江湖上谁能使得出来本屈指可数,可算来算去,能使出这手段的人离着樊固最近的,是卧仙山上那个野人。听说前几年被李远山囚禁在铁笼里当野兽养着,肯定不会是他。咱们虽然不出屋子,樊固城若是来这样的高手咱们也能感觉到。除非……这个人强到咱们都感觉不到。”
    “不可能!”
    商国恨道:“就算感觉不到,我鼻子也能闻到。”
    “不想了,反正是对方解有利无害的事。这人既然出手,就不会害了他……倒是省却了你我费一番事,不然……为了不让方解被毒蛊吸成干尸,咱们就只能以本身血液滋养,一直到找到葵芫花,芳沁草,七角蛇这三味极罕见的药物。可天大地大,要集齐这三味药材哪是那般容易的,便是耗死你我,也未见得找的到。”
    “是他造化大,运气好。”
    商国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火炉:“你锦囊里是让毒蛊苏醒的药丸,我剑匣里是驱使毒蛊的法子。只需训练十日,他就变成一具尸人,无痛无觉,只知道听命行事。我想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十五年,我日日在想,也想不通。毕竟方解是他的……”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
    沐小腰仰躺在房梁上说道:“反正咱们都回不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所以还是赶快去长安的好,这里毕竟不安稳。长安城演武院,清乐山一气观,武当山三清观,这大隋能让那些人忌惮的也就这三个去处。清乐山,武当山,容不得咱们,只有去演武院。”
    “东楚蓬莱阁,南燕墨溪苑,十万大山的一品山庄,这些地方都算得上盛名之地,但也藏不住咱们。”
    “只有大隋,只有长安。”
    “听说长安很大很大。”
    商国恨说:“有一百个樊固城那么大。”
    “很大就很好。”
    沐小腰认真地说道:“很大,住到死也许都不会闷。”
    “那就住到死!”
    商国恨使劲点了点头,眼神希冀。
    第0013章 二十五个
    出了正月之后天气似乎一点也没转暖,樊固城甚至又飘起了一场大雪。不过比起狼乳山那边来说还要好些,毕竟草原上无遮无拦,一望无际数百里内连个山包都没有,风从北边吹过来没有东西阻挡,再加上蒙元帝国没有几座大城,牧民喜欢住帐篷,风显得尤为狂烈。
    风里夹杂着雪,被草原人称为白毛风。一场白风一场灾,白毛风就是草原人的噩梦。而每每想到这个,樊固城里的汉人们就很开心。樊固城里的百姓不耕种,这鬼地方天气冷的时候有半年,庄稼长的还没野草高。他们之前靠朝廷补给,现在靠贸易。所以他们丝毫都不担心风大天寒,反正樊固城里的粮食三年都吃不完。
    因为下雪的缘故,边军正常的操练都被李孝宗免了。但边军士兵不能回家,因为前阵子北辽人贩卖马匹的事,蒙元帝国那边不知道会不会搞出什么乱子得防备着。大隋建业七年的时候,这座小城能挡得住蒙元四万人马,能挡得住满都拉图的老子满都狼。李孝宗可不愿意自己在任的时候,挡不住满都拉图。
    “方解已经半个月没来报备了吧?”
    已经从陪戎副尉升为校尉的李敢当蹲在地上点上烟袋:“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子下的黑手,按理说方解那小子功夫不错,虽然不能修炼但对付寻常大汉七八个不成问题,怎么被人打的那么惨。再说,这樊固城里谁会恨他?”
    烟叶子是樊固城百姓自己种的,被称作烟炮,很呛,劲头很足。
    “要不咱们一会儿跟将军去请个假,看看方解去?”
    付宝宝捧起地上的雪搓着脸,雪虽然凉,但搓过之后用不了多一会儿,脸上就会暖过来。他是斥候出身,有些习惯总是改不掉。当初跟他一个斥候队的人都死了,他宁愿不做斥候队正,也要求转到普通队伍里来做个伍长。有时候死亡见的多了不会变的冷漠淡然,反而会更加的怕死。
    “将军严令,谁也不准离开大营。”
    李敢当叹了口气道:“平日里看那小子不讨人喜欢,可几天没见倒是真想的慌。”
    “队正,你是想方解,还是想狗肉火锅?”
    邱小树凑过来笑着问道。
    “滚你娘的蛋!老子这是手足情深你懂不懂?”
    李敢当白了邱小树一眼道:“你看看你那个贱人的样子,一点义气都没有。要我说,真要是到了生死关头,你这人第一个是叛徒,心里只有狗肉火锅而没有同袍的人,老子算是看清你的本性了。方解挨打的当天,要是你在场说不得也会逃走。”
    邱小树脸一红,想辩驳却最终忍了下来。
    李敢当抽了一口土烟道:“咱们既然有缘分在一个大营里,那就得珍惜。方解是咱们的兄弟,命都在一柄横刀上绑着。他受了欺负,咱们不能坐视不理。回头我再去央求下将军,明日带着咱们队的人再去查查!”
    付宝宝使劲点头道:“队正说得没错,有你做我们队正,也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方解要是知道了,也会感念你的好。”
    正说着,忽然看见远处大营辕门外突兀的出现一队人马,都披着白色的披风所以到近前才看清,骑着高头大马,人数不多,只有三五十人左右。为首的那人从腰畔摘下来一块牌子递给守门的边军士兵,士兵看了看连忙跑进大营里直往李将军的大帐去了。
    “什么人?这么嚣张……到了大营门口都不下马。”
    “虽然现在比先帝的时候强了些,但整个右骁卫也凑不出两千骑兵。这些人的战马远远看着就都不是俗物,必然是大有来头的。”
    李敢当才说完,就看见李孝宗从大帐里走出来,看了看辕门方向,整理了一下衣冠快步走了过去。
    “听说朝廷派了大理寺和兵部的执法使来巡查,莫不是到了?”
    邱小树猜测道。
    李敢当瞪了他一眼:“怎么?看见朝廷里来的大人物了,打算过去巴结巴结?”
    邱小树忍了忍心里的火气,站起来往营帐方向走了。李敢当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道:“付宝宝,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不会安排邱小树断后么?”
    “不知道,为什么啊?”
    李敢当道:“这个人,心思百转可惜是个没胆量的,跟人说话的时候眼神闪烁,说明他心地不正。这样的人,我可不敢把咱们的后背交给他。战场厮杀,兄弟们的命本来就他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让咱们连后路都保不住的事老子不干。”
    “不会吧。”
    付宝宝惊讶道:“我看小树不错啊。”
    “你看不错?!”
    李敢当认真道:“真要遇到了危机,我能把你们挡在自己身后,他这样的人……只能逃到你们身后。方解虽然怕死,但方解够义气。真有事,方解不会逃。所以我把你们当兄弟,把方解当兄弟。”
    付宝宝感动道:“有你在,咱们队幸福!”
    ……
    李孝宗偷偷看了一眼高坐在自己位子上的那个太监,心里虽然恼火却也不能发作。毕竟这个太监的身份特殊,是御书房秉笔太监。这个位子,可是紧挨着大隋皇帝陛下的人。他有时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或许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前程。
    “吴公公,未能远迎,失礼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李孝宗抱了抱拳说道。
    “李将军客气了……”
    坐在李孝宗椅子上的吴陪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咱家奉了陛下旨意,跟着大理寺和兵部的大人们密查四道军务账目,自然不敢大肆宣扬。若是到哪儿之前先被人知道了,这账目也就不好查了。办不好陛下的差事,回了长安可没我们几个好果子吃。”
    李孝宗极厌恶这个太监说话的腔调,可表面上却不显示出分毫:“公公说的是,既然公公是来查账目的,那稍后我让人把所有的账目都送上来。”
    “不急。”
    吴陪胜摆了摆手笑道:“既然到了就不急,咱家一路赶来半路又遇到大风雪,饥寒交迫……怎么,李将军不打算请我们喝杯酒暖暖身子?”
    “是我怠慢了。”
    李孝宗连忙回身吩咐亲兵准备酒菜,然后吩咐人将账目准备好随时拿上来。
    “咱家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下雪,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其实最脏污不过。身上的衣服沾染了雪花,不多时就皱巴巴的难看的要命……李将军,介不介意带咱家找个地方换身衣服?”
    李孝宗说道:“请公公到我书房里吧,我来带路。”
    吴陪胜点了点头,站起来对大理寺和兵部的官员说道:“一会儿饭菜上来诸位大人请先用,不用等咱家,咱家换了衣服自然回来。”
    大理寺和兵部的人连忙起身,抱拳道:“公公自去,我等候着就是了。”
    吴陪胜也没多说,跟着李孝宗往后面走。等快到书房的时候,吴陪胜忽然笑了笑说道:“来樊固之前,咱家先去了卧仙山,见着了右骁卫大将军唐公李远山,坐下来闲聊的时候,唐公还特意提到过李将军你。他说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将来成就必然在他之上。咱家想着,这样的将才总不能埋没了,所以回去之后在陛下面前,咱家会提及。”
    对吴陪胜这一百八十度转弯的态度,李孝宗有些不解。但他也是心思灵动的,立刻抱拳道:“多谢公公,我书房里还有从江南贩来的好茶,要不公公先喝一杯暖暖身子?”
    “也好,从出了京城一路往西北走,很难再喝道江南的茶,尤其是到了山东道,总督袁崇武书房里都找不出几两像样的茶叶来。”
    吴陪胜一边说着,进了李孝宗的书房在火炉边坐下来。伸出手在火炉上烤着,不多时,白蒙蒙的水汽就从他身上冒起来。李孝宗亲自沏了茶,放在吴陪胜身边说道:“公公远道而来,路上必是极辛苦的。”
    “都是为了陛下做事,说不上辛苦。”
    吴陪胜接过茶杯,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既然私下里先见将军你,咱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咱家先去了卧仙山,是因为和唐公私交甚好。唐公特意提起你……却不是如咱家刚才说的,什么不可多得……至于说的是什么,咱家想着,李将军心里必然也是清楚得很。咱们也就不必多费口舌,咱家只问……李将军都准备好了?”
    “不知……公公需要我准备什么。”
    李孝宗心里一紧,脸色有些痛苦。
    “既然那个方解是蒙元帝国派来的细作,试图收买大隋边军将领套取情报,那么这事自然不能耽搁,李将军若是准备好了,那咱家就让大理寺的执法使去拿人,人拿下,咱家就走,你写份奏折,咱家走的时候帮你带回长安呈递陛下。”
    “这个……能不能想个别的法子?”
    李孝宗忍不住问道。
    “李将军……莫非你以为……咱家跟你说这些是轻而易举的事?事情要是大了,咱家也是要掉脑袋的!”
    “我知道……”
    李孝宗脸色越来越难看,只觉得心里有一把刀子在绞动似的。
    ……
    “明明樊固城收的赋税足够自给自足的,你每年还要向兵部伸手要钱粮,就这一条,陛下知道了也绝饶不了。咱家说句坦白的话,若不是和唐公私交好,咱家才懒得管你这闲事。你反倒犹豫不决,难不成还要咱家如实报上去?军方……开妓院,开赌场,这些事,陛下知道了只怕会震怒的掀翻了书案!”
    “唐公念着你是宗侄帮你,你难道还不领情?”
    “我知道了。”
    李孝宗深深的吸了口气,苦笑道:“都是我自己贪念重,现在却要归罪别人……好……一会儿我派人去抓方解。”
    “抓一个方解是不够的。”
    吴陪胜笑了笑说道:“他既然是蒙元那边派来的细作,被你查到,总得有个过程吧?怎么查到的?同伙是谁?收买了谁?这些都需要你来准备,准备好了告诉咱家就成。咱家挨着个的拿人,一个也走不脱。”
    “拿方解一个还不行?!”
    李孝宗猛地站起来,脸色越发的苍白。
    “拿一个?你当大理寺和兵部的人好打点?还是说……你觉着陛下糊涂,看不出来?”
    吴陪胜冷冷笑了笑:“看你也没什么心思,咱家指点一句……既然那个方解有军职,自然是要收买他的同队之人。那个队里的人,自然有他的同伙,也有出卖了朝廷机密的人。一个队五十个人……死一半才差不多够数。李将军要是下不去手,一会儿你把人集合起来,咱家让人动手就是了。”
    “查出细作,又立军功。”
    吴陪胜笑了笑道:“咱家先在这里恭喜李将军,说不得咱家回到京城之后,陛下心里一欢喜,李将军这从五品的牙将,就一跃两级升为从四品的郎将了。纵然不是鹰扬虎贲雄武振威,做到果毅郎将,当是没有问题的。”
    “人名单,李将军还不写?”
    他声音中透着寒意问道。
    李孝宗身子微微缠着,缓步走到书桌前,拿起毛笔,化开了浓墨,在一张白纸上缓缓的写下了四个字:主犯方解……
    写完这四个字,他表情已经狰狞的有些可怕。手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以至于笔上的墨都抖落了不少。也不知道多久,他才落笔如千斤般沉重的在白纸上继续写下去。
    从犯:甲字队队正果毅校尉李敢当……队副陪戎校尉刘三生,什长邱小树……
    长长的一串人名,整整二十五个。
    第0014章 不招!招!
    方解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笑了笑自语道:“终于如以往般玉树临风了,这半个月总算熬过来,今儿说什么也要出去走走……先去红袖招寻小丁点说说话,再去大营里报备,然后再痛痛快快去云计吃个火锅,最后再去洗个热水澡!”
    “你倒是好自在。”
    沐小腰在房梁语气有些不满地说道:“你十五日没出去过,我已经十五日没喝过酒了。今日出去,先买了云计的梨花酿送回来,你再去胡乱转悠。”
    “要不……我让客胜居送一桌子上好的席面来?”
    方解笑着说道:“大难不死逢凶化吉,说什么也得庆贺一下。客胜居的酒虽然不如云计的梨花酿,但好歹没有勾兑过水。不说酒,客胜居的红烧狮子头,松鼠鱼,一品豆腐锅,水晶肘子做的极出彩,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好啊好啊!”
    大犬商国恨抹了一把嘴角上的口水说道:“这几日都是我去厨房偷剩菜剩饭,吃的嘴巴里淡出鸟来了。估摸着也快启程往长安去,再不吃一顿客胜居的美味以后只怕没机会了。你快去,莫让我们等的心急。”
    “我只喝梨花酿。”
    沐小腰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扭过头不再说话。她一条白皙修长的美腿从房梁上垂下来荡啊荡的,让方解的眼神跟着来回飘。说起来,方解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女子的腿比沐小腰美的,也从没见过一个女子的腰比沐小腰细的。金元坊的几个貌美女子虽然他早就下了手,可她们终究算不上绝色。
    “云计狗肉不知道还开着没有。”
    方解忽然想到苏屠狗在那日离开了樊固,嘟囔了一句后又想到一件事。
    苏屠狗是晚上走的,那个时候樊固已经封闭了四门。苏屠狗怎么出的城?想到这里,方解的心里一动。樊固城的城墙足有两丈多高,想出去除非会飞。可这个世界虽然听说过修炼之人,却从不曾听说过有人真的会飞。沐小腰的轻功已经不俗,在方解眼里能跃上房梁就已经让他彻底改变前世的观念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苏屠狗,如果能……倒是应该试探下。
    他在心里笑了笑,自嘲道方解你真是想修炼快想疯了。难不成一个屠狗辈也能是世外高人?真要是那样,那这世间世外高人也就太多了。不值钱的世外高人,还算世外高人么?不能修炼有不能修炼的好处,将来在演武院若是不能谋职,好好用功,参加科举说不得也能中。人生总有不一样的道路可以走,何必这么偏执?
    劝完了自己这番话,他舒展了一下身子站起来。在心里又问了自己一遍,除了修炼有没有好出路?有!那么还想不想修了?想!非常他妈的想!
    这无聊的想法他自己的都习以为常了,笑了笑,转身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想着,晚上时候应该偷偷带着李敢当邱小树付宝宝他们从军营里跑出来,临走之前怎么也要和这些贴心体己的同袍再大醉一场。
    李敢当那个家伙虽然贪财,但整日嘴里都挂着缘分二字,说起来可不就是缘分,自己两世为人还能认识他们,值得一醉。
    正想着往外走,他忽然觉着身后衣服一紧,然后腿脚不听使唤飘起来,身子顿了一下后猛的飞回房间里。没错,是飞的,不过是被人抓起来扔的那种飞。
    “干嘛?”
    方解看着一把将自己扔回去的沐小腰问道:“能不能别把我当沙包玩?你不知道我现在这体魄有多霸气?撞墙上扎出一个坑来怎么办!”
    “咱们现在就得走。”
    沐小腰看了方解一眼,脸色格外的凝重:“不要收拾东西,带上些银票够用就成。你最好化妆,我教过你。大犬,判断一下往那边走最稳妥,一刻也不能耽搁了……城里进了高手……四个!”
    ……
    边军营地。
    站在李孝宗面前的是三个大理寺的执法使,李孝宗感觉的出来,这三个人的实力都极强悍,据说这三个人都是六品上的高手,看来不会有错。五品的高手军中就不多见,一下子看见三个六品上,李孝宗心里难免有些不平静。
    “李将军,咱家知道你的修为也不俗,据说在演武院的时候就已经破镜突破五品上,这几年俗物缠身,不过想来也有不少精进。这三个人是大理寺的执法使,兵部侍郎候君赐大人手下的亲信,他们虽然都只是正六品的官职,但本事……哪个也未见得比您低了。”
    李孝宗知道吴陪胜这话什么意思,无非是在逼自己罢了。
    “名单我已经写了,你们去抓人就是了。我乏了先回去休息,今天晚上在客胜居,我为几位大人接风洗尘。”
    “那就等着将军你破费了。”
    吴陪胜摆了摆手道:“慕大,幕二,你们两个去擒那个什么方解。幕三……你跟着咱家去甲字队走一圈,先从几个当头的开始拿,虽然罪名已经坐实了,但审问还是要审的。队正,队副,什长,伍长,这些人先都拿了再说,签字画押,一件也不能少了。”
    幕氏三兄弟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大哥慕大,老二幕二转身往外走,没再带一个随从。这个小小的樊固城里除了将军李孝宗外,再找出一个三品的高手都难。他们兄弟都是六品上的实力,去两个人已经算是对那个叫方解的人格外的优待了。
    幕三跟在吴陪胜身后,亦步亦趋。
    这个人人行走看起来颇为怪异,身子挺得笔直,就好像一柄出了鞘的长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冷冽。李孝宗下意识的多看了这个幕三几眼,忍不住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虽然这名字极有可能只是个代号,而且今后也许再无相见的机会,但这个人的实力已经足以让他记住。
    六品上,似乎隐隐有突破至七品的迹象。
    到了七品,就已经属于一流高手。
    “咱家知道你们兄弟三个中,你年纪最轻……但你的修为却是最高的,但你能不能别总盯着我的后颈看行不行?就算你想拿咱家的脖子试你的剑,可咱家毕竟是御书房秉笔太监,你敢动手么?”
