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点了点头,示意连朝岑令溪感染的的确是瘟疫。
    连朝立刻道:“太傅,您身子金贵,且如今正是需要您力挽狂澜的时候,您这时,要万万保重自己啊!”
    闻澈慢慢地抬起眼睛,看向连朝:“你话太多了。”
    连朝瞬间噤声。
    闻澈用自己的侧脸地上岑令溪滚烫的额头,“都出去。”
    一屋子的人,没有人敢违逆闻澈的意思,只好退了出去。
    屋中又恢复了寂静。
    闻澈抱着岑令溪,一遍又一遍地想要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但都没有结果。
    不过多久,绿萼端着煎好的药碗推开了门,请示闻澈的意思。
    闻澈指了指手边的小案,道:“放那就可以了。”
    绿萼乖顺地将药碗搁在一边,端着盘子离开了。
    闻澈换了个姿势,让岑令溪可以在他怀中靠得舒服一些,这才端起那个药碗,试了下温度,确认不烫以后,才用勺子一口又一口地喂给岑令溪。
    岑令溪意识不太清楚,喂一口有半口都能顺着嘴角淌下来。
    那药实在是苦,闻着都苦,闻澈虽然不忍心,却更想让岑令溪早些痊愈。
    小小的一碗药,他喂了好久,药碗才终于见底。
    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先前喂给岑令溪的那些药却被她一下子全吐了出来,尽数吐在了闻澈的身上。
    闻澈无暇去管自己身上,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张还算干净的帕子,为岑令溪擦拭去下巴上,脖颈上的药。
    她那么爱美。
    闻澈如是想着。
    岑令溪吐完后,又沉沉地睡了过去,闻澈也只好将她松开,去处理了下身上的污秽,让连朝将公文尽数搬到岑令溪房中。
    他自己则坐在岑令溪榻边上,握着她的手,寸步不离地守着。
    半夜的时候,岑令溪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闻澈立刻就惊醒了。
    他一扫困倦,去问岑令溪的状况。
    “疼,好疼啊……”
    声音中带着哭腔。
    闻澈却慌了神,他知道,这是病情恶化的表现。
    第57章 天谴
    岑令溪躺在榻上, 面色苍白,憔悴不堪,发丝沾了汗水, 胡乱地贴在她的额头上,脸颊上, 唇紧紧抿着, 但还是没有克制住喉咙间溢出的因疼痛发出的呻吟声。
    闻澈看得心中抽疼,他看着岑令溪下意识地咬着自己的唇瓣,便将她抱起来, 让她倚靠在自己怀中,将自己的虎口递在她的唇边, 想让岑令溪不要咬自己。
    但岑令溪此时意识正模糊着, 全然不肯配合。
    闻澈只好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抚着她的背, 只希望她的疼痛可以稍稍纾解一下。
    病情恶化,为何会这样?
    他这么寸步不离地守着,每天的药都有在按时喂给他的令溪, 为何还是要她承受这样的痛苦?
    闻澈想不明白。
    他此时终于明白了当年他在齐地治理瘟疫的时候,那些抱着至亲至爱之人坐在路边临时搭起来的棚子底下手足无措的人。
    当时粮食和药都是稀缺物件, 他在街上带着面纱巡视的时候,也曾看到过八尺高的男子抱着自己的妻子、女儿坐在路边痛哭流涕, 然后不甘心地将好不容易求来的汤药和粮食小心翼翼地喂给她们,怕苦着她们, 又怕她们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用药会被这场瘟疫夺去性命。
    他那时其实有些无动于衷, 心中甚至没有多少悲悯,只是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一度认为他们之所以会陷入这样的状况不过是因为生在民间,既无权柄又无富贵, 毕竟可不见齐王和齐王世子染上这样要命的瘟疫。
    四年前他从那场瘟疫中走过,但其时他的心早已如铁一般冰冷,他只觉得蝼蚁之身,生死之事本就由不得自己做主。
    但如今当他拥有了一切,当他坐在大昭最繁华的长安城中,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仍然避免不了心爱之人陷入这样的状况。
    他有再多的权柄和富贵又如何?自己甚至在岑令溪病情恶化,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的时候,只能这样抱着她,连她的一丝痛苦也分担不了。
    闻澈此时觉得,若是自己有错,自己有罪,为何不将惩罚降落在自己身上,为何要加诸岑令溪身上。
    她那么恨自己,怎能代自己来受过?
    在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那个被岑令溪扔在岑宅门口的冬天。
    那一次,岑令溪毫不犹豫地扔下他和江行舟走了,这一次,是否又要再一次扔下来,让他独留于这人世间?
    闻澈本想轻轻用下巴抵着岑令溪的脸,却在触碰到的那一刻,想到了自己连续几天守在她榻边,下半张脸上尽是短短的青色的胡茬,只好作罢,然后让岑令溪在他怀中换了个姿势,让她睡着不至于太难受。
    他还是没有克制住泪流满面。
    如今正是深夜,太医从宫中出不来,要传太医也得等天亮了,而民间的其他郎中他又不大放心,毕竟长安城中这几日瘟疫也蔓延得厉害。
    他就这么抱着岑令溪枯坐在榻上,往事自他脑中一幕幕地流转过去,不知不觉间,晨光就打在了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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