    走在前面的吴陪胜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就算你们兄弟是六品高手又怎么样?还不如秉笔太监这四个字的名头强大。”
    幕三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咱家知道你们三个不爽,若没有咱家跟着,你们三个这一趟说不得能多往自己的腰包里塞一些银票,可既然陛下让咱家来了,咱家就不能徇情枉法……要是觉着不公,你们也可以现在就把胯下那没用的东西自己割了,我去和陛下说,宫里面再添三个六品的好手,毕竟是一件好事。”
    “有用!”
    幕三只冷冷地说了两个字,却让吴陪胜气得脸更白了。
    “有用你就留着!”
    他忍不住啐了一口:“咱家不知道有用?咱家……也有过!”
    ……
    从午后开始,风雪越来越大了些。大街上已经开不到一个行人,又不是逢集市的日子,便是红袖招都关了门。这样的天气,楼子里的姑娘们倒是难得休息。相好的姐妹凑到一起,挨着火炉打打叶子牌倒也自在。
    小丁点不喜欢打牌,也不喜欢喝酒。而且她对楼子里的那些姑娘们都有些看不起,除了息大娘和息烛芯之外,她觉着这楼子里的女人们其实都不检点。虽然红袖招不接客不做皮肉生意,可看那些姑娘们那浪笑的劲儿就知道,要不是息大娘约束的紧,这些人说不得给银子就能分开腿!
    所以小丁点有些百无聊赖,一个人靠在窗户边看着空荡荡的大街失神发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大街尽头出现了两个黑影,逐渐变得清晰,小丁点发现这是两个生人。不是草原蛮子,是汉人。可这两个人,小丁点一次都没见过。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这两个人就觉得更冷了。
    她关上窗子,将风雪阻挡在外面。
    走到红袖招门口的时候,慕大和幕二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站住,往小丁点所在的窗子看了一眼,慕大摇了摇头示意不值得多事,两个人随即再次往前走去。
    在红袖招关了的房门后边,靠着门板喝酒的老瘸子嘴角勾出一抹不屑的笑意,喃喃道还算知趣,然后继续喝酒,看样子再喝一口就会醉倒人事不省,可他又喝了无数口,依然是这副一碰就倒的模样。
    边军校场最里面有一排木屋,那是将校们临时休息的地方。只有操练的时候,才会有校尉官职以上的人偶尔进去躺下歇会。
    在靠左面最边上的木屋里,忽然一声凄厉之极的哀嚎声传了出来。这声音太凄惨,似乎连天上厚重的乌云都吓了一跳。
    “你叫李敢当?”
    吴陪胜笑呵呵的看了李敢当一眼,然后指了指面前正在受刑的人问道:“告诉咱家,这个家伙叫什么名字?”
    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已经尿了裤子的李敢当连忙回答道:“回圣使,他叫邱小树,甲字队什长……”
    吴陪胜嗯了一声,走到邱小树身边温和地说道:“只要你在这份指证方解的供词上画押,咱家保证你不死,怎么样?”
    邱小树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畏惧。但是很快,这畏惧就消散无踪:“觉晓是我兄弟……我不能诬陷兄弟……”
    “好样的!大隋边军都是硬汉,咱家心里真替陛下高兴。”
    吴陪胜拍手笑了笑,然后冷声吩咐道:“拔了他十个指甲,不点头就拔了他十个脚趾甲,再不答应……就剜了他的眼,割了他的耳朵鼻子,再不答应……那就割肉,一片一片的割。”
    哀嚎声再度响起,没多久,邱小树的手脚指甲都被拔掉。行刑的大理寺官差已经做熟了这种事,看着血淋淋的人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他拎着一柄短刀走到邱小树身前,比划了一下回头问道:“先剜左眼,还是右眼?”
    吴陪胜叹了口气,走到邱小树身边低声劝道:“现在说,敷上药手脚都能保住。你只需画押就没事,不画押……眼睛就没了,耳朵鼻子也没了……最后咱家让人在你身上割三千六百刀,保证不割完最后一刀你都死不了。”
    气息微弱的邱小树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吴陪胜没听清凑近了过去。
    “我不是……胆小怕死的……人……方解是……兄弟,我……不出卖他……他可以,可以……把后背放心交给我……”
    “杀了!”
    吴陪胜冷着脸吩咐了一声,行刑的大理寺官差随即干脆利落的用那短刀割断了邱小树的喉管,他手法纯熟,没伤着动脉,所以血喷出来的并不多。
    “李敢当是吧?”
    吴陪胜在李敢当身边蹲下来问道:“咱家问你,你招不招供?画不画押?”
    “我招……我什么都招!”
    队正李敢当拼了命的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上就变得血肉模糊起来。吴陪胜站起来阴测测笑了笑,忽然啐了一口骂道:“贱!吓都吓怂了,你也配叫个爷们儿!”
    第0015章 雪月夜 号角声
    才短短半日的功夫,整个樊固城就已经被大雪覆盖了一层。看不到了青砖红瓦,举目看过去到处都是令人心里畅快的白。樊固城里没有大富大贵之人,如果非要说有那么方解勉强算是一个。
    但方解的钱其实并不多,他是金元坊的大掌柜,他是红袖楼的主人,客胜居也是他建的,可他只能算是个高级打工者,是他带给了樊固城富庶,这三座楼子每年的进项足有二十万两。但他也只是分红利而已。因为最初建立金元坊筹措来的钱,没有他一个铜板。每年除去分给百姓的红利之外,大部分的钱都必须交给李孝宗管理。
    他虽然不大手大脚花钱,可好歹身上有个斥候队副的身份,平日里应酬也多,他名下那么多产业自然每次都是他请客。所以这两年多来也没攒下多少,翻箱倒柜的把银票银子都搜罗起来算了算,也就三四千两。这几千两放在樊固算是一大笔钱,可到了长安城只怕只不够出入几次如半月楼那般的高档场所。
    所以当方解发现自己只有这些家当之后,难免有些郁闷懊恼。
    “以后绝不能搞集资企业!”
    他嘀咕了一声,将银票都塞进怀里,剩下的大约二三百两银子装进包裹,举步之前又忍不住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床头衣架上的边军军服。黑色皮甲,蓝色号衣,黑皮靴,还有节庆时候才会披上的大红披风。
    “可惜……本想今天去求李孝宗,把我的军功凑齐了再去长安。现在军功不够,要参加演武院的考试还要再费周折。身边的银子也不多,只怕在帝都都不够收买一个七品芝麻官的。”
    “不能去大营那边,那四个高手全在那个方向。”
    沐小腰低声说道。
    方解不舍,但绝不会犹豫。
    在些年来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犹豫。该走的时候必须走,绝不能拖泥带水。虽然厮杀用不到他,但他也不想做一个毫无意义的废物。也正是因为这么多年一直被人保护,他自己面对追兵几乎没有自保之力,所以他对修炼有着一种偏执的渴望。
    “几品?”
    他跟在沐小腰身后问。
    “有个破了六品已经稳稳站在七品境界的,很熟悉,必然是李孝宗,不算他……剩下的四个,三个六品上,还有一个竟然感觉不大仔细,似乎也在七品境界。这人气息阴沉,应该是故意藏着。咱们小心些,可能藏身在暗处,最好别遇到一个专门在暗处伏杀的刺客。”
    沐小腰和大犬都知道,这样的夜里最让人防不胜防的便是那些从不肯正面与人交手的刺客。
    “小腰姐,这么多年你一直不肯透露。”
    方解一边走一边笑问:“你能在方圆二里之内感觉到敌人的气息,甚至精确的判断是敌人的实力,那你自己到底是几品?如果咱们不逃正面打这一架,凭大犬和你能不能把他们干脆利落的放翻?”
    “不能。”
    沐小腰回答的极干脆,然后有些骄傲地说道:“任何人进了方圆二里的范围,都逃不过我的感知。一品也好,九品至强高手也好,都瞒不住我。所以这么多年来虽然逃的辛苦却一直有惊无险,所以当初在南燕大理城分开的时候,是我和大犬跟在你身边而不是麒麟他们那些人。”
    “这么嚣张,那你到底是几品?”
    “你能不能不问?”
    沐小腰白了他一眼,然后忍不住微怒道:“如果我高于七品,我会逃?一个八品修为的人灭掉樊固城里这五个六七品的高手也不成问题,虽然有些费事,但绝不会有太大风险。所以你能不能别这么白痴?既然决定逃,必然是打不过的。”
    “那当初保护我的人中,最厉害的是谁?”
    “沉倾扇。”
    大犬在旁边答话道。
    “就是那个漂亮的一塌糊涂的冷冰冰的总是抱着一柄剑的姐姐?哎呀……想不到她竟然那么厉害,有没有九品?”
    “没有,但应该在八品中甚至有可能是八品上。”
    大犬回答道。
    “你们烦不烦?”
    沐小腰瞪了他们一眼,随即一把攥着方解的腰带把他丢出了墙头。方解这些年已经被当石头似的掷惯了,稳稳落地,一眨眼间大犬和沐小腰也跃了出来。
    一边往城西方向疾驰,大犬一边说道:“当初保护你的这些人,说起来本事最大的还是沐小腰,如果不是她的感知力那么强,这些年也不知道会遇到多少次凶险。沉倾扇再能打,只怕也早就被拖死了。本领第二的那个,自然就是我了……我虽然感知不到敌人的实力,但我能更准确的知道敌人的方位,从而找出逃跑的最佳路线。沉倾扇可以轻易杀我,但我也可以轻易地让沉倾扇杀不到我。”
    “你几品?”
    被沐小腰拎着的方解有些无聊,不需要他自己跑虽然不会累,但说起来一个男人被女人拎包裹一样拎着跑路,怎么说也有些寒碜。
    “五品下。”
    大犬如实回答道:“所以,如果和今天这些敌人哪怕其中一个正面相遇,咱们只怕也逃不了。一个六品上的高手,干掉咱们三个也不费什么力气。”
    “啊?”
    方解以前也问过,但大犬和沐小腰只是不说。现在他才明白,远来这两个在自己眼中有世外高人那么高的家伙,并不是如想象中那样高。沐小腰虽然不说,但他从大犬的话里也能推测出,她最多也就是个五品上的实力。沉倾扇可是八品上啊,要是她在身边的话根本没必要逃嘛……
    “别那么看我!”
    沐小腰一边跑一边说道:“之前不说,是因为樊固城里只有一个李孝宗是危险人物,但他不知道你身份,无缘无故不会杀你。现在说,是因为就要往长安逃了,长安城是个什么地方?卧虎藏龙!现在告诉你的意思是,你以后低调点,到了长安城能装孙子就别装爷爷。”
    “给整个长安城装孙子,我这压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方解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他曾经幻想过,以后到了长安不必担心那些莫名其妙的追兵,再有大犬和沐小腰这样的高手保护,自己在帝都是不是能装纨绔?调戏调戏黄花闺女,勾搭勾搭俊俏寡妇,谁惹他就让大犬上去暴揍一顿,用不了多久帝都玉面小郎君的名号也就打开了。现在看来,他发现自己想得太多了。
    ……
    雪夜,皎月,身边还有个长腿细腰的美女,这原本应该是个很浪漫的夜晚,如果不是在逃亡就好了,如果身边的沐小腰不是那么冷冰冰就更好了。这一年方解十五岁,沐小腰二十七岁。方解丝毫也不怀疑,抱过沐小腰那小腰的男人只有他一个。摸过沐小腰胸的男人,也只有他一个。
    但对这个女人,方解充满了敬畏。
    樊固城很小,从金元坊后院跳出来之后一路往西跑,用不了多久就能到城门,无论当值的边军是谁,方解都熟悉。可当他们冲到西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估计过于乐观了。
    西门当值的是他的熟悉的边军兄弟,还有六个身穿飞鱼袍的人。要知道这身飞鱼袍代表着的什么意义,便是在帝都这身衣服也能让绝大部分人心生畏惧。他们的官职品级不高,但他们的地位很高。
    大内侍卫处的人。
    “你怎么没感觉到西门这边也有外人?”
    “六个四品上,挡不住咱们!”
    沐小腰低声说了一句,随即猛的把方解丢向大街一边。等方解站稳的时候,沐小腰手里已经多了一丈红绫。那是她的武器,很漂亮夺目的武器。在大理城与其他五个护卫分开之前,方解很少看到沐小腰出手。因为在队伍中她只负责感知敌人,杀人有麒麟,有夜枭,还有沉倾扇。从大理城分开之后,三年,已经三年没有遇到过敌人了。
    所以,这也算是方解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沐小腰是如何出手的。
    一丈红绫。
    一丈之内,这就是沐小腰的世界。
    大犬没有上去帮忙,而是站在方解身边从腰畔摸出一双带锋利钢刺的手套戴好,那钢刺在月色下反射出冷森森的光彩。看着沐小腰婀娜的身影,大犬忽然感慨道:“这是个要强到了极处的女人,沉倾扇看不起她,但她又何尝看得起过沉倾扇?虽然那个女人确实强悍的一塌糊涂,可若没有沐小腰的感知,她未见得就能活到今天。”
    “沉倾扇是她师妹。”
    最后这一句话,让方解心里一震。
    他忽然心里一阵歉疚,虽然他并没有说错什么话。
    六个身穿飞鱼袍的大内侍卫,六个四品上的高手,若是放在军中也最少是从五品的牙将,李孝宗是个异类,以七品上的修为做牙将,本身就是朝廷有意在锤炼他。方解毫不怀疑,一旦李孝宗离开樊固城,必然平步青云。
    再者,樊固城的位置太过紧要,没有一个有实力的将军坐镇,朝廷也不放心。
    在吴陪胜看来用六个飞鱼袍守门已经足够重视方解了,甚至是大大的抬举他,可惜……沐小腰完全没把这六个人放在眼里。虽然她并不是战斗型的武者,但对付六个这个级别的敌人还不至于让她退缩。那一丈红绫在城西门旋舞,月色雪上,美的夺人心魄。红色的长裙,红色的长绫,围着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飞转,看着有一种妖艳之极的美感。
    尤其是她的长裙舞动时候,那一双白皙修长的美腿不时露出来,更是让人血脉喷张,连杀人都如此美,这便是沐小腰。
    红绫缠上一柄绣春刀,蛇一样顺着那身穿飞鱼袍的侍卫胳膊缠了上去。也不见沐小腰手上有什么动作,咔嚓一声,红绫猛然收紧竟然将那侍卫的手臂硬生生的勒碎!绣春刀掉在雪地上,立刻就失去了光泽。
    沐小腰一拽红绫,那粉碎了臂骨的侍卫被拉了过来,一条修长绝美的白腿狠狠的踹出去,穿着红色绣花鞋的秀气小脚正中那侍卫胸口。噗的一声,那侍卫的前胸立刻就坍塌下去一个大坑。
    红绫松开,那侍卫的尸体软绵绵的倒了下来。
    “一起上!”
    剩下的五个飞鱼袍围了上来,有人回头朝着那些边军喊道:“还不快示警?!”
    “示警?”
    领队的边军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方解,又看了看自己腰畔的牛角号。他不想举起号角,方解是他的朋友,但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他是大隋的军人。他看到方解对他摆手,他也知道一旦自己吹响号角用不了多久边军就会集结赶来,一块赶来的肯定还有那些从长安城来的家伙。
    “对不起,方解。”
    那队正叹息一声,缓缓的把号角摘了下来放在嘴边。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在这个寂静的雪月夜。
    第0016章 赚能忍赔不能忍
    “妈的!”
    方解狠狠地骂了一句,然后从背后将那柄大隋的制式横刀抽了出来,这是他准备从樊固带走的唯一一件有怀念意义的东西,那身大隋边军的号衣都留在了金元坊后院,带走的就这一柄横刀。
    他身上有三千九百二十七两银子,其中三千八百两为银票,一百二十七两银子。按道理这些银子也是樊固城的回忆,带到长安城去看到这些银子就会想起樊固。但毫无疑问,银子是用来花的。方解这样性情的人绝不会因为这银子是在樊固赚来的,就舍不得在长安城里把它花掉。
    银子除了能买来想买的,本身就再没别的用处。
    最起码不是用来回忆的。
    横刀不同,这横刀上面凿刻着方解的名字,还有他所在队伍的名字。樊边甲字队方……这六个字,才是回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柄横刀会被方解挂在长安的新居书房里,每每看到都会让他想起樊固城里的那些熟人,还有值得记住的往事。
    这横刀,就是他和樊固城斩不断的联系。
    而他现在抽出了横刀,要做的却是斩断这联系。
    因为这号角声。
    不出意外,号角声响之后起用不了十分钟,训练有素的大隋边军就会赶到这里,沐小腰和大犬商国恨可以不在意那六个飞鱼袍,但绝对挡不住八百边军。沐小腰只有五品上的实力,商国恨五品下。就算他们两个都是八品高手,也照样挡不住八百边军。八百边军,展现出来的战力可绝不仅仅是八百人那么简单。
    因为边军善战,而且装备精良。
    边军有连弩,有硬弓,甚至还装备有大隋兵部去年才研制出来的开花炮。开花炮就是炸弹,虽然威力远比方解记忆中的炸弹要小的多。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八品高手也不一定能躲得开丢过来的上百个开花炮。就算炸不死,难道还炸不伤?羽箭密集,开花炮犀利,八百边军困死一个八品高手绝不是天方夜谭。
    在强大的军力面前,个人的实力再强只怕也难以起到决定性作用。
    所以方解抽刀,因为他知道他只有十分钟时间。
    守在城门口的是丙字队的同袍,城墙上的人要跑下来大概需要五分钟,门口的二十个边军就是方解必须要斩断的联系。
    “你去帮沐小腰!”
    他低声嘶吼了一句,然后猛地朝着前面冲了出去。也许他在抽刀的那一刻心里很苦楚,因为那些边军士兵都是他的朋友。但他不会有一丝犹豫,因为今天晚上这些朋友极有可能要了的他命。
    大隋军律如山,边军不可能违背军令。
    方解也不可能愿意丢掉自己的命,哪怕为此要杀人。
    大犬也没犹豫,纵身一跃就冲了过去,没去帮沐小腰,而是冲向了那些守门的边军。方解的身子顿了一下,但很快就加速追了上去。他知道大犬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而他的决定中不可否认还带着些可笑的妇人之仁。
    如果他冲上去,能伤人就不杀人。
    大犬冲上去,能杀人绝不伤人。
    方解在心里苦笑,嘲笑着自己的幼稚。大犬杀那二十个虽然精悍但没有修为的边军士兵用不了多久,最起码比他要快。而大犬杀完二十个边军,估计着沐小腰那边也差不多解决了剩下的五个飞鱼袍。
    这才是最冷静的选择。
    方解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冷静,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就在他深呼吸的时候,迎面砍过来一柄大隋的制式横刀。出手的,恰是那个吹响号角的队正:“方解!不管你犯了什么事都不要这样,只要你留下,我在将军面前帮你求情。”
    队正砍了四刀,说了一句话。
    第五刀他没能砍出来,因为方解的横刀卸掉了他握刀的右臂。这是方解第一次伤人,但他似乎没有一点手软。这样伤人或是杀人的刀法,方解每天都会很刻苦的练习。练习时候的每一次出刀,他的眼睛里似乎都能看到敌人的身影。
    大隋的制式横刀很锋利,卸掉一条胳膊就好像切开一块豆腐般轻易。
    那队正一怔,然后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大犬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赏。在他回头的时候,一柄横刀斩向他的头颅。他的眼睛依然看着方解,手却恰到好处的握住了那刀锋。他手上戴着一副有钢刺的手套,横刀竟然不能斩入。
    下一秒,大犬的另一只手已经掏空了那边军士兵的心口。如狼爪一样,他的右手狠狠的戳进那士兵的心口,再抽出来的时候,手里有半个血肉模糊的心。他收回视线,脚下一点朝着另一个士兵冲了过去。
    三分钟。
    守在门口的二十个边军士兵死了十七个,伤了三个。十七个都是大犬杀的,三个都是方解伤的。与此同时,沐小腰杀了第三个飞鱼袍,在她身边还围着三个。但是很显然,那三个飞鱼袍已经没了斗志。
    “你猜……他们对你会不会手下留情?”
    大犬问。
    方解看着倒在地上哀嚎的三个边军士兵,无言以对。
    大犬没继续说什么,朝着沐小腰的方向迅速的冲了过去:“你去打开城门,自己先出去,你甩不掉我们两个的!”
    方解点了点头,然后看到城墙上的边军士兵已经快要冲到城下。他猛的冲向城门,忽然发现城门前忽然多了两个人。
    “有意思,想不到小小樊固竟然藏龙卧虎,两个五品……这有一个……”
    慕大摇了摇头,不屑的撇了撇嘴:“没品?”
    “你才没品!”
    方解高高跃起,一刀斩向慕大的头顶。这一刀,是他刻苦练习这些年来,劈出的最快一刀,最凌厉一刀。
    ……
    风是在天黑才停住,雪却是下午时候就停了的。就在边军校场那排木屋里那一声凄厉的哀嚎声之后,乌云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转身逃走。邱小树死了,从吴陪胜把他当做第一个审问的对象开始,其实已经注定了死亡。
    后面的人或许还有生路,但既然他是第一个,不管他画押还是不画押,都会死。不同之处在于,画押,他会等一会儿再死。不画押,他立刻死。
    听到这一声哀嚎传出来,边军牙将李孝宗默默的转过身走向大营外面。踩着积雪,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失去樊固八百边军的拥戴。这拥戴是他用了三年才换来的,不容易。但今天之后,士兵们都将仇视他,仇视来的很容易。
    他其实一点也不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前程不能毁在这个偏僻寒冷的小地方。
    人生如戏,谁都在演戏。
    一个大隋演武院出身而且成绩优异的人,而且还出身世家,怎么可能把眼界定格在这小小的边城?
    “三年……也够了。”
    他轻声自语了一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营。在边城这三年,就是他晋位的资本。有这三年,兵部提拔他朝廷里的人找不到反对的借口。只要他回到帝都,凭他的本事最不济也会晋升为四品郎将,不是从四品的果毅,而是正四品的鹰扬。
    官至鹰扬郎将,就可以开府建衙。
    一个如此年轻就做到四品鹰扬郎将的人,朝廷里无论哪个世家都愿意拉拢。前途无量,只要不出大错,或许真有可能如演武院周院长预测的那样,三十岁之后他就没准做到一道总督。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光耀门楣。
    这才是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帮他的原因,至于什么同宗同族,去他妈的吧。
    李远山正是因为看出李孝宗前程锦绣,才会下大本钱拉拢。好歹都是李家的人,最起码不能让李孝宗站到别人身边去。朝廷里的水本来就深不见底,若是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透彻,李孝宗也就没必要回帝都了。
    即便没有吴陪胜,没有李远山,没有朝廷派下来的执法使,什么都没有……或许在他回帝都之前也会杀了方解,因为他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履历上有一丝污点。既然帝都来了人,那么他为什么不顺水推舟?
    回帝都,就需要交际。交际,就需要钱。
    他之所以放弃攻打涅槃城的打算,不是因为方解的劝说。而是因为他发现这确实是个生财之道,他需要钱。打涅槃城,是为了让陛下还能记得自己。陛下喜欢血性热的年轻将领这是公认的事,就算打涅槃城引起什么祸端,出于大隋皇帝的骄傲,也不会屈服于蒙元帝国的压力。
    但这是冒险,而方解提出来的赚钱更让他满意。
    有了足够的钱,回到帝都之后给几位掌权的大员送足,比打下来涅槃城还要有作用,宰相一句美言,顶的上杀敌上万的功劳。
    他觉得方解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而现在,这个礼物……没价值了。
    走出大营的时候,他还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到方解时候的情形,那个脏兮兮的少年郎,拦在自己的战马前面大言不惭的说:“大将军,您想发财吗?”
    他记得当时让他决定和这个少年谈一谈的,不是那句您想发财吗,而是前面的三个字让他心里很高兴。
    大将军。
    只有傻子,才会称呼他这个小小的从五品牙将为大将军。当然,这是一个让人心里很舒服的傻子。而后他才发现,方解不是傻子。
    在樊固这三年,很精彩。
    这是李孝宗对自己在樊固这三年所下的定义。
    他顺着樊固城最宽的那条街,用了十五分钟的时间走到一家已经关了门的店铺门前。他伸手敲了敲门,说话的语气很客气。
    “请问,今天还做买卖吗?”
    房门拉开,出现在李孝宗面前的是一个面貌娇美身材也很不错的少妇。穿一身朴素的碎花蓝色棉服,腰间还系着围裙。她的手上脸上都是面粉,看来正在做饭。
    “是李将军,真对不起,当家的出了远门,他回来之前不做生意了。”
    “那能不能和你聊聊?有件很重要的事,我觉得你应该听听。”
    李孝宗微笑着说道。
    少妇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她让开房门,却没有关门。李孝宗进门之后挨着火炉坐下,嗅了嗅忍不住赞道:“樊固城里最香的酒,就在你家。我还记得名字也不俗……叫梨花酿?”
    少妇从柜台里拿出一壶梨花酿,放在李孝宗身前:“你来得巧,还有一壶,如果你再来晚些,今晚我自己就喝了。不过既然是最后一壶,我卖的会贵一些。”
    李孝宗嗯了一声,却没有喝酒:“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夫妻来自何处,为什么而来,且我不愿打扰你们,今日来是逼不得已。你们瞒得住樊固城里的所有人,却瞒不住我……不过,只要今夜你不胡乱出手,我坐坐就走,权当没有来过。拜访高人,却这样唐突,心中不免惶恐……”
    “让李将军亲自登门,倒是我们夫妻该惶恐才对。”
    少妇笑了笑,自己拿起酒壶一口气喝干:“我们夫妻最不爱管闲事,而且当家的不在家,我一个女子自然能避就避,更不会去招惹是非。如果不是因为胆小怕事,你猜我们会不会跑到这个冷僻的地方做小买卖?”
    “不管闲事,才是境界。”
    李孝宗笑了笑道,脸色松了下来。
    “只是……你要杀的人还欠着我点东西,你若是不介意,你替他还了我也行。不然人死了,我朝谁要去?”
    “多少?”
    李孝宗想不到,隐居的高手竟然这么市侩。
    “一条。”
    少妇回答。
    “一条什么?”
    李孝宗不解。
    “一条命。”
    少妇把腰间的围裙接下来,仔细认真的叠好放在桌子上:“老娘在他身上浪费了半壶十年梨花酿,才换回来他一条贱命。你说要了去就要了去,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老娘这辈子什么都能忍,就两件事不能忍,第一,被苏屠狗那个家伙先绿了我这不能忍,第二是做生意赔了本钱不能忍!”
    第0017章 剪刀
    沐小腰有一丈红绫,商国恨有一副钢爪。一个长,一个短,一个硬来一个软……
    方解有一柄横刀,普普通通的大隋制式横刀。自从七岁那年沉倾扇彻底放弃了教他修炼的念头之后,他就知道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天下民何止亿计,普通百姓气海一百二十八处气穴也能通三五处,通三十六处者方能修行。
    方解一处不通。
    这让他深深觉着上天果然不会在同一个人头顶掉两块馅饼。能重生,这块馅饼香甜到让方解一直到现在还倍觉幸福,所以自然倍加珍惜。如果上天再让他成为天才中的天才,那么连方解都要说一声老天你真偏心,偏心的让我好欢喜。
    可惜,这只不过是方解的幻想罢了。
    作为或许是当世唯一一个一窍不通的人,方解其实也能吹吹牛逼,天下第一天才这么普普通通的事没什么吸引力,天下第一废柴这么拉风的事……果然让人觉着很憋屈。不知为何而逃亡的方解却知道自己必须格外珍惜这重来一次的机会,既然不能修行,那也要练出些自保的本事来。
    一个气海不通的人,在十五岁的时候能够一个人放翻至少六七个精悍的大隋边军,如果被人知道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按照常理,气海不通,就是一个废人。说手无缚鸡之力都是赞美,确切地说应该连撒尿自己都扶不住才对,就算没有常年卧床不起,能走路就已经是上天垂怜。
    这也正是让沐小腰和商国恨诧异不解之处,明明一个残废,为什么还能练就出很强健的体魄?
    他们两个都知道方解为什么会气海不通,毒蛊将气海所有穴位全都堵住,通的话才叫怪异。可方解体内的毒蛊不知道因何被震碎,虽然残毒依然堵住了气海各穴,但谁知道将来残毒散尽之后,他是不是能一鸣惊人?
    气海不通尚且如此,若是通了,谁知道会是怎么样一番天地。
    就在方解冲向城门的那一刹那,两道身影就好像突然撕裂了虚空一般骤然出现在他面前。而对于方解凌空跃起这凌厉的一刀,站在靠前半步的慕大满眼都是不屑。在普通人眼里看起来这已经极快的一刀,在他眼里却如蜗牛爬一样的缓慢。
    慕大抬起左手,看起来很慢,却恰到好处的挡在横刀前面,屈指一弹,叮的一声脆响,方解手里本来握的很紧的横刀便激荡而飞,那横刀打着旋飞出去六七米远,噗的一声钉碎了一块坚硬的青砖,刀子卡在青砖里崩出了不小的缺口。
    方解的虎口立刻就被震裂,血还没涌出来的时候他的身子就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蝼蚁。”
    慕大冷冷地说了两个字,随即往前跨了一步。看似平平常常的一步,却跨出足有三米,恍惚一瞬,他已经站在方解的身边。
    “虽然不知道你这样一个废物为什么身边竟然有两个五品高手保护,但这完全勾不起我的兴趣。我对死人,从来没有任何兴趣。”
    慕大抬起脚,踏住方解的胸口。
    “杀人,交差……如此简单。”
    慕大笑了笑,可脸上甚至看不出什么得意之色。在他看来,杀死方解这样一个根本不会修行的人,绝不是一件值得骄傲得意的事。就好像一个三五岁的孩童踩死蚂蚁或许会觉得有成就感,一个成年人踩死一只蚂蚁却绝不会有什么快感可言。
    就在他脚下刚要用力的一瞬间,一条红绫如巨蟒一般从一侧迅疾如电的刺向他的后背。柔软的红绫在这一刻变得坚硬如铁,如果慕大不躲闪的话,或许这红绫就能如钢枪一般刺穿他的身子。
    可他偏偏没有躲。
    他回手,依然是恰到好处的将红绫攥住。手腕一扭,那红绫立刻就绷直成一条直线。沐小腰的额头上已经都是汗水,却依然无法将红绫收回。就好像红绫缠绕在一座大山一样,根本不可能将大山拽动。
    一直站在一边没有动手的幕二忽然笑了笑:“模样不错,可以留着。”
    慕大点了点头道:“我先还是你先?”
    幕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着说道:“你是兄长,自然你先。不过千万不要如上次在魏郡那样把人折磨个半死再轮到我,虽然我不介意,但你也要为老三考虑一下。从小到大咱们三个人吃饭一起吃,喝水一起喝,睡女人也是一起睡,而你完事之后人就已经半死不活,老三这么多年一直干的都是尸体,要是我早就恶心的吐了。”
    “上次?”
    慕大皱了皱眉头,然后想了起来:“那个被查出贪墨的别将的女儿?模样倒是清秀,只是她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身子自然娇弱一些,我只干了一个时辰就昏死过去,你又干了一个时辰,老三不干尸体干什么?不过老三要怪还是怪你多些才对,我干女人的时候只是顺便毁了她的五官,而你却偏偏有一边干一边剥皮的嗜好。等轮到老三的时候……确实很恶心。”
    “这次我不剥皮,你也不要剜眼割鼻了。”
    幕二道:“让老三也看看有鼻子有眼有人皮的女人什么模样。”
    “好!”
    慕大点了点头,看向沐小腰认真地说道:“你很幸运。”
    ……
    号角声响起之后,边军营地中训练有素的大隋边军立刻开始集结。在伍长,什长,队正的指挥下,很快所有人就集合完毕。可是当队正们集合好了队伍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将军李孝宗的身影。
    这很不合常理,若是以往,李孝宗必然是第一个出现在校场的人。
    “怎么办?”
    有人问。
    “要不要等?”
    被问的人也问。
    “不要等了。”
    军中资格最老的队正曲风想了想说道:“将军说不得有重要的事情在身不能赶来,号角声便是军令,若是真有什么紧急军情,咱们不及时过去怕回有什么大祸。我看这样,留下一半人等待将军,另一半赶去号角声响起的地方。”
    众人觉着可行,随即分出一半人留在校场原地等候。曲风和其他几个队正带着其他士兵赶往城西方向。出了大营,顺着最宽阔的那条大街一路往西跑,直直对着的就是西城门,全速前进的话最迟十分钟就能赶到。
    但,就在他们跑到半路的时候却被人拦住。
    拦在大街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边军牙将李孝宗。
    “京城里来的人在办案,没咱们边军什么事,都回去继续睡觉,没有我的军令谁也不要出来。”
    李孝宗摆了摆手,语气有些不悦地说道:“吹响号角的是那些不懂规矩的大理寺官员,我刚才已经赶过去查看过,是他们在拿人办案,这事咱们不必插手。我已经和他们说过,边城听见号角声就是战斗的开始,不要随意动咱们的东西。”
    “拿人办案?”
    曲风忍不住问了一句:“拿谁?”
    “不该你问的事,不要胡乱多嘴。”
    李孝宗似乎有些不耐烦,转身往西城门方向走了过去。曲风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扭头往回走了出去。将军的军令,哪怕他们不理解,也不可违背。几百人的队伍来的快,退回去的也快,不多时大街上又变得安静下来。
    李孝宗回身看了一眼,见士兵们都已经回去之后无奈的笑了笑说道:“都回去了,我可还听话?”
    在小巷子暗影处转出来一个身影,走出暗影借着月色可以看清她身上那件很土气的碎花蓝色棉袄。她手里挽着一个包裹,透过包裹还有热气冒出来,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都说月下看女子别有风味,这女子本来就颇有姿色,在雪地月下这么一站,虽然穿得很土,但竟是显得俊俏婀娜。
    “还算乖,不枉我刚才那一顿好打。”
    这女子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忽然指了指李孝宗背后说道:“我没什么事麻烦你了,但你的麻烦来了。”
    李孝宗回头,就看到大街尽头十几道身影缓缓地往这边走了过来。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苦笑着说道:“确实是个麻烦。”
    “你的麻烦你自己解决。”
    女子转身就走,李孝宗揉了揉被打肿了的脸急切道:“就不能先把我这麻烦解决了再走?”
    女子一边走一边说道:“别在我面前装可怜,老娘打你是因为你太狂妄嚣张。没打死你是因为当家的临走前交待过不让我伤人性命,当家的话我不敢不听,自家男人的面子,还得女人来维护对不对?”
    李孝宗微怒道:“你还说打人不打脸的!”
    女子冷哼一声:“不打脸还叫打人?”
    ……
    杜红线动不了,一丝一毫也动不了。
    她的红绫被那个阴测测的人攥住,一开始她还能拼力争夺,可到了后来,身体竟似被一座无形的牢笼困住了一样。脚步挪动不了分毫,手臂就那么抬着,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大犬!”
    她叫了一声,因为无法回头,所以看不到大犬在什么地方。
    “我在!”
    大犬回答的声音有些狼狈,而且离她很近。沐小腰拼尽全力也只能微微转头,却发现大犬吐着血在地上缓缓地朝她爬了过来。在大犬身后,另一个穿官服的人缓步跟在大犬后面,盯着大犬的后背轻声说道:“可惜了,臭烘烘的一具男人皮囊。大哥今日不许我剥了那女子的人皮,可我的手又偏偏痒的厉害,怎么办?”
    大犬一边爬一边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早就听说中原是妖魔横行之地,今天才知道这话不假。”
    “这话是大雪山上一个秃驴说的,在我听来还不如一个响屁。”
    说话的不是慕大,也不是幕二,更不是沐小腰,而是一个拎着个冒热气包裹的女人,穿碎花蓝布棉袄,下面是灰色的棉裤,脚下穿着一双绿色绣花的棉鞋,看起来就好像早起赶集卖鸡蛋的大婶。
    “老板娘?”
    躺在地上的方解骤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来干什么!快走!”
    方解拼尽力气的喊了一句,却被慕大踩的吐出一口浓稠的鲜血。
    “我家那死鬼出远门去了,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来找你私奔啊……小方解,你说好不好?你不是说非我不娶吗,老娘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下定决心的,你可不能反悔,不然……我就阉了你。”
    老板娘妩媚的笑了笑,今夜显得格外迷人。
    她从包裹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剪刀,还煞有介事的比划了一下。
    第0018章 买一送一
    要不是被人踩在脚下,要不是现在这情况真的危急到了极处,方解真想耐心的和老板娘解释一下,阉人可不是用剪刀的。剪刀可以剪布裁出漂亮衣衫,可以剪纸做出精致窗花,可以剪很多东西,但肯定不是专门用来剪那个东西的。
    “你快走吧!”
    方解近乎是哀求着喊了一句,因为吐了血嗓子里火辣辣的疼,喊出来的声音都透着一股沙哑。
    “哎呦你个负心汉,小小年纪就开始欺骗女人了,说好非我不娶这就变心了?这要是再大几岁还不得骗到皇宫里去?老娘最恨的就是男人负心,今儿不剪了你那没毛的东西老娘就不姓杜。”
    她非但不走,反而大步朝着方解走了过来。
    慕大眼神一凛骂了一句:“滚!”
    幕二却摆了摆手道:“大哥,别让她滚啊,这个又矮又丑的男人剥皮实在无趣,这女人虽然年打扮的土里土气但还算是个标志的人儿,要是剥了皮做一盏宫灯,想来也是极漂亮的。”
    “别耽误正事,速度快些!”
    慕大冷声说了一句,便不再理会。
    幕二嘿嘿笑了笑,放弃大犬举步迎着老板娘走了过去:“你放心,我手艺在帝都出了名的好,剥下一张完整的人皮也用不了许久,大理寺监牢里暗道上挂着的灯笼都是我做的,一盏比一盏漂亮。”
    “真的很快?”
    老板娘停住脚步,怯怯地问了一句。
    “肯定很快!”
    幕二嘿嘿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柄短刀,一边走一边晃动着说道:“这刀子也不知道剥了多少人皮,可从出了帝都之后就只用过两次,刀子寂寞,我也寂寞。你这模样虽然老了些,但勉强还说的过去。不辱没了我这刀……”
    嘭!
    一声极突兀的闷响出现,然后就不见了幕二的身影。紧跟着又是嘭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重重地砸落在地上似的。慕大连忙回头去看,却见幕二竟然被镶嵌进了城墙里!
    幕二的身子就好像出了膛的炮弹飞出去,在城墙上砸出来一个挺大的坑。
    太快!
    快到连慕大都没有看到是谁出的手,换句话说,他猜到是那穿着极土气的女子出的手,却根本就没有看清!莫说看到那女子如何出手,甚至连那女子行动的轨迹都没有捕捉到。等看清了幕二整个人镶嵌进城墙里的时候,才发现那女子竟然站在幕二刚才站的位置上。
    “老娘最不爱听的,就是别人说我老!”
    老板娘脸色阴沉的嘀咕了一句,似乎很生气。
    幕二的后背撞击在城墙上,也不知道撞碎了几块城砖,他的身子就好像虾米一样佝偻着,大半个身子都在城墙里面嵌着。碎石落地,嘭的一声闷响之后,一团烟尘荡了起来。幕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嘴里不住的往外溢出鲜血。这一下太重,也不知道断了几根肋骨。但他毕竟是六品上的高手,强忍着剧痛挣扎着想从墙里面走出来。
    嘭!
    又是一声闷响,再看时,老板娘竟是骤然出现在幕二身前!
    一只穿着绿色绣花鞋的脚蹬在幕二的胸口,硬生生把他又往城墙里面塞进去几分。尘烟再次荡起,幕二整个人都没入城墙之中。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惊讶的无以复加。方解躺在地上侧着脸,张大着嘴巴看着老板娘完全傻了。大犬眼睛几乎瞪出来,似乎依然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场面。而沐小腰则有些呆傻的站着,喃喃了说了一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瞒得住我?
    似乎是听到了沐小腰的自语,老板娘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轻笑道:“你这样的人倒真是世所罕见,竟是能感知别人的实力。可惜……你修为还是太低,要瞒得住你的感知,绝不是什么难事。据我所知,光是这樊固城里就不止我一个人能做到。”
    “还有别人……”
    被别人困住没有让沐小腰沮丧,老板娘的一番话却让她沮丧到了极处。
    “自然是有的,最起码我们家当家的不也瞒住你了吗?”
    她漫不经心的说话,似乎完全没把慕大放在眼里。
    “你……你是谁!”
    慕大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我是你老娘!”
    老板娘说这句话的时候,距离慕大还有至少二十米的距离。说第一个字她开始迈步,第二个字脚抬起,第三个字脚落下,第四和四五个字,是在慕大身前面对面对他说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不足半米,几乎只是一眨呀,老板娘就已经站在慕大跟前。
    啪!
    一个清脆之极的耳光声响起,连静夜都被撕碎。这耳光太响亮了些,估摸着城东的人都能听到。五个清晰的指印在慕大的脸上缓缓浮现,清晰的能从那指印上看出脉络来。这一下打过之后,让在场本就傻了的众人更傻了。
    “哎呀……又忘了发力,让我们家当家的看到,又该笑话我了。”
    老板娘看着慕大脸上红红的手印,歉然一笑道:“我再来一次,抱歉啊。”
    慕大虽然愣了,可哪敢再站着不动,立刻脚下一点试图向后跃出去避开老板娘,可他的脚才要发力,老板娘的第二个耳光就再次重重的扇在他脸上,这一次不似刚才那一下响亮,但却将慕大横着扇飞了出去。慕大根本控制不住身子,后背也狠狠的撞在城墙上。嘭的一声,紧挨着幕二也被镶嵌进城墙里。
    “爽!”
    老板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十年没这么爽了。”
    ……
    “大姐啊,你要是打爽了能不能先把我扶起来?”
    方解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确定不是做梦,然后可怜兮兮的看着老板娘说道:“我肋骨都不知道被他踩断了几根。”
    “老实趴着!”
    老板娘没回头对他喊了一声,把碎花蓝布棉袄的袖子挽起来走向城墙里镶嵌着的那两个人:“老娘还没爽够!”
    方解乖乖继续趴着,嘴里却忍不住赞叹道:“霸气,太他娘的霸气了。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苏屠狗被收拾的那么服服帖帖。”
    大犬也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看着大步往城墙那边走去的女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娶这样一个女子,还不得被折磨死。方解……你说他老公还活着?奇迹……真他娘的是个奇迹。”
    “竟然……”
    沐小腰还是呆呆地站在一边,目光都有些呆滞:“竟然感知不到……这怎么可能,她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怎么可能瞒得住我?”
    老板娘却不理会这三个人,快步走到慕大身前,看着这个扭曲的人冷声说道:“看样子这些年你们兄弟没少祸害女子是吧?你能干一个时辰是吧?一边干还喜欢挖人的眼球,喜欢割人的鼻子是吧!”
    她说到能干一个时辰的时候,手起剪刀落咔嚓一声将慕大胯下那东西剪了下来。说到喜欢挖人眼球的时候,剪刀已经将慕大的两颗眼球从眼窝里剜了出来。说到喜欢割人鼻子的时候,她竟是把剪刀随手丢在一边,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慕大的鼻子,把一个鼻子硬生生从他脸上拽了下来。
    片刻之间,慕大的脸就变成了一个血葫芦。
    “一个时辰!”
    嘭的一声,老板娘一拳砸在慕大胸口,慕大的身子一弯之后又被砸进城墙里几分。老板娘似乎是打出了火气,打一拳说一句一个时辰,连说五句,连打五拳。五拳之后,哪里还能看得到慕大的身影,竟是硬生生被砸进一个脸盆大小的深坑里。
    砸没了慕大,老板娘一把将幕二从城墙里拽了出来,随手一丢,丢沙包一样丢出去至少二十米远。下一秒,老板娘已经出现在慕大身边。被这样暴打,幕二偏偏还有一口气活着。他艰难的睁开眼,想乞求却根本无法开口。他的眼神里都是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
    “你知道老娘的丈夫是干嘛的吗?”
    老板娘在幕二身边蹲下来,手掌放在幕二胸口猛的一按。刺啦一声,幕二身上的衣服就全都往四周碎裂飞了出去。也不知道老板娘之前用的什么手段,打的这般重,幕二身上竟是看不出多少伤痕。
    她从地上捡起幕二的那柄短刀,一字一句地说道:“苏屠狗是屠狗的,最拿手的就是给山狗剥皮。但整个樊固城里也没人知道,剥皮是老娘教他的!”
    “几个不入流的下三滥,就敢为非作歹。丢的不仅仅是朝廷的脸面,还是整个大隋的脸面!真要装凶恶,那就去西边大雪山找佛宗装凶恶。佛宗不是说什么佛也有金刚怒目之时吗,那你们就去剜了佛的眼睛,割了佛的鼻子,剥了佛的皮!没这胆量,却在自己家地盘上行凶作恶,不杀你不剥你老娘今后都会气地睡不着觉!”
    这番话说完之后,地上已经多了一具血尸。
    随手将一具完整的人皮丢在地上,老板娘从袖口里抽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然后站直了身子,舒展了一下腰身:“这才算爽完了。”
    她舒展完之后,猛地转身看向某处房顶:“死瘸子,老娘爽完了,你看够了没有!”
    ……
    一间民房房顶上,顺着房脊躺着喝酒的老瘸子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仔细认真的将酒葫芦的塞子塞好,然后拴在自己腰畔。他从房顶上坐直,看着下面的老板娘有些无奈地说道:“你杀你的人,我看我的戏,我不管你,你何必朝我发脾气?”
    他一边说话,一边又确认了一遍那酒葫芦是否拴好。葫芦只是个普通的葫芦,葫芦里的酒是最便宜的西北烧。在樊固城的酒肆里,十个铜钱就能灌满这一葫芦。这个葫芦虽然普通,可上下两个肚都比人头还要大。西北烧这酒有多便宜,由此可见一斑。
    老板娘抬起手指着老瘸子骂道:“你就告诉我,如果老娘不来你会不会出手!”
    老瘸子点了点头道:“自然会,不然我干嘛来?”
    “那你为什么不出手!”
    老板娘又问。
    “你不是来了么?”
    老瘸子笑了笑道:“再说,我出手也不会救那个没品的小娃娃,更不会救那个比我还丑的家伙。若不是老头子我看上了这女娃的好潜质,兴许今天根本就不回来。招惹朝廷这么麻烦的事,躲还来不及。打不着狐狸惹一身骚的事,老瘸子我最不愿意去碰了。”
    这句话说完,他的人已经到了沐小腰身前。老瘸子看着沐小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愿不愿意给我做徒弟?老瘸子我找了一辈子徒弟,临死之前竟然走了逆天的运,居然真被我找到一个顺眼的。本打算过几年看看你的潜质到底有多好,奈何你要走……你到底愿不愿意?”
    沐小腰有些痛苦的晃了晃脑袋喃喃道:“又一个……我竟然也没有感知到!”
    老瘸子刚要说话,就听见后面有人大声说道:“我替她做主了!以后她就是你师父,你就是她徒弟……呃不是,她就是你徒弟,你就是她师父!这么高质量的徒弟,你就算想买都买不到!”
    老瘸子笑了笑道:“你倒是干脆!就冲着得一个好徒弟的份上,你说吧,有什么要求我可以满足你。”
    方解艰难的爬起来,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等胸腹里的气血顺畅了才一本正经地说道:“买一送一,要了我才能要她。”
    “我买你?!”
    老瘸子瞪着眼珠子说道:“瞎了眼也不买你!”
    方解摇了摇头认真道:“错了!”
    他抬起手指着沐小腰说道:“她是买的,我是送的。”
    老瘸子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就买她一个行不行?送的不要行不行?!”
    方解咬了咬牙,斩钉截铁:“不卖!”
    第0019章 九品不跪皇帝
    樊固城西门这边打的一塌糊涂,本来很强势的慕大和幕二在更加强势的老板娘面前连放个屁的机会都没有,从开始到结束,两个六品上的高手就好像被孩子虐着玩的布娃娃似的,一个被塞进了城墙里,一个被剥成了血尸。
    把一个大活人塞进坚硬的城墙里绝不是一件容易,最起码比把一个圆茄子塞进屁眼里要难得多。要知道就在几十年前,蒙元帝国四万大军来袭,上百架抛石车狂轰滥炸,也没将樊固城的城墙轰塌。老板娘硬生生把一个人塞进城墙里,不管是在谁眼里都是一件不可复制的壮举。
    后话是,李孝宗派人要把慕大的尸体拽出来的时候,负责干这事的士兵骂了一个时辰的娘,最终还是用铁锹把墙里面的尸体戳碎了铲出来的。然后随便挖了个土坑埋了,还在上面撒了一泡骚黄尿。
    方解知道红袖招的老瘸子是个高手,但他绝不认为这个瘸子有很高很高,因为他之前笃定的相信沐小腰能感知到任何一个高手,既然沐小腰三年来都没说那老瘸子值得提防,那么就肯定不如沐小腰和大犬实力强。
    但是今夜,他终于知道坚信的事有时候很可笑。
    这世界太大,大到方解知道自己一辈子也走不到尽头。樊固城又太小,长不过三里半,宽不过三里。
    可就是这大世界里的小边城,竟然藏着这么多变态的高手。能轻易废掉两个六品上,最保守的估计老板娘也有七品上甚至有可能是八品的实力。方解真不能理解,老板娘那具看起来颇娇小的身躯里怎么就蕴藏了那么大的能量。杀两个六品上,看起来比宰两只鸡还容易。
    还有那个老瘸子,哪里有一点世外高人的风范。穿着旧皮袄,腰畔总挂着一个好像两颗人头连起来那么大的酒葫芦,里面装着最劣质的白酒,什么时候看到他都会觉着红袖招因为他的存在而降低了不止一个档次。
    世外高人应该什么样?
    不都应该是白衣飘飘,就算长的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也要看起来顺眼才行吧。手里擎一柄秋水般的长剑,抖一个剑花说一声妖孽还不快快现形!轻松简单降妖除魔,然后踩着飞剑说一声走你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算是落魄不羁型的,最起码也要有型啊。这老瘸子看起来总是一阵风就能撂倒的模样,那身板瘦的除了骨头就剩下鼓膜了。再看那张猥琐丑陋的脸,怎么看他年轻时候都像是干过强奸未遂的事。
    颠覆!
    彻底颠覆了方解的人生观价值观和爱情观,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毁三观?
    艰难地站起来,方解真想对那老瘸子说一句难道你没发现我骨骼清奇是万中无一的绝世高手的苗子?可他又担心老瘸子这样的高手放个屁就能把自己崩飞出去,万一跟被老板娘镶嵌进城墙里那两个倒霉蛋似的就太冤枉了。
    大话西游里孙悟空一个屁崩飞了一群小妖,方解有自知之明,他现在这点本事,绝对比不上那些被屁崩飞了的小妖。
    “你到底跟不跟我!”
    老瘸子微怒,看着沐小腰认真地说道:“我虽然找了一辈子徒弟才找到你这样一个顺眼的,但不代表我就得低三下四的求你。虽然这些年在江湖上我已经本分老实,可当年也是跺一跺脚能吓死不少人的。你要是再犹豫,我立刻就走就当没见过你。我数到五,你再不答应,就算以后跪下来求我也没有用了。”
    “一!”
    “答应答应!”
    方解从旁边跑过去,嘿嘿笑着说道:“这么好的事,怎么能不答应呢?她就是吓傻了,我跟你说老瘸……老爷爷,她是我的随从,我说的话比她自己说话还管用呢。从今儿开始她就是你徒弟了,这事我做主。”
    “你能做主?”
    老瘸子问。
    方解点头道:“自然能。”
    “那好!”
    老瘸子道:“你走吧,她留下。”
    方解连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他把大犬从地上扶起来,拍打着大犬身上的尘土微笑道:“以后就咱俩相依为命喽,不过想想身边少了个女人还真是不适应。再想想……倒是能省不少酒钱是吧。”
    大犬犹豫了一下说道:“真让小腰留下?”
    方解笑了笑,搀扶着大犬往前走:“你是不是说过,沉倾扇是小腰姐的师妹。”
    “是。”
    “沉倾扇是八品上的高手,三十个小腰姐加起来也打不过她是不是?”
    “是。”
    “所以小腰姐很不服气,心里很难受。因为她是天下第一等要强的人,是不是?”
    “是。”
    方解笑了笑,有些不舍地说道:“她陪了我十五年了,十五年都在为我做事,现在机会来了,她总得为自己做点事吧。虽然沉倾扇也是保护我的,但我更想更愿意看看小腰姐是怎么把沉倾扇打败的,想想就爽……”
    “我怎么不爽?”大犬说。
    “那是因为你没有我这样的觉悟,快走吧,老子好不容易装一回慈善逼,别让我后悔行不行?往长安还有几个月的路要走呢,不抓紧怎么行。别回头看啊,既然决定了就得拿出点风度来,就算小腰姐喊咱们也不能回头。”
    “行不行?”
    “行!”
    ……
    沐小腰压根就没喊,因为她跟上来了。
    “你干嘛?”
    方解看着拎着包裹跟在自己身后的沐小腰,一脸苦逼相地说道:“我好不容易觉着无私了一把,你就不能成全我发扬风格?你这样我心里很歉疚你知不知道啊?要是我碰到这么好的个机会,板上钉钉不走了。可惜……我这个人是修行废,这辈子只怕没这机会……你又干嘛!”
    方解无奈的摆了摆手,两只脚开始乱蹬。
    沐小腰一言不发,提着方解的腰带往前大步走。
    “我自己能走!”
    方解说。
    沐小腰沉默着走了几步说道:“我知道你能走,但城里的危险或许还有,我虽然感知不到那个老瘸子,也感知不到那个女人,但之前感知到的四个高手还有两个在。我拒绝了老瘸子,他应该不会再出手帮咱们。你那个老板娘也未见得会再管闲事,所以咱们必须快点出城去。只要出了城,有大犬在咱们就能甩了他们。”
    “你知不知道你错过了多好的一次机会?你不是一直想超越沉倾扇的吗?”
    方解一边挣扎一边说。
    “是想……做梦都想。”
    沐小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六岁进山门,就被师父视为本门的荣耀。师父说过,将来光耀师门者必然是我。沉倾扇也是六岁进山门,但比我晚了三年。她进山门的时候我已经是三品上,而她还没有开悟。她进山门的第二年,我四品,她开悟。她进山门的第三年,我五品,她四品。十二岁……我跟你一起逃亡,十五岁到了五品,自此之后再无进展。十二年了,依然还停在五品不得寸进。”
    “她其实从开始就看不起我,因为她进山门之后,师父把对我说过的话全都对她又说了一遍,然后她就成了山门的荣耀。十几年了,我毫无进展,她已经是八品上的实力,就差一步就成为九品的绝世强者。她比我晚修行,却走在我前面太远太远。师父说得没错……和她比,我就是个凡夫俗子。”
    “你师父知道你有感知别人实力的本事吗?”
    方解问。
    “不知道,在山门,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所以你师父就是个渣渣啊。”
    方解笑了笑说道:“天下间八品上的高手就算少之又少,但绝对不止她沉倾扇一个对不对。刚才的老瘸子我看就比沉倾扇牛逼多了,还有老板娘,真打起来沉倾扇未必是对手。但能感知敌人实力的,普天之下只你一人而已。这么厉害的本事,你难道不该臭屁得瑟?”
    “这算什么本事?预知危险然后逃命?”
    沐小腰声音沙哑地说道:“在我看来,远不如实力强大有用!”
    大犬在旁边插嘴道:“我看这本事不错,我比你大二十岁,比你多修行二十年,还不是实力不如你?但跟我一同修行的,十之六七都死了。我没死,因为我有个好鼻子,我能嗅到杀气,所以活的好好的。”
    “你比她大二十岁!”
    方解惊讶道:“真看不出来!”
    大犬难得的脸一红:“我面嫩……”
    方解不可思议地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比她最少也要大四十岁来着。”
    大犬:“……”
    方解见沐小腰笑了,随即劝道:“咱们三个大风大浪走过来多少?别总想着不开心的事,咱们现在可是要去长安祸害大隋帝都的啊,到时候风华绝代的小腰姐一走进长安城,也不知道有多少九品高手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恳求你收他做徒弟呢!”
    “放屁!”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瘸子一晃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你以为九品高手是菜市场卖菜的大婶?随随便便一个人就是九品?整个大隋,九品上的高手也能数的出来!让九品高手下跪,大隋的皇帝都不敢勉强!”
    老瘸子白了方解一眼,视线看向沐小腰随即变得温软下来:“你再考虑考虑,我这个人选徒弟是极严格的,不然怎么一把年纪了一个徒弟都没有对不对?错过了我,你可要后悔一辈子的。我再问你,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
    沐小腰看了看方解然后认真地说道:“他去哪儿,我去哪儿。他在哪儿,我在哪儿。”
    “真这么决绝?我最后再劝你一次,也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就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九品高手之一。你不要觉着九品高手多如牛毛,世界虽大,但能修炼到九品的人真的少之又少。是不是因为我出现的太简单轻易,你不信我?要不我露一手给你瞧瞧?保证你看了会大吃一惊!”
    沐小腰摇了摇头:“你不收他,我不跟你。”
    老瘸子生气问道:“你知道你自己错失了什么吗!你知道就算是大隋的皇帝陛下,也休想让一个九品高手下跪吗?你知整个天下,有几个九品高手吗?!”
    沐小腰再次提起方解的腰带,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扑通一声,老瘸子竟然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哀求:“我求求你了行不行?你就答应了做我徒弟吧?我给你磕个头行不行?遇到一个好苗子不容易啊,你之前那个混账师父看不出你的潜质,那是他狗眼看人低!你留下好不好?你……你再走……你再走我就自残!”
    第0020章 蠢材
    李孝宗看了看面前站着的一排人,忍不住又揉了揉自己越肿越高的半边脸。他虽然看着面前的人,脑子里却一直想着之前在云计狗肉铺子里跟那个变态女子打的那一架。从演武院出来之后,他就从来没有被揍的这么痛快过。
    要知道即使是演武院里,当初那一批学员中能揍他的也不超过三个人。而这三个人,都是大隋公认的天才中的天才。他挨揍,是因为他恰巧属于天才那一类。其实说起来,放眼整个大隋,二十六岁晋入七品境界的屈指可数,就算仔细认真的虑一遍,他也能排进前十。当然,或许还有很多不出世的天才在某处隐居。
    可就是这样骄傲自负的李孝宗,在狗肉铺子里被那个霸气女人揍成了猪头。
    他仔细想了想,应该是自己先出的拳,他本意是想一拳把云计铺子里那个柜子震碎,让那女子知趣也就罢了。可正因为他打碎了云计的家具,所以招惹来那女子狂风暴雨般的一顿狠揍。
    竟然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这要是传回帝都,还不被那三个人笑死?
    “李将军,你怎么在这?”
    看着李孝宗摇头苦笑,吴陪胜忍不住脸色一寒:“刚才明明响起了号角声,咱家也看到大营里的士兵集结然后分了一半人马出来,为什么咱家才走到半路,那些士兵就又都回去了?刚才咱家接到消息,那个蒙元帝国的细作方解要从西门逃走。你不去拦截,站在这里做什么?”
    李孝宗摇了摇头道:“方解是大隋樊固边军中出类拔萃的士兵,自参军之后大大小小的功劳立下二十一件,按照大隋皇帝陛下定下的规矩,凡士兵立功超过二十次者,无论年纪大小,无论出身,皆可参加演武院考试。我已经准备开据一份证明,推荐方解赴长安参加今年的演武院招生考试。”
    “你说什么?!”
    吴陪胜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伸出手指着李孝宗的脸怒道:“蒙元帝国的奸细,怎么又变成了有功之士?!”
    “在半个时辰之前,他确实是蒙元帝国派进我樊固城的奸细,人人得而诛之。但半个时辰之后,他就是我大隋边军的有功之士。”
    “给咱家一个理由!”
    吴陪胜寒着脸,却压着怒火说道。
    “理由很简单啊。”
    李孝宗不以为耻的指了指自己的脸,极认真地说道:“就在不久之前,方解的一个朋友狠狠地打了我一顿。然后她去救方解,估摸着现在你派去的人手已经被料理干净了。方解好好的,我又打不过他的朋友,所以他不能是奸细,只能是功臣。”
    “慕三!”
    吴陪胜冷冷的吩咐道:“带上人去西门看看,咱家倒是想瞧瞧,这小小的一座樊固城里,到底藏着多少神仙!”
    “樊固城里没有神仙。”
    李孝宗笑了笑说道:“这里很小,长不过三里半,宽不过三里。边军士兵八百,百姓两千两百六十一人。没有一个神仙藏在这里,都是人……但不可否认,越是你觉着不起眼的地方,越是有些世外高人喜欢隐居在这。”
    吴陪胜哼了一声,没有搭理李孝宗:“幕三,你去吧。这里没有事,咱家最不信的,就是李将军敢对咱家做什么。现在抓不抓蒙元帝国的奸细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大和慕二或许折在这里了。你们大理寺丢的起这个人,咱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喏!”
    慕三应了一声,带着十几个大理寺的官差往西门方向冲了过去。李孝宗根本没打算拦着,反而面带着微笑让开路。一笑,被打肿了的脸就疼。
    “咱家现在才知道,原来蒙元帝国派来的奸细不是那个叫方解的不入流的小小边军士兵,倒是你这个大隋从五品的牙将。今儿做这事,李孝宗……就算咱家想帮你推脱也推脱不过去了,放任贼人杀大隋朝廷命官,就算你在陛下面前再得宠,也难逃一死。”
    李孝宗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如果不改变主意,等不到陛下杀我我就死了。就算必须要死,晚死几天也挺好,不是么?”
    吴陪胜冷笑道:“你就笃定的觉着,你能杀的了咱家?别说你没这么想,既然你打算放了方解,又看着慕大慕二被人杀了,那么你就肯定不会放过咱家。”
    “既然明知道,公公为什么把慕三放走去了西门?”
    李孝宗问。
    “因为你杀不了咱家,而且今晚谋逆的,咱家都要杀。”
    “怪不得……”
    李孝宗叹了口气道:“你就是那个破镜多年的符师吧?藏的真好……怪不得陛下重用你,一个阉人竟然是六品上的符师,这事说出去只怕也没几个人信啊。我早就知道帝都藏龙卧虎,却现在才知道阉人中也一样藏了一群没鸡巴的虎豹。”
    ……
    吴陪胜缓缓地将自己肩膀上披着的大氅解开,随手丢在雪地上:“李孝宗,你应该知道和符师交手,你没什么胜算。”
    李孝宗点了点头:“连普通百姓都知道,同阶交手,武者绝对不是符师的对手……但,你我好像不是同阶,你是六品上,还不到七品。就算这样我胜算依然不大,但好歹有打赢的机会了。”
    “你错了……”
    吴陪胜有些难掩得意的笑了笑说道:“六品上……你说的那是三年前的咱家,而不是现在的咱家。咱家看过兵部的备案,知道你在演武院的时候就已经是六品高手。这三年在边城磨砺,想来已经突破六品进入七品。不巧的是……咱家在三年前因为陛下赐了件貂绒马甲,心里一高兴就突破到了七品。”
    李孝宗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现在才想退?晚了些啊。”
    吴陪胜阴测测笑了笑,慢慢的抬起他的右手遥遥指向李孝宗。他的手很漂亮,修长干净,如果不看样貌只看这一双手的话,多半会被人认作是女人的手。即便是在女人之中,这双手也算是秀气漂亮的。
    指甲修剪得极短,指甲缝隙里看不到一点污垢。手指修长,手心微厚,看得出来平日里他对这双手极在意,保养的很好。
    当他的手举起来的那一刻,李孝宗立刻做了一件事。
    逃。
    他脚下猛的一点,下一秒已经出现在十几米外。他的动作已然极快,而且反应更快。这让吴陪胜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帝都里现在还有人说,你将来的前程不可预料。周院长甚至说过,你要是三十岁不死,就有可能成为咱们大隋帝国自立国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总督。正二品的封疆大吏,风光无限。”
    “可惜……周院长说得没错,你活不到三十岁了。”
    李孝宗没答话,而是再次朝着远处逃了出去。他身形一晃之际已经又出去十几米远,动作快的甚至让眼睛都跟不上。但吴陪胜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横伸在半空中的手屈回四根手指,只留下食指,缓缓地在半空中画下一道符咒。
    而这个时候,李孝宗已经在三十几米之外。
    就在李孝宗准备第四次点地后撤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了背后的危机。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猛的往前扑倒趴在了雪地上。三根锋利如槊锋的冰锥,虽然不大,却突兀的出现在他身后,如果不是他躲闪的足够及时,这三根冰锥就会狠狠的刺进他的身体里。一根后脑,一根脖颈,一根后心。
    这便是符师作战的方式,防不胜防。
    “你逃不掉的,咱家最擅长的就是写水符。这天寒地冻的,水结成冰,水符的威力竟然大了不少。你就算动作再快,还能快得过这铺满了樊固城的积雪?”
    吴陪胜得意的笑着,手指画符的速度越来越快。随着他手指的动作,越来越多的筷子大小的冰锥出现在李孝宗身体周围。无论他怎么躲闪,那些冰锥都如影随形。一个七品的高手,放眼军中也并不多见。诚如李孝宗自己预料的那样,只要他回到朝廷,用不了多久就会晋为四品鹰扬郎将,前途无量。可现在这个前途无量的大隋军中未来的新贵,却被同样是七品的符师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哧的一声,终于有一根冰锥刺中了李孝宗。看似脆弱的冰锥,轻而易举的将他身上的棉服刮破。一缕血丝从棉服里面缓缓地渗透出来,李孝宗却根本没有时间查看伤势。就在他身形一顿的片刻,至少三十根冰锥将他团团围住。
    “是不是很憋屈?”
    吴陪胜微笑着说道:“一个七品高手,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若换做是咱家,咱家一定觉着很憋屈。”
    ……
    李孝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单膝跪在地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在他身上横七竖八的都是伤口,肩膀上还有一根冰锥深深地刺了进去,被他的血液暖着缓缓融化。他身上的棉袍已经被割的破碎不堪,很多处口子里都隐隐有血迹可见。
    吴陪胜缓缓的挥动手指,至少二十根冰锥再次漂浮起来对准了李孝宗:“从你想杀咱家开始,你就犯了个错误。你是武者,除了近身之外你再无一分可能杀的了咱家。但你没有抓着机会,你可知为什么?”
    他得意地说道:“因为从咱家看到边军士兵退回去,咱家就开始怀疑你,既然怀疑你,怎么能不提防你?”
    他冷哼一声:“演武院的天才……不过是像狗一样匍匐在咱家面前大口喘气。你当留恋这世间空气的味道,因为地狱中的气味估摸着可没这么新鲜。李孝宗……咱家回京城之后,会对陛下说,你是在抓捕奸细的时候力战而死的。这样对你对咱家,对你们陇右李家,都好。”
    “多谢。”
    李孝宗郑重地说了两个字。
    “哈哈!你竟然还能说出多谢这两个字,是谢咱家帮你保留颜面?”
    李孝宗摇了摇头,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是多谢你这么得意,所以才会露出来这么多破绽。”
    吴陪胜一惊,手指刚要有动作后脑上猛地一痛。紧跟着一根冰锥从他的前额刺了出来,露出来寸许长短。吴陪胜不可思议的看向李孝宗,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软软地倒了下去。随着他倒地,李孝宗身边漂浮着的冰锥尽数落地。
    李孝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缓步走到吴陪胜身边蹲下来,看了看那根冰锥随即有些满意的笑了笑。
    “你既然知道我是演武院的天才,那就应该知道天才总是想多学会些东西。被那三个家伙在演武院压了我三年,若是再不练些本事,回去之后怎么压回去?但我修炼符术毕竟才不过三年,不能如你这样如臂使指般流畅,所以总是需要世间来准备,你若不得意,我怎么骗得过你?怎么杀得了你?你或许不知道为什么当年我自请来樊固,因为这里太偏僻,没人知道我能修炼符术……回去之后,那三个家伙难道不会大吃一惊?”
    “噢……不对。”
    李孝宗微笑着说道:“其实,我只是想试试我的符术管不管用,就算符术不灵光,你也杀不了我。至于我这一身的伤……我总得为以后积累些经验,万一遇到更厉害的符师怎么办,对不?符师太少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我自然得多玩会。”
    他从袖口里丢出一支短小轻便的连弩,然后拍了拍吴陪胜死不瞑目的脸:“不做至少两手准备的,都是蠢材。”
    恰在此时,他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孝宗起身回头去看,便看到那个穿着极土气的碎花蓝布棉袄的女子,一只手攥着慕三的脚腕缓步朝着自己走过来,冷冰冰的慕三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就好像死狗一样被那女子拖拽着,在雪地上留下一道痕迹。
    第0021章 哪家的美姐姐?
    “你真不该在我面前露出符术的手段来。”
    老板娘杜红线随手把慕三的尸体丢出去,那尸体横着飞出去拦腰撞在路边的一棵树上。他的后腰撞在树干上,身子立刻往后弯了过去。咔嚓一声,脑袋竟然撞到了自己屁股。这样高难度的事,除了专门练习柔术的人能做到,就只剩下死人能行了。
    杜红线貌似不在意的看了一眼李孝宗,拍打了拍打身上沾染上的雪沫子。
    “我就不信在樊固这三年我瞒得住你。”
    李孝宗摊了摊肩膀,回头看了一眼吴陪胜的尸体后有些无奈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这个家伙可是御书房秉笔太监,皇帝陛下甚是宠信的一个阉人。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宫外,都有着极重的分量。他死在了樊固,我要是想不出一个好的借口来,难保不会被拿回长安城问斩。”
    “如果皇帝舍得杀你,才是白痴。”
    杜红线瞪了他一眼:“吴陪胜已经死了无可挽回,难道因为一个死人,大隋的皇帝陛下会再赔上一个七品符武双修的天才?真要是能干出这事,那他怎么可能从七个皇子中脱颖而出得到皇位?”
    “你好像对朝廷的事很了解。”
    李孝宗皱了皱眉头问道。
    “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我在帝都生活的时间,只怕比你还要长些。”
    杜红线看了看吴陪胜的尸体问道:“你现在只能驱使一根冰锥?”
    “是。”
    李孝宗点了点头。
    “真应该趁着现在你还没成大器就杀了你。”
    杜红线认真地说道。
    “但你好像不打算杀我。”
    李孝宗有些无赖的摊了摊手。
    “大隋修炼一道的天才实在太少了,你死了,委实可惜。我就当为大隋的皇帝陛下做点好事,也为咱们大隋百姓做点好事。能看到日后或许再多一个九品高手,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所以你应该为自己庆幸,庆幸老天给了你这么好的天分。”
    杜红线想了想后说道:“不过……我要问一些问题,如果你不如实回答我,我就再打你一次,这次绝不会手下留情。”
    “你问。”
    李孝宗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从身上找出伤药,在伤的最重的肩膀上洒上药粉,然后撕下来一条衣襟包裹。
    杜红线问道:“如果今日我不出现,方解就死了。然后还会被按上一个乱七八糟的罪名,死都死的不得安宁。尸体或是随意埋了,或是丢弃在城外喂了狼乳山上的山狗野狼对不对?”
    “非常对!”
    李孝宗认真地说道:“如果你不出现,我怎么可能白痴到平白无故去杀一个皇帝眼前的红人?还有大理寺和兵部加在一起超过三十个官差?你以为我在樊固一手遮天,随便怎么杀人都没有顾忌?如果我这有这个地位,我还跑樊固来受罪三年做什么。”
    “大营里因为陷害方解,是不是还死了不少人?”
    杜红线又问。
    “二十五个。”
    李孝宗如实回答。
    “你打算怎么办?”
    她再问。
    “大隋天佑五年,钦差御书房秉笔太监吴陪胜率领大理寺和兵部三十六人到达樊固巡查,在樊固城外二十六里遭遇潜入大隋境内的蒙元帝国骑兵袭击。本将军得到消息带上八百精兵赶去救援,去的时候钦差已经战死,杀死钦差的是一位八品上实力的强者。本将军虽然自知不敌,但还是带兵追击。负伤三十二处,损兵数十,却依然没能为钦差报仇。”
    他顿了一下说道:“当然,我会上一份言辞恳切的请罪折子。请求陛下再派贤能驻守樊固,我自愿以命抵命为钦差之死恕罪。不过临死之前也不能忘了为帝国选拔贤才,帝国樊固边军斥候队副方解,作战勇敢,立战功二十一次,尤其是在追击蒙元帝国骑兵时,奋勇杀敌,诛杀敌骑兵六人,负伤多处。按照大隋皇帝陛下立下的规矩,本将军举荐方解入演武院参加考试。”
    说完之后他问杜红线:“够不够?”
    “皇帝会信?”
    杜红线问。
    李孝宗笑了笑说道:“诚如你说的那样,陛下不信也会选择去信,为了一个死了的阉人,再赔上一个前途无量的军中新锐将领,这样赔本的买卖你不会做,大隋的皇帝陛下自然更不会做。责罚是必然的,但绝不至于伤筋动骨。毕竟我是陇右李家的人,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若是再上一份奏折,确认我所说的都是实情,那我还能有什么事?”
    “你不怕挑起蒙元和大隋的战争?”
    李孝宗笑了笑反问:“说不得陛下就等着这么个借口和蒙元开战呢,不过扯皮就要扯上最少一年。到时候朝廷里那些老臣必然阻拦,最多也就派人杀过去屠几个小部落罢了。至于蒙元那边……要是想打,还至于等到今天?”
    “如果你不是大隋的人……”
    杜红线转身就走,声音逐渐消散在夜色中:“我早已经把你砸碎成肉泥……厚葬那些枉死的士兵,每个人家中多发抚恤,若做不到,我还会来杀你。”
    “这不是问题。”
    李孝宗看着杜红线的背影说道,只是眼神见那一抹阴霾一闪即逝。
    ……
    红袖招。
    小丁点看了一眼瘫软在床上的方解,有些生气地说道:“明知道自己不能打,还偏偏学人出去打架。我听说在西门死了好多人,也就是你运气好才能被骆爷救回来。息大娘也是,找谁不行,非得让我来给你擦伤药!”
    方解一边笑一边费力的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解开:“还不是知道我对你早就暗生情愫?息大娘这是在成全咱们,你怎么这么不知情?”
    “去死!”
    小丁点狠狠地在方解胸口上捶了一拳,方解吃痛哎呦喊了一声。他身子一软,竟是往后倒下去不动弹了。小丁点白了他一眼说道:“别装死,就会这样骗我。你就不能不拿这事开玩笑?我可是个正经女孩……方解,你起来!”
    她伸手去拉,却哪里拉的动。仔细看时,见方解竟是真的昏迷了过去。小丁点吓得脸色大变,连忙起身往外跑去喊人。
    息大娘的房间在红袖楼二层最里面,这是一个三间连在一起的大房间。屋子里布置的古色古香,暖炉烧得很旺,和外面的温度天差地别。为了让屋子里的烟气味没那么重所以点了檀香,这种东西普通人家可用不起。
    冬天屋子里干燥,所以屋子里还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换三盆热水。水汽飘起来,就不会觉着嗓子里鼻子里干的难受。这屋子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靠墙的那个大大的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类书籍。经史典籍,琴谱画册应有尽有。书桌上放着的是最名贵的黄州沉泥砚,纸是德州七滤宣纸。
    仅仅是这屋子里的布置,折换成钱就足够整个樊固城的百姓生活一段日子的。
    穿了一身淡紫色雍容长裙的息大娘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沐小腰,又看了看一直嘿嘿傻笑的老瘸子。
    “骆爷,恭喜。”
    她微笑着说道。
    老瘸子使劲点了点头道:“若是以往息大娘说恭喜,老瘸子可不敢当。但今天这事确实值得恭喜,老瘸子就受了。一辈子了,我寻寻觅觅寻了几十年,这才找到一个传人,总算临死前没带着遗憾。”
    “怎么会,诸事上天早有安排,以前没遇到,是因为缘分不到。”
    息大娘肖将视线转向沐小腰,微笑着问道:“你可愿意留在红袖招?既然是骆爷的徒儿,我自然也不能把你当一般姑娘看待。这样,我也收你做个义妹,以后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和烛芯亲近。骆爷辈分高,我认你做妹妹倒是还占了你的便宜。”
    “我留不留,看方解留不留。”
    沐小腰有些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坐在息大娘对面,比她面对那个霸气的老板娘,面对老瘸子还要不适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息大娘看似随和却仿佛站在山巅看人的气势,还是因为这屋子里太暖和。
    “哦?”
    息大娘似乎有些感兴趣,忍不住问道:“你和方解什么关系?”
    “不能说。”
    “你们从何处来的?”
    “不能说。”
    “你和你的同伴为什么要藏于暗处?”
    “不能说。”
    息大娘问了三个问题,沐小腰说了三个不能说。
    怕息大娘不高兴,老瘸子连忙岔开话题道:“这丫头第一次见您,难免紧张。”
    息大娘笑着摇了摇头道:“不错,不能说便是不能说。若是想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来骗我,还不如这般直截了当。骆爷……这个徒弟中意?”
    “中意!”
    老瘸子使劲点头道。
    “可方解是要去长安城演武院参加入试的,方解若走,她必然也跟着。”
    老瘸子脸色一变,讪讪的笑了笑道:“我再劝劝……我再劝劝,她既然是徒儿,徒儿自然要听师父的话,不遵师命可怎么行。”
    “劝不动的。”
    息大娘站起来,亲自为沐小腰倒了一杯茶:“我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劝不动,索性不要再劝什么。”
    “多谢!”
    沐小腰抱拳道:“若是因为拜师就必须留在红袖招,那我便不能拜师。我与方解不可分开,我们三人,都不可分开。”
    息大娘问:“为什么是方解在哪儿你便在哪儿,而不是你在哪儿,方解就在哪儿?”
    “因为他是方解,我是沐小腰。”
    回答的理直气壮,没道理却偏偏说的很有道理。
    ……
    小丁点见方解真的昏了过去,吓得连忙往外跑去寻人帮忙,出门跑得太急,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她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将倒时被一只纤纤玉手拉住。
    “总这么毛毛躁躁,也不怕摔了。”
    拉着小丁点的女子像是责备,其实语气中满是怜惜。她穿了一件雪白长裙,腰身处收的恰到好处,看起来竟是比起沐小腰也不逊色。只是她身材比起沐小腰来更加完美,腿,腰身,上身,脖颈,比例完美无缺。无论她身上任何一处,都是添一份则肥减一分则瘦,找不到一点瑕疵。
    她赤着脚走路,偏偏那一双脚儿美的令人迷醉。
    只看那一只玉手,便会令人挪不开眼神。这手也如她身材一般,怎么看怎么舒服,总觉得无法再美一些,也不能有一丝改变。
    她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线,红线上绑着一个青铜的小鱼。不止是手腕,脚腕上也有。白皙的皮肤,纤手皓足,配上那一根红绳,这简单至极的饰品却勾勒出一幅无暇画卷。
    “小姐……方解……方解要死了。”
    “方解?是谁?”
    “是这楼子的东主,受了伤……”
    “我去看看,你莫心急。”
    就在她走进房间的那一刻,昏迷中的方解却猛地坐了起来。抽了抽鼻子,喃喃道:“好香……这味道,是哪家的美姐姐?”
    说完这一句,他又软倒了下去。
    第0022章 好大志气
    方解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入夜,迷迷糊糊中总觉得自己与一个绝色佳人在梦中相会过,可是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根本记不起来那女子什么模样,隐隐间只还有一点印象,那就是这女子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味。
    沐小腰身上也有异香,但方解肯定自己在梦中恨不得追在人家屁股后面只求说几句话的女子绝不是她。
    因为梦中那女子的气质,与沐小腰完全不同。
    费力的抬起手想揉揉皱巴巴的眉头,一动就忍不住疼的呻吟了一声。
    “你这声音还挺销魂。”
    坐在他床边的大犬嘿嘿笑着说了一句,让不远处站着的小丁点羞红了脸。她啐了一下骂道方解身边的人果然都好不要脸,然后扭着还不算太圆润挺翘的屁股一颠一颠跑了。大犬哈哈大笑道小美人果然有小美人的迷人之处,那小屁股扭的真他娘的带劲儿。
    方解呸了一口说道:“你都这把年纪了还为老不尊,难怪找不到个愿意跟你的娘们儿传宗接代。”
    大犬极认真的解释说我们修行之人看淡世间一切,即便是流连花园也追求的是片叶不沾身的至高境界。见一个爱一个可以,那是风流本色。见一个上一个的,那是畜生。我境界虽然不高但好歹是五品高手,随便放出去话难道还少的了娇妻美妾投怀送抱?想当年二十几岁的时候老子走路都是四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抬着,一路撒花而行,人称玉面公子,走到哪里不都是女人无穷无尽的尖叫欢呼。一个个那样子就跟二八月的猫咪似的,就差扑上来抱在怀里可劲的疼。
    方解说是啊,那得花多少银子给人家做出场费。
    大犬白了他一眼,索性打量起这屋子里墙壁上挂着的几幅山水。
    “不错不错,笔锋由浓转淡恰到好处,但笔法细腻,看起来倒像是出自个女子之手,而又不失大气,已经登堂入室,颇具大家风范了。”
    方解想坐起来心口疼的却厉害,徒劳的挣扎了几下又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你有看着那几幅山水胡说八道的时间,能不能跟我说说我到底伤的重不重?”
    “不重。”
    大犬连头都没回。
    “可我为什么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的,为什么坐都坐不起来?”
    “肋骨断了四根,脊椎也有些伤势能坐起来才怪。挨揍的那天你站起来就走我也以为你没受什么伤,谁知道原来是你硬扛着,不过说起来你能扛住真不容易,要是换了我说不定爬都爬不动。你也别担心,一心想收沐小腰做徒弟那个老瘸子在医术上看来也有不俗的见识,救你……他说没问题。”
    “他说?”
    方解苦笑一声:“大犬啊,第一次发现原来你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一个人。”
    大犬刚要说什么,老瘸子拎着那个两颗人头大的酒葫芦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扫了一眼方解淡淡地说了一句醒了就好,在椅子上坐下来喝了一口酒:“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我劝劝沐小腰,她的潜质确实万中无一,老瘸子我一辈子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的苗子,不教她我余生都不会好过。这几日她不应允,喝西北烧都没了味道……”
    “求人也得有个求人的诚意吧?”
    方解撇了撇嘴说道:“你先把我身上的伤势医好,我再去劝她。”
    “你身上的伤势根本医不好,还费这个力气做什么?”
    老瘸子笑了笑说道:“再说,你瘫痪在床走不了,就只能留在红袖招,你不走,沐小腰也不走,我何必要救你?”
    方解叹了口气道:“世外高人是不是都跟你似的说话这么不要脸?”
    老瘸子瞪了他一眼道:“我只找传人,你死不死好不好我有什么关系?世界上那么多人受伤死去,我一个一个去救还有喝酒睡觉的时间么?救苦救难那是佛宗宣扬的事,跟老瘸子一根毛的关系都没有。就算佛宗不管,还有朝廷。”
    “骆爷,别吓他了。”
    恰在这个时候,换了一身富贵气十足淡金色衣衫的息大娘缓步走了进来,看着方解笑了笑说道:“你运气好,前阵子是不是吃了一粒小金丹?那是天下最金贵的丹药,也不知道他怎么看你顺眼,就赐了你一粒。”
    “小金丹?”
    方解不解。
    “小金丹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效,莫说你只是断了几根肋骨,伤了脊椎,便是内脏尽碎,一粒小金丹也能让你恢复如初。”
    息大娘微笑道:“他和我是一家人,小金丹既然是他给你的,也就是我给你的,那小金丹价值万金……便是普通富家倾尽家产也未见得求的来。算是你欠我的,什么时候你还清了欠下的这万金,你再走。”
    方解舒了一口气,随即叹道:“我不走,沐小腰便走不了是吧?你看看,同样的事从人家嘴里说出来才更阴险,而且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老瘸子比起息大家你来……真差出几条街去。”
    “但我一定要走。”
    “为什么?”
    “我要去长安。”
    “那好……”
    息大娘淡然道:“红袖招也去长安。”
    老瘸子脸色一变,忍不住鼻子一酸:“息大家……多谢。”
    息大娘摆了摆手笑道:“骆爷你守了红袖招十年,就当我还您老一二分的恩情。不用再说什么了,长安总是也要走一趟的。若他回不来,我还要去求先生。”
    ……
    短短三日,连方解自己都想不到伤势竟然好的这么快。人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他还伤了最要紧的脊椎,三天,竟是能下床自己走路。这一颗小金丹的妙用,果然让人大为赞叹。
    反正红袖招也要去长安,被息大娘称为骆爷的老瘸子必然是抓着沐小腰不放的,既然如此,有他这样一个变态高手沿途护着方解自然不会耍性格带上大犬两个人万里迢迢危险重重的走。有骨气是好事,但什么时候都装作骨气硬在方解看来和傻逼无异。
    红袖招要离开樊固的消息一传出去,顿时在小小边城里激起一股滔天大浪。这两年来红袖招为樊固带来了多少财富谁也算不清楚,只说樊固城百姓已经习惯了红袖招里那些天仙般女子们的存在,冷不丁听说红袖招要走难免都会不舍。就连背地里没少骂那些女子狐媚子的大婶们小媳妇们都觉得心里难受,空落落的不舒服。
    因为樊固城里有三楼,红袖招,金元坊,客胜居。所以樊固百姓的日子这两年过的极好,每家不但有余粮有余钱,年底的分红总是让人格外欢喜。这个鬼地方一年有半年冷的拿不出手,若没有这三座楼子,哪里这么容易过上舒服日子?
    所以人们一听说红袖招要走,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去找方解。让方解央求红袖招的息大娘回心转意,哪怕分红再减几成也没关系。毕竟草原上那些蛮子出手最豪阔的地方还是要数红袖招,其次才是金元坊。
    飞了金凤凰,梧桐枝和枯草没什么区别。
    可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方解竟然也好几天没见踪迹了。后来打探才知道,方解积累军功二十一件,已经足够得到兵部的批准参加帝都演武院的考试。也正是因为方解要走,所以红袖招也要搬到帝都去。
    人们更加惊讶震撼起来,没了方解的樊固城,似乎不仅仅是少了钱少了乐趣,还少了一个以往忽视现在才惊醒不舍的主心骨。
    连着好几天,金元坊外都是聚集起来想见方解的乡亲。可一向好脾气的方解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就这般的铁石心肠,关起门来谁也不见。便是平日里和他关系极好的何婶几个老街坊上门央求,金元坊的保镖护院也不肯打开房门。
    有人忽然想到去求边军牙将李孝宗,可人们到了将军府的时候才发现将军府竟然也关闭了大门。和守门的军卒打听,原来前几天京城里来的钦差被蒙元帝国渗透进来的骑兵围杀,李将军有失职之罪,所以把自己关在将军府里,等候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和朝廷的处置。
    顷刻间,百姓们觉着樊固城的城墙都不是如以往那样坚不可摧了。
    没了李孝宗,没了方解,没了红袖招……樊固,还是樊固吗?
    百姓们惶恐起来,甚至忘了自己最初来求李孝宗的初衷是怕红袖招和方解走了之后,樊固城会少很多收入。
    而此时,就在李孝宗的将军府里。如今在樊固百姓风口浪尖上的两个人平静的面对面坐着,喝茶,谈话,好像关系比以前还要好了似的。屋子里的火炉依然烧的那么旺,杯子里的茶依然是就连山东道总督袁崇武都极难喝道的江南尚品好茶。
    茶是大隋的行商不远万里运来的,虽然新茶到了樊固也已经不新,可味道却没散掉多少,这样的好茶是草原上那些部族首领们不惜花大价钱也要买了去彰显身份用的。用方解的话说就是花钱装逼,据说还有个小部族的王子拿江南好茶泡水洗脚以表示自己富有,后来却被他老子打成残废的例子。
    一壶莲心,就算是在帝都也要卖到百十两银子。
    茶也分九品,这莲心便是上九品的好茶。一斤莲心,细细数来最少也要有一万两千嫩芽。少于这个数字,便算不得上九品也叫不得莲心这个名字,而是其次的碧芽。据说当年帝都豪阔吴一道喝过一万六千芽的莲心,那一壶茶就要三千金。
    吴一道,据说其富有可以买下大隋一道山河。
    据说坚固之名天下第一的帝都城墙,有一整面是吴一道出钱重新修缮的。也正是因为这大功劳,当今皇帝封其为散金候,可免三次除谋逆之外的死罪。人们却一直不解为什么修修城墙,功劳竟然比开疆拓土的将军还要大?
    “你去兵部的举荐信,我已经写好。”
    李孝宗把桌案上放着的一份用过印的纸张往方解面前推了推:“祝你在演武院考试一鸣惊人,不要丢了咱们樊固城的脸面。你是樊固城自建成以来第一个有资格参加演武院考试的人,几十年才出一个殊为不易,别灰溜溜的回来,让人看不起你没什么,别捎带着看不起樊固这三里半水土。”
    “这话不怎么好听。”
    方解笑了笑,将举荐信收好:“这是我用性命换来的机会,自然会珍惜。至于丢没丢樊固城的脸面,将军大人,你觉得你还能替樊固城百姓说这句话么?”
    “你以前很好,圆润机灵。现在这话语太锋利了些……樊固不比帝都,到了长安之后还是要谨慎小心些好,有时候一句无心之失的话就能得罪权贵,死都不知因何而死。”
    “得罪权贵哪里需要说话?您也太看不起权贵了。”
    方解笑了笑,站起来准备告辞。
    “希望日后还能见面。”
    李孝宗站起来抱了抱拳:“我还要在这里等着济北郡,右骁卫和朝廷派来的调查官员,所以不能送你。按照道理来说,总是要送出三十里才对的。终究是相识一场,你也不会怪我失礼。”
    方解哈哈大笑,回头看了李孝宗一眼道:“三十里外有一座亭子,不知道将军还记得否?”
    “放鹰亭,那亭子百年历史了,是大隋太祖皇帝得了一只通体雪白极金贵的海东青,却将其放飞予其自由的地方,据说之后二十年,年年都能看到那白色猛禽回这里盘旋一阵,颇神异,一直到太祖驾崩之后才不见它再来。那亭子归樊固城管,年年都要派人维护修缮,我自然记得。”
    方解转身就走,没再说一句话。
    李孝宗看着方解的背影叹了口气,忍不住喃喃了一句:“少年郎,好大志气。”
    第0023章 废物中出类拔萃废物
    方解没有听到李孝宗那句喃喃自语,也懒得猜测李孝宗从那三十里外的放鹰亭想到些什么。说起来很奇怪,他心里对李孝宗竟是没有多少恨意。虽然如果不是运气好,自己前几日夜里就死在了李孝宗的算计下。
    不是一直以来追杀他的那些人,而是李孝宗为了自保而下的杀手。
    如果方解现在有九品实力,会毫不犹豫的把李孝宗揍成一摊烂泥。就好像在云计铺子里,杜红线毫不犹豫的把李孝宗揍成猪头一样。
    从将军府的后门悄悄出来,方解依然还能听到将军府前门外聚集着的人群请愿的呼喊声。这让他心里有些感动,虽然这三年来在樊固做的事都是出于自私之心,可毕竟也让樊固城两千多百姓得了实惠,人心不都是冷漠,有时候也会觉着心窝子里暖烘烘。
    他本意是不想去和百姓们说些什么,悄悄的离开,正如当年悄悄的进城。
    可是从将军府里走出来的那一刻,他忽然想着如果就这样走了是不是有些心狠?就算那些乡亲们只是惋惜于今后没了一棵大大的摇钱树,但那份挽留之心还是情真意切。
    后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大犬百无聊赖的蹲在地上在残雪上作画。整日猫在红袖招里的老瘸子就坐在马车上一口一口喝酒,表情陶醉,就好像那葫芦里最廉价的西北烧是天宫里的琼瑶佳酿。
    方解走过去的时候,大犬恰好画完。
    他将手里的木棍随便丢在一边,看着雪地上的图案脸色稍带得意。要知道在雪地上作画要想画出意境极难,毕竟随便怎么画线条都会很粗。可大犬画的这幅画意境却很足,方解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叫了一声好……淫荡。
    这个好像不喜女色的猥琐家伙,在地上画了一副裸女图。
    “淫荡之人自然看到的全是淫荡。”
    大犬有些不满地说道:“处子之身,最纯洁。天降白雪,最纯洁。我在纯洁的雪地上做纯洁的画,心中也是一片纯洁,为什么在你眼里就是淫荡?你已经被世间的污浊蒙住了眼睛,所以你看不到这世界的干净。”
    方解一怔,不可思议的看了大犬一眼:“你自从进了红袖招之后,连人话都不会说了。看来你这样的人,还是关起来的好。”
    老瘸子冷哼一声道:“我没工夫陪着你们两个在这里胡说八道,走不走?不走我自己先走。”
    方解对老瘸子绝对是另一个态度,撅屁股上了马车嬉皮笑脸道:“老爷子,息大家称呼您为骆爷,那我也攀个亲,也称您一声骆爷。”
    “有话说有屁放!”
    噗!
    一声轻响。
    老瘸子瞪圆了眼睛看着方解,随即使劲往马车里缩了缩身子:“你这小子跟我套近乎,就为了放这个屁?”
    “这是巧合,真的是巧合。”
    方解尴尬的笑了笑,把马车撩开一条缝隙放了放味道:“今儿一早吃的有些撑了,在将军府里和李孝宗拼气势,自然不能轻易把屁放出去是吧,一直忍着,出了门就怎么也忍不住了。人总得争一口气不是?”
    “这话倒是说的顺耳,年轻人输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输了志气。”
    老瘸子难得对方解笑了笑,递给方解自己的酒葫芦:“要不要喝一口?”
    方解没有丝毫犹豫地将酒葫芦接过来,费力的举起沉重的葫芦灌了一大口。那酒一入喉,就好像一团火直接烧下去似的。他咧了咧嘴,表情看起来有些痛苦。老瘸子点了点头,看方解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这酒怎么这么辣?”
    方解呼呼地吹着气,嘴里有风才好受些。
    “樊固城里卖的西北烧不够地道,味道淡了些,所以我在里面泡了不少辣椒和火烈草根,这样喝下去才过瘾。你不知底细就这么往下灌,没吐出来就算不错。不过你小子这性情倒是直率,对我的胃口。”
    方解伸手跟赶车的大犬要了水壶,一口气喝了大半壶才觉着好受了点:“骆爷,这火烈草根是什么东西。”
    “火烈草,却生长在塞北极寒之地,也就是北辽人所在的十万大山,这极寒之地的东西,性子却极热,熬汤下酒都是好东西,北辽男人最喜欢用这东西泡酒喝,喝一口,身子顿时就暖和起来。北辽地十万大山,和樊固比起来,那里才是真正的寒冷到了极处,十万大山上的百年树才一人多高,上千年的树勉强成材,你想想就知道有多冷。”
    “这火烈草,是北辽地的男人们不可或缺的东西。”
    “女人们不用?”
    “不用。”
    “为什么?”
    “这东西最大的好处不是驱寒。”
    老瘸子嘿嘿笑了笑,露出一嘴的黄牙:“是壮阳!”
    方解讪讪的笑了笑,不知道说啥。这老爷子看起来最少也有六十几岁年纪,想不到还有这嗜好……
    ……
    回红袖招,同样没敢走前门。前面围着的百姓一点也不比将军府门外少,樊固城里的百姓几乎都出来了,除了不能走动的老人孩子之外,在金元坊,红袖楼,将军府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离着还有很远,老瘸子似乎有些不耐烦。随手提了方解的腰带从马车里跃出去,方解只觉得一阵烈风迎面而来,再睁眼已经进了红袖招后院。这后院并不大,也没办法种花养草,倒是息大娘特意吩咐过院子里的雪不要动,只扫出来道路。看起来倒是素净的很,因为天冷,这雪只怕一个月也不一定能化尽。
    老瘸子轻车熟路,带着方解一直往前面走。经过一个房间门口的时候听到声音很轻的诵读,声音虽轻但极悦耳,方解侧着耳朵听了听,却听不清读的是什么。老瘸子笑了笑说这是息姑娘的闺房,你在门口这么鬼鬼祟祟小心被她打。
    方解说人都知道息姑娘温婉如水,怎么可能打人?
    这话才说完,从开着的窗子里飞出来一颗小石子,方解还没来得及笑说石子偏的太厉害,从窗子里飞出来怎么可能打到门口的人。那小石子却撞在走廊的柱子上,反弹之后正中方解的脑门。也不知道是他运气差,还是这石子出手竟然算计的这般精准。
    打在额头上,方解疼的哎呦一声立刻蹲了下去。老瘸子嘿嘿笑了笑,自顾自往前走了。方解不敢再待下去,连忙追上老瘸子的步伐。
    “息姑娘倒是好手段。”
    方解揉着脑门懊恼道:“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老瘸子笑道:“自从红袖招到了樊固城,也不知道有多少登徒子打算偷偷瞧一眼息姑娘的模样。爬墙者,老瘸子要是出手来一个自然打半死一个,可息姑娘仁慈,只是以这投石的法子来一个赶跑一个。”
    方解忍不住拍了一个极响亮的马屁:“果然是菩萨心。”
    这句话才说完,从息烛芯的房间窗口里又飞出一颗石子,这次不用弹射,直接打在方解的小腿弯处,方解哎呀一声,忍不住疼的单膝跪了下去。老瘸子伸手拉了他一把,叹了口气道:“刚要提醒你,还是慢了些。若不是息姑娘认识你,只怕这枚石子打的就不是你腿了……她最是讨厌西域大雪山佛宗,你说她有什么菩萨心,这不是自己讨打?”
    方解揉着小腿一瘸一拐地走路:“谨记谨记。”
    老瘸子笑着摇了摇头,一边走一边说道:“红袖招其实没什么大的规矩,只需记住两件事就好。”
    “什么?”
    “第一,在息大家和息姑娘面前,最好别提佛宗。第二,息大娘是红袖招的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能违背。但谁都知道息大娘最疼爱的是息姑娘,所以这第二条还要加上一句……除了息姑娘外。”
    “我怎么有种卖身为奴的感觉?”
    方解自嘲笑道。
    “不不不……”
    老瘸子认真解释道:“卖身为奴,那是没办法自己给自己赎身的。你不一样,还清了那万金没人拦着你。你就是不想走,只怕息大家也会让人拿棍子打出去。”
    “我怎么觉着这么委屈?”
    方解皱眉道:“就好像有人塞进我怀里一张银票,然后就成了我的债主?这银子又不是我要借的,怎么就成了欠债的?”
    他走在前面,方解走在后面。
    一老一小,两个瘸子。
    ……
    “既然已经打算走了,那就不要耽搁……虽然咱们不急,但方解既然是要赶去演武院的,就不能误了考试的时辰。樊固城几十年没出一个有资格考演武院的人,难得。这几天下面人已经在收拾东西,最迟后日就能动身。毕竟红袖招里多是女子,护卫上的事也不能让骆爷一个人扛了……方解,你既然留下,就得负些责任。”
    息大娘即便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也带着一身的富贵气。
    “不一定考的上……不过沿途我自然会尽心,能做什么做什么就是。”
    方解客气了一句。
    “不一定?”
    听到他这话,息大娘的脸色却微微变了变。她放下手里的茶杯,语气不悦地说道:“既然是要去考的,怎么能这般的没有信心?如果你连能进演武院的信心都没有,那又何必去考?生为男人,自然要有胆魄担当。你这样说是因为你心有畏惧,尚且没战就已经怯了,看着让人气愤!”
    “呃……”
    方解尴尬的笑了笑:“息大家教训的是,我努力就是了。”
    “你或是不爱听,我还是要说,演武院虽然大门关的严,但自从大隋太祖皇帝命人筹建了这院子以来,有不少身世比你还要不如的人进了那院子,出来之后便成为一代人杰。太宗建武十一年,演武院出了一个九门功课全都得了优异的奇才,结业之后被太宗皇帝直接封为鹰扬郎将,驻军西北。自领兵之日起大大小小打了三百余战,未尝败绩。此人也是寒门出身,还是个孤儿,可他却建造了一个属于他的家族!”
    “您说的,是李啸?”
    “没错,陇右李家,与朝廷其他世家不同,因为这个家族形成的时间还太短。幸好李家后来又出了几个惊采绝艳的人物,不然说不得也就被其他世家压下去灰飞烟灭了。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的父亲,让李家正式成为一流世家。短短不足百年,李家就有这样的成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大隋有演武院。”
    息大娘认真道:“没有演武院,李啸就是路边冻死的一具枯骨!我知道你很聪明,应该能懂我的意思。”
    坐在一边喝酒的老瘸子微微皱眉,忍不住看了息大娘一眼。息大娘似乎是感觉到了,对老瘸子微微颔首。
    等方解离开之后,老瘸子还是忍不住问道:“您似乎对方解格外的看重?”
    “他本就不是凡夫俗子,想看轻了都难……所以我才会多嘴几句,最近或是太闷……许久不做这点拨年轻人的事,想想也有趣。”
    “不是凡夫俗子,确实啊,毫无修行潜质连小金丹都改变不了的修行废物,即便是放在废物里也是出类拔萃。”
    老瘸子笑了笑,起身离开。
    息大娘看着老瘸子离去的背影微微笑了笑,手指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敲打。她眉宇间隐隐有些得意,似乎是得意于发现了什么而别人没有发现。
    第0024章 如何?不如何!
    当太阳爬过樊固的城墙将阳光洒进这小城的时候,早起出门的人们都被眼前看到的场面震撼的无以复加。不多时,消息传开,樊固城所有百姓,包括老弱妇孺全都涌到了最宽阔的正街上,看着面前出现的东西唏嘘不已。
    大街上一字排开上百张桌子,上面摆满了酒碗。
    没有菜,只有酒。
    除了樊固边军牙将李孝宗之外,樊固城七百多名边军士兵全都在这里了。这一天的这个时候,樊固城的城墙上面看不到一个士兵来回巡视。三千多个酒碗在桌子上密密麻麻的摆着,每个碗里都倒满了酒。
    樊固城里四个酒肆,六家客栈,大大小小十几个酒楼,老板伙计厨子学徒,还有金元坊的所有杂役护院忙活了一整夜,几乎搬空了存酒全都运到了大街上。这七百多名边军本想帮忙,可这些乡亲们硬是没让,而是让他们坐在桌子边休息。
    两千多人全都聚集在正街上,看着面前长龙一样摆好的桌案心里忽然都有些不是滋味。
    那守护了樊固城多年的边军士兵们,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在桌子旁边落座。就连今天安排这一切的方解都在一边站着,看着那些边军士兵们脸有愧色。
    “方解!你真的要走?!”
    有人忍不住问。
    方解摆了摆手,没回答。
    他端起一碗酒,缓缓的跪倒下来洒在地上:“这碗酒敬给那天晚上不幸战死的袍泽,是我方解对不起你们!”
    除了边军士兵之外,懂他这句话的人不多。
    那晚的事瞒得住城中百姓,瞒不住这些大隋精锐的士兵们。他们知道方解的酒是敬给谁的,所以他们的脸色都有些伤感。那一夜,城西门,二十几个边军士兵战死,杀他们的……是方解。
    按理说,边军士兵们不应该原谅方解,可不知道为什么,寂静沉默的人群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一路走好,七百多名士兵整齐地站了起来,每个人都端起面前的酒碗洒在地上,然后整齐的喊了一声一路走好。
    边军中资格最老的校尉曲风洒下酒的时候喃喃加了一句:“别怪方解。”
    七百多人齐敬酒,愿死去的袍泽在天国安好。
    方解把酒洒尽,然后朝着西门的方向郑重的磕了三个头。士兵们站在长桌两侧,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行礼。七百多名士兵整齐划一的将右拳横陈在自己胸前,郑重的行了一个大隋的军礼。
    曲风缓步走过去,伸手拉起额头顶在冰冷青石板路面上的方解:“没人怪你,咱们这些当兵的虽然最恨的就是同袍自相残杀,可不代表大家不分黑白是非。李孝宗今天没来,他说是自囚于将军府里,可我们也没去叫他。你自己看看,就连将军府当值的兄弟们都来了,他们也没把你当仇人!”
    “你无论是在帝都演武院,又或是其他地方。樊固城里的边军,永远是你兄弟!”
    “敬兄弟!”
    曲风再次端起一碗酒,仰天大喊了一声。
    七百多名边军也随即端起酒杯,齐齐的对着方解:“敬兄弟!”
    方解想哭,却忍住。
    他接过大犬递给他的酒碗,一饮而尽。
    “我知道你恨李孝宗,连我们都恨他又何况是你?”
    曲风把酒碗放在长桌上,从怀里摸出来一摞银票递给方解:“这是李孝宗托将军府的护卫带给你的,将军府的侍卫们说没脸见你,让我给你。这是你在樊固城这几年交给李孝宗的红利,不是全部,大概三分之一……你恨他的人,但这钱是你赚来的,到了帝都什么衙门都需要打点,是个穿官服的就不好说话。你别拒绝,钱就是钱,如果你觉着这钱拿了不痛快,那我们这七百多兄弟就每人在银票上滴一滴血,洗了你心中怨气去!”
    “我拿!”
    方解使劲点了点头,郑重接过银票。
    “方解,你还回来吗?”
    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女孩被娘亲抱在怀里,她纯净的眼睛里都是不舍。虽然不如大人们那般浓郁,但却更纯粹。
    “回来!”
    方解点了点头,笑着说。
    “本打算临行前请大家喝一碗酒,把行囊里的银子都花了再走。可是城中所有掌柜的都不收我钱,所以这碗酒,与其说是我请大伙喝的,不如说是大伙请我喝的!我方解算不得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但也是个爷们!这酒是离别酒,但不是绝情酒!觉得我配得上跟你们做朋友的,今天就一起干了这碗!”
    所有人手里都拿了酒,就连小孩子手里都被塞进去一碗。
    之前问方解还会回来吗的那个小女孩,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酒碗怯怯地说:“娘亲,酒是辣的,我不要喝。”
    她娘亲揉了揉发酸的鼻子说:“乖宝儿,就喝一小口也是要喝的。喝了这碗酒,你要记住方解。他是咱们樊固城里所有人的亲人,是家人。”
    小女孩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远处,一个粗犷的汉子用手指蘸了一些酒送进妻子怀中婴儿的嘴里,婴儿下意识的吮吸起来,可酒太辣,婴儿立刻就皱紧了眉头,小胳膊从襁褓里伸出来使劲甩了几下,咧嘴啊啊的哭了出来。
    婴儿这一哭,也不知道多少人跟着落泪。
    “今日一别,愿还能相聚!”
    方解喝尽了酒,眼泪终究还是流了出来。大犬在一边唏嘘,便是沐小腰这样的女子也鼻子发酸。
    ……
    这一日,樊固城没了酒。
    或是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所以昨夜红袖招的人便已经出了城。城中最宽阔的大街上,也不知道醉倒了多少人。豆蔻年华的少女,喝了酒之后脸儿红的好像春风里盛开的山桃花,眼睛却哭的红肿。
    对于她们来说方解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或许多年以后她嫁做人妻,回想起往事也会羞涩一笑,忘不掉那个自己年轻时候念念不忘的少年郎。或许是樊固城太小,所以方解改变了这里。帝都那么大,或许改变的就是他自己。
    七百多名边军士兵们喝了酒,就在校尉们的带领下回去各司其职。上城的上城,出城巡查的也领了战马出城,曲风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拍着方解的肩膀微醉地说道:“不管考不考得进演武院,都要回来看看。若是没考上最好,回来再一块喝酒一块杀贼。别人不知道,老子心里清楚得很……每次杀贼你都躲起来,但那些威胁最大的马贼都被你暗中一箭射死的。李孝宗做的最没丢良心的事,就是没昧了你的军功。”
    “你是个合格的斥候,方圆几百里,只要是狼乳山这边的马贼,哪个不是你找出来的?三年,樊固城里的百姓富得流油,也太平的让人感慨……樊固城有了几十年,四周从来没这么干净过。”
    “曲大哥……”
    方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曲风笑了笑道:“不过还是希望你能考进演武院,出来最不济也是个校尉了。我知道你的本事,不能修行怕什么?纯粹练体能抗衡修行高手的,军中这样的将军并不少。别忘了镇守咱们大隋南疆的罗耀,纯粹的外功据说堪比九品高手,照样纵横天下!最好混个将军,回来咱们樊固当将军!”
    “嗯!”
    方解使劲点头。
    “走了,今儿我领兵巡查狼乳山这边,不能送你,别见怪……一路顺风!”
    说完这句,曲风扭头就走。
    边军士兵们离开之后,百姓们又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和方解说话,混乱中到底说了些什么方解根本就听不清。有人说让方解把樊固当娘家看,被人骂了一句之后才醒悟方解不是个娘们。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父母嫁女般的不舍。
    “大掌柜,金元坊你放心,我会好生照看着,若是您不回来,每年的账目我会派人送过去让您查看。”
    金元坊的二掌柜楚怀礼揉了揉眼睛说道。
    “嗯,草原蛮子的钱好赚,金元坊不能倒,虽然少了红袖楼,但客胜居和金元坊依然是樊固城的摇钱树。只要有这两座楼子在,乡亲们就不会活的如以往那样苦。”
    方解交待了一句,又压低声音道:“李孝宗要甩干净身上贪财的痕迹,肯定会把以前的账目都烧了,你留一份,藏好。还有,他也一定会和城里所有的生意撇开关系,这是机会……没有他,让赚钱的生意都变成乡亲们自己的,就算没了红袖招分的红利也会比以往多不少。”
    “我记住了大掌柜!”
    楚怀礼使劲点头。
    他本是樊固城里一落魄书生,因为方解而改变了生活。若不是方解,他这个被人看不起的穷酸说不得最后流浪天涯去。
    “给自己存点银子。”
    方解笑了笑:“你太老实,现在还没存够取一个漂亮媳妇的钱。不过以后我走了,估摸着樊固城少女们的倾慕对象就是你了。”
    老实木讷的楚怀礼脸一红,讪讪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
    “走了!都回去吧,又不是生离死别,若我有朝一日如吴一道那样富甲天下,我就把你们都接到帝都长安去住!当然,你们别抱希望就是了。”
    方解站上马车挥了挥手,大声说道:“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了吧!”
    何婶踮着脚在人群里喊:“帝都里的姑娘再漂亮,找媳妇还是樊固的姑娘最靠谱!”
    “何婶……回头让楚怀礼从帐上拨点银子给你,办一个专门拉皮条……呃不是,是婚姻介绍所吧。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世纪百合!”
    “方解!记得我啊,我等着你回来娶我!”
    “你死心吧!我十年不回来,莫非你十年不嫁?!人老珠黄就没人要了,趁着还年轻,多挑挑!”
    “方解,帝都太大,别丢了自己!”
    “放心吧,丢了我自己我就去报官!”
    “方解,他们说你小弟弟暴长,临走前你告诉我那是怎么做到的啊!”
    “兄弟,你暴露了!”
    将军府。
    李孝宗倒了一杯老酒一饮而尽,听着外面热闹的喊声自嘲笑了笑:“人生际遇何其之妙,想不到我这个将军,竟是远不如他一个市侩商人。也不知道我离开樊固的时候,有几人送我,几人骂我……方解……七百多边军皆去送你,你是想告诉我……你比我强?”
    樊固东门。
    一柄油纸伞下,身穿一袭雪白貂绒长裙的女子看着城中那景象微微笑了笑,回身淡淡说了句走吧。也不知道是那描绘了牡丹的油纸伞将她衬托的美若天仙,还是她那容颜让油纸伞也添了韵味。
    三个十六七岁年纪的侍女跟在她身后走向城外,城外不远处,红袖招的马车车队安安静静的停在路边。
    “如何?”
    一辆马车中传出息大娘的声音。
    “不如何,市井小民罢了。”
    绝美女子回答,然后登上马车。
    “他什么时候身上没了这市井气……自会有一番大成大就。”
    “他若没了这市井气,更不如何。”
    第0025章 一心向道
    清乐山,地处大隋东南,过长江再向南三百二十里,连绵起伏,虽然不雄峻壮阔,但却是一等一的风景秀美之所。大隋之东疆沿海万余里,临海陆地唯一不归大隋管辖的地方便是东楚,但东楚在大隋东北,是个大陆延伸出来的半岛,面积尚且不及大隋京畿道大。
    清乐山在大隋东疆靠南,正是四季皆有好风景的地方。
    这清乐山虽然不大,远不及狼乳山脉,昆仑山脉,燕山山脉这些大山,但名气较之于前面几座山也丝毫不逊色。
    原因无他,只因为清乐山上有一气观,一气观里有萧真人。
    大隋皇帝心高气傲,历代皇帝皆是如此,容不得天下任何一国有超大隋之处,这份贪念也正是大隋建国至今依然朝气蓬勃的缘故。大隋的每一个皇帝都有雄心抱负,别处有的大隋要有,别处没有的大隋也要有。
    蒙元帝国有大雪山大轮寺,大隋便捧起来清乐山一气观。
    大雪山上有大轮明王,一气观里有萧真人。
    佛宗讲求无欲无求,但毫无疑问从心底里看不起大隋的道宗。毕竟这天下除了大隋之外其他地方,皆笃信佛宗。即便是在大隋,佛宗之人只要在官府报备之后,也是可以建庙传教的,但毫无疑问大隋百姓对佛毫无尊敬之心,而之所以大隋朝廷有这份大度,还是因为皇帝的贪念。
    别处有的,大隋自然也要有。
    一气观建在半山腰,从山下往山上走只有一条石阶小路,一共两千九百九十九级,再走一步就进山门,取三千大道之意。石阶两侧从山脚到山腰全是山桃树,这树结的果子酸涩并不美味,但仔细品之也别有一番风味。这些年一直在传说一夜遍山桃树一夜桃花开一夜仙桃熟的神话,其实哪里有什么仙桃,不过是骗人的噱头而已。
    一气观其实并不大,从观主萧真人往下数,算上末代弟子一共也只有八百人。这人数也有寓意。一气观号称天下道教正统,也号称天下妙术皆出此处。但人心向道,道道不同。所以八百弟子又称八百道,出正统而修己道,所以又称旁门。
    旁门八百,左道三千……皆出一气观。
    当年大隋皇帝御临此处,知道这些寓意随即哈哈大笑,赞了一声清乐山好气魄,旁门左道也皆是正统。
    江南虽然春暖来的早,但桃花依然远没到盛开的时候。枝头上倒是吐了新绿,看着那嫩芽甚至想过去掐一片放在嘴里咀嚼。
    顺着石阶,一个身穿锦衣的中年男子缓步而上,这人看不出年纪到底有多大,气质成熟,面容倒是还颇清秀。下颌上有微微泛青的胡子茬,不过一点也不显得邋遢。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走路的步伐也不大,中规中矩。
    在大隋,凡是身穿锦衣者身上必然有功名。普通百姓,便是家财万贯也不能着锦衣。这是朝廷礼制,逾越了是要下狱问罪的。
    这中年男子面带微笑,脸色和气,一边走一边赏山景,但看到路边一块大石上题着几个字之后立刻停住脚步,然后郑重施了一礼。
    “那是三年前陛下到清乐山游玩的时候留下的墨宝,本想移到大殿里去,可陛下却说在这里看到这石头,在石头上随情写了几个字,那就摆在这里,何必要挪动它?若它有灵性,扰了它修行岂不是一件大罪过?”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黑色道袍的老者,五十岁上下年纪,留着三缕长髯,手里擎了一柄拂尘,布衣布鞋,看起来倒是颇有仙风道骨。只是这人面相却不太好,三角眼,扫帚眉,越是仔细看越是透着一股子猥琐的味道。
    可他身份在那儿摆着,所以谁也不会真的以貌取人。
    他便是这清乐山一气观的主人,萧真人。
    “所以真人就在这建了个亭子,替这石头遮风挡雨?”
    锦衣男子笑问。
    “散金候……你当年捐了数十万金为长安修缮了一整面城墙,陛下重重嘉奖。我为这石头建了个亭子,其实与你建城墙也是一般无二的心思,无非是拍陛下马屁罢了。”
    大隋只有一个散金候,那便是被人称为大隋第一富的吴一道。据说他的财富,足足可以买下大隋一道山河。要知道大隋数万里江山,分作二十四道,一道山河……已经比东楚国的疆域还要大了。
    吴一道哈哈大笑:“我是个凡夫俗子,谄媚拍马屁的事自然要干。可真人你是修道之人啊……”
    “修道之人也是人。”
    萧真人微笑道:“修道之人也要吃饭,也想让日子过的好一些。陛下的墨宝留在山里,能吸引多少善客来观里上香散金候自然明白。”
    “市侩!”
    吴一道笑说。
    “还想更市侩一点。”
    萧真人驻足,看着吴一道认真地问:“天下首富到了一气观,难道不捐些香火钱?”
    吴一道招了招手,后面跟着的随从立刻上前,将手里捧着的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递给萧真人,萧真人身后的小弟子连忙接过去,只觉得盒子并不重,所以眉宇间难免生出些许轻蔑。心说普通富贵人家上山捐的银子也比这盒子值钱多了,堂堂天下首富竟然这么小气,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
    “萧真人张口,就值万金。”
    吴一道笑了笑:“这盒子里的银票在大隋任何一家钱庄都可通兑,不会少了分毫。不过,小一些的钱庄,只怕也兑不出这许多银子来。”
    “汇通天下。”
    萧真人由衷赞道:“比起修缮长安城一整面城墙,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
    ……
    回到自己房间里的萧真人,和在外人面前的萧真人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安顿好了大隋第一富的吴一道,带着他走遍了半座山的萧真人把自己丢在床榻上,揉着发酸的老腰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不是为了那一万两金子,我何必要陪这么久的笑脸。脸上的肉都笑得有些发僵,也不知道青楼那老鸨子整日都笑是不是有什么专门练嘴的独门秘籍。”
    一个小道童替他把鞋子脱了,手脚麻利的爬上床在萧真人的后背上捶打起来:“您已经名满天下的道门领袖,何必要为了几个铜臭这样劳累?若是传出去,山下的百姓,乃至于大隋的百姓还不得笑话您?”
    “你懂个屁!”
    萧真人回手在小道童脑门上敲了一记:“你爱不爱吃肉!”
    “爱吃!”
    “肉自哪里来?”
    “山下候屠夫送上来的。”
    “是白送的么?”
    “自然不是,当然要给银子。”
    “我要是不去应酬那些达官贵人世家巨富,凭着山下那些百姓送来的香火钱,你还想吃肉?!”
    萧真人冷哼一声道:“想吃肉就要有赚来买肉钱的本事,你能顿顿吃肉还不是我陪着笑脸厚着脸皮要来的?再这么不知好歹,我就罚你去后山园子里种菜。每日只给你吃青菜豆腐,看你还说的出说不出这风凉话。”
    “可好歹您也是大隋道统领袖啊……”
    “领袖个屁!”
    萧真人道:“要不是陛下争强好胜,你还不是要跟着我走街串巷的给人算命?你跟着我晚了些,你去问问你几个师兄,谁没骗过百姓家的银子?谁为了几十个铜钱没昧着良心说过假话?那些财主只要高兴就能多给几个钱,自然要挑好听的说。这一气观才建起来十年,还不是因为我当年骗了陛下说清乐山合该是大隋教门隆兴之地?”
    “啊?”
    小道童一惊,忍不住问道:“这事怎么没听您提起过?”
    “又不是什么长脸的事,说它做什么。去,给为师倒一杯水喝。”
    萧真人坐起来,把袜子脱了揉着发酸的脚,然后把食指插进脚趾缝隙里来回搓,脸上的表情随即变得极精彩起来。看他那个样子,简直这搓脚趾就是天下第一等享受之事。他此时的样子,哪里有什么天下道统领袖的风范。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外面有人轻声问道:“真人可在?”
    萧真人一惊,手忙脚乱的把袜子鞋子都穿上,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贫道正看道德经又有些心得,还想和散金候说说你便来了,快请进。”
    吴一道微笑着走进来,随即皱了皱眉:“这道德经的味道似乎有些特别。”
    萧真人讪讪的笑了笑,摆了摆吩咐小道童上茶。
    吴一道站在一边看着墙上的山水画,待小道童出去之后忽然转过身,对萧真人郑重施了一礼。萧真人连忙上前扶着,笑道:“散金候捐了好大一笔香火钱,我还没有谢过,怎么散金候倒是先施礼了?”
    “不瞒真人,吴某这次上山,是有事相求。”
    “散金候请说,但凡贫道可以做到之事,断然不会拒绝。”
    吴一道起身,犹豫了一下说道:“那我就直接说了,也不绕什么弯子……家有一女……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前阵子听宫里人说,陛下记着我当年修缮长安城城墙的功劳,打算将小女召入宫中为嫔,小女……小女性子粗野,我怕真进了宫惹恼了陛下招惹来祸端,所以想请……”
    “收你女儿为弟子?”
    萧真人皱眉道:“可道门弟子,是可以婚娶的……”
    “无妨,我只说小女一心向道,发誓不修为有成不下清乐山,陛下那边,总不好逼的太急。再说,小女虽然资质平庸,但我找人测试过,她气海一百二十八处穴位……倒是通了一百二十二处。”
    “收了!”
    萧真人几乎毫不犹豫地点头:“陛下若是问起,贫道自然会想个说辞。”
    “多谢!”
    吴一道一激动,又给萧真人施了一礼。
    “只是……这山中日子苦寒,我怕令爱适应不了啊。”
    萧真人叹了口气道。
    “我再捐五千金。”
    吴一道从袖口里掏出一摞银票放在桌子上:“小女三年的吃喝用度,这些只怕还是勉强够了的。”
    “既然令爱如此心诚,贫道怎么能关上大道之门?”
    “陛下那边若是问起……”
    萧真人摆手道:“放心,我又不是没骗过陛下……”
    就在这个时候,清乐山下来了一行六人。四男两女,风尘仆仆。
    在六人中,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壮汉尤为显得眨眼,他背后缚着一柄半扇门板大小的朴刀,寒光凛冽。最前面的是个黑衣汉子,身上没带兵器,面色阴沉,看着山门石阶怔怔出神。
    还有一个老者,腰畔挂着一对铜钹。
    一个秃顶的精壮汉子,手里拎着一根铁棍。
    那两个女子,一个手无寸铁,一个怀中抱剑。
    “这里就是清乐山一气观?”
    瓮声瓮气的壮汉忍不住问道:“那萧真人名扬四海,是大隋道门的领袖,别处不知道,可在大隋那是能和大轮明王相提并论的人物……咱们就这样冒昧上门,他会收留咱们?”
    抱剑的冷艳女子嘴角挑了挑:“他不收留,我就一日杀他一个弟子。一气观八百弟子,也要杀上一阵子的。”
    “不要。”
    一身黑色长裙的绝美女子摇了摇头,缓缓在石阶前跪下来:“我诚心向道,萧真人怎么会不收留?如能进了山门,你们也就不需日日厮杀。我来求,不用你们插手。”
    第0026章 屠
    靠在马车车厢上,方解荡着两条腿闭着眼睛休息倒是显得优哉游哉。大犬坐在一边赶车,不时从一旁的油纸包包里捏一块炖得极烂但也冻的极硬的狗肉吃。这一大包炖狗肉,还有车厢里包裹着的几十个狗肉包子都是云计老板娘杜红线特意做的,那夜她拎在手里的就是这东西,本打算送给方解路上做干粮,谁想到方解伤的重休息了几日才成行。
    不过这地方的寒冷天气也别指望吃食坏了,放在暖炉里热一热立刻就浓香扑鼻。
    方解的马车走在车队的最后面,前面七辆马车里坐着的都是红袖招的漂亮姑娘。最前面那辆车是红袖招的护卫,第二辆车是息大娘和息烛芯乘坐,赶车的是老瘸子。
    “照这个速度,走到长安大概需要四个月。”
    闭着眼睛假寐的方解忽然说了一句,语气有些无奈。
    “误不了你的考试。”
    大犬咀嚼着狗肉,因为已经冷了,所以嚼起来有些费力:“演武院的考试是六月末,现在才出了正月,就算走五个月也误不了的。大隋演武院每隔三年开考一次,每次开考一年之前就开始陆续选拔,就是因为大隋太大了些,最南边雍郡的考生可是年前就要上路的,最少要走六七个月。”
    “总是怕耽搁了,还要往兵部,户部,吏部那些衙门跑,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刁难。”
    方解有些担忧地说道:“听说帝都里的官员一个个眼高过顶,最看不起的就是帝都之外的人。好像大隋的天下分成了两块似的,一块叫帝都,高不可攀。一块叫其他地方,一样的低人一头。”
    大犬劝道:“你是军队里的考生,兵部自然不会为难。演武院招生五成生员出自军中,五成出自民间,兵部巴不得军中之人都考得顺利些,要是被民间的考生抢了风头他们也丢人。再说,樊固城几十年才出了你这么一个,难道没考就把你刷下去?再再说,咱手里不是有银子么,大不了每个衙门塞进去一个一百两的大红包。”
    “呸!”
    方解啐了一口笑道:“你以为帝都的官员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百两银子就打算收买下来?”
    “那还要花多少银子?”
    方解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怎么也得三百两吧?”
    大犬骤然大惊,忍不住骂道:“要喝人血么!”
    两个没见识过大隋帝都之繁华的土包子,因为三百两还是一百两争论起来,面红耳赤。躺在车厢里睡觉的沐小腰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心说不就是银子么,大不了都塞进去就是了,晚上再偷回来难道费什么事?
    一样的没见过世面……
    “大犬,以后到了帝都,你得叫我公子。”
    方解睁开眼,看着天空上的浮云认真地说道:“我也得想个有些深意的表字,觉晓,觉晓……我自己之前想的这个,太俗气了些。还得再想个雅致些的名号。大犬你帮我想想……算了,从你这名字我就知道,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大犬嘿嘿笑了笑,索性不答话。
    想了一会儿方解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撩开帘子钻进马车里。见沐小腰睡着,坐过去摇了摇她的手臂问道:“小腰姐,我想要个表字。”
    沐小腰猛然惊醒坐直了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方解说道:“……你想要个婊子?我就说……不能和红袖招的人一起走!”
    “有什么关系?”
    方解不解。
    “你想要婊子,不会自己去前面马车上要吗?你钻进来跟我说什么?你包裹里最少也有几万两银子,就算红袖招的女子再清贵,花几万两还买不来一个婊子?别烦我!我要睡觉!”
    方解诧异道:“我不就是想要个表字么,怎么这么大火气?”
    “你该去哪儿要去哪儿要!少来烦我!”
    “让我去花钱买表字……多俗气?”
    方解喃喃说了一句,转身又钻了出来。身后沐小腰怒道:“婊子不用钱,你还打算白要不成?!”
    方解脑子里都在想表字和名号,哪里想的到是沐小腰会错了意。想到以后到了帝都也不能表现的太寒酸了,这表字和名号都要文雅些才好。他虽然有着两世记忆,却对这个陌生世界毫无了解。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表字与他熟知的历史不同。在这个世界,只有父亲才能孩子取表字,连师长都没这个资格。
    “算了,表字觉晓是入了军籍的,想改也改不了。”
    他叹了口气,然后问身边的大犬:“我自号西坡居士如何?”
    “为什么叫西坡?”
    “因为有个名气很大的人叫东坡。再说,咱们确实是从西边来的啊,樊固城以西那座狼乳山脉,在我看来就是个土坡,从大隋西边的土坡而来,叫西坡居士也应景。”
    “你有抄袭的嫌疑!”
    “抄袭……他东坡我西坡就抄袭了?”
    “不然是什么?”
    ……
    樊固。
    就在方解走后的第四天,一队大约二百骑精锐骑兵顺着官道冲到了樊固的东门外。这队骑兵身上的甲胄虽然蒙了一层尘土,但依然看得出来制作格外的精良。不是皮甲,而是实打实的链甲。不仅仅是链甲,链甲里面还穿戴了一层虽然不太厚重但极坚固的铁甲。这一身甲胄,最少就有六七十斤。
    马背上的骑士又一个个多是魁梧彪悍之辈,由此可见他们坐下的战马皆不是凡物。那些骑士身材强壮高大,哪个也不会少于一百五十斤体重。再加上那么沉重的甲胄,兵器,行囊,被服,若不是真正的好马负担如此之重根本就跑不起来!
    重甲,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