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
    旋即,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心底炸开。
    她睁开眼,方才围拢她的那片暗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坚实可靠的后背。
    “对不起,我来晚了。”
    裴确循声而望,看见檀樾抬手把她护在身后。
    因为一路赶来,额间正冒着细密汗珠,眉心紧蹙,清浅瞳孔中满是后怕的歉疚。
    她顿了半晌,忽而埋下头,额角抵进他腰间,手心死死抓着他的衣角,那句习惯安抚别人的“没事”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只觉得委屈,想躲在他背后放声大哭。
    “哎你...你他哎哟娘的......”
    “他妈的!你...又一个疯子!”
    突然,裴确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哀嚎。
    她悄悄探出头去,看见先前还耀武扬威的蓝毛捂着裤/裆,一瞬间憋红了脸,正躺在地上左右打滚。
    绿毛和红毛抱在一起,面色呆滞,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呸!”吴一成瘸着一只腿刚从地上站起身,吐出一口血唾沫,眼睛恶狠狠盯着,嘴角嗫嚅,不知在骂些什么。
    “快跑!”
    裴确心里警钟一敲,攥着檀樾衣角的手转而牵起他的手,闷头往巷道里奔。
    论身型,檀樾比他们几人都高出一个头。
    哪怕他们三个合起来,也不一定能欺负到檀樾,但裴确不想让他受伤,哪怕概率很小,也不愿意用他去赌那个可能性。
    -
    “老...老大......”
    裴确和檀樾的身影消失在尽头处良久后,绿毛才抽着嘴角,冒死戳了满脸阴沉的吴一成一下。
    “踢这么狠,你不会要绝后了吧——”
    “我滚你妈的,信不信老子撕烂你这张嘴。”
    红毛把蓝毛从地上搀扶起来,跟着挨了一拳,转头又看向一边的吴一成,疑惑道:“吴少,谁是醒醒啊?”
    还不等吴一成细想,唯一没挨打的绿毛盯着那黄泥地,惊叫道:“我靠!老大,这里怎么一滩血啊那不会是赔钱货流的血的吧?!咱们...咱们下手没那么重啊——!”
    随后几人不约而同挪到方才的墙角,一边捡起四分五散的裤腰带系回腰上,一边盯着绿毛手指着的地方看。
    刚刚裴确跪倒的地面,的确留着一滩红色液体。
    最边缘处已有少许渗进泥地,变成了深褐色。
    “哎我...这,我可没动手啊,你们都看见的啊。”
    蓝毛看得眼睛都直了,赶紧举起双手洗清嫌疑。
    “咱、咱这不是还有吴少呢嘛。”红毛赶紧随声附和道。
    几个人被吓在当场,只有吴一成盯着地上那滩血迹瞧了大半天。
    忽然,他猛地笑出声,憋闷在心口那股气终于顺畅了,“妈的,老子都忘了这小妞该是个女人了。”
    -
    裴确牵着檀樾一路跑,如果前方没有尽头,她觉得自己或许会一直那样跑下去。
    但快到拐角处时,她听见一阵脚步声,视线往前偏过,蓦然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脚跟猛地刹在原地,甩开与檀樾紧握的指尖,用力将他往另一个巷口推,着急道:“檀樾,你快走,你不能被发现了!”
    “我——”
    檀樾还欲跟着她时,裴确耳边的脚步愈来愈近,她慌忙对着他的后背又是一推。
    然后赶在那人走进拐角前,一个猛子冲了出去——
    第14章 领悟 “丢人的,是我们天差地别的人生……
    “袁媛姐——”
    裴确从拐角跳出去,狂奔后的余温还未从她身上消散,双颊绯红,气都喘不匀。
    “阿...阿裴,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正准备出门买菜的袁媛,被突然冲出来拦住她的裴确吓了一大跳。
    片刻回神后,她视线落在她擦伤严重的膝盖,连忙半蹲下身问,“这怎么弄的?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裴确背着手,支支吾吾了半晌,袁媛忽然伸手撩开她的裤腿,一道血流刚好从她□□流下来。
    袁媛神色一怔,猛地想起什么,“哎呀!哎呀呀!”她拍着脑门,赶忙起身牵起裴确往家走,装菜的布袋掉地上了都没察觉。
    裴确懵懵地跟着袁媛进了屋。
    一进门,袁媛就搬来一个独凳让她坐,腿还没弯,她又慌忙抓住她的胳膊诶了两声,“等等等等......”
    转头从墙角捡起一块防水塑料布,对折成和凳子差不多大小后垫在上面,这才拉着她让她坐了。
    然后立刻回身,仿佛一只旋风陀螺,“咻”一声地窜进堂屋。
    裴确独自留在外面,坐下不久,她只觉肚子里的暖流淌得更汹涌。
    她垂低头,余光颤巍巍地瞥见腿上那一抹血色后,迅速调离开视线。
    那感觉很奇怪,明明是从自己身体里产生的东西,却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里屋袁媛的翻找声,宛如一串噼里啪啦炸开的鞭炮响在耳畔,炸得裴确心惊肉跳。
    她双腿紧紧交叠,面色惨白,不安地揉搓着手指。
    而后开始抬眼环视四周,尝试转移注意力——
    今天周末,家里就剩袁媛姐一个人。
    自从黄佳莹考进嘉麟双语的特殊班后,许多其他区的家长都慕名找到王柏民,想把自己的孩子也放到他这里补课。
    但家里空间实在有限,王柏民就在他爸王裕忠站岗的小区租了间一居室,办起一个小型补习班,教课的老师只有他自己。
    除了周末这两天,其余时间裴确都会跟着王柏民去补习班上课。
    她没有教材书,只用一个笔记本,跟着十多名学生一起背诗句做习题。
    眼下注意力往那处一转,她一片空白的脑子里竟无端浮现出前天背的数学公式。
    “阿裴,你就待在这里哪儿都别去啊,我马上回来——”
    恍神时,袁媛姐地叮嘱从里屋一瞬间飘到大门外。
    裴确没来得及应声,整个屋子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身上湿黏的感觉反复上涌,混杂一股浓厚的铁锈味直窜心头。
    她“咕嘟”咽下一口唾沫,交握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攥住衣角。
    未知的恐惧像一管麻醉剂,把她牢牢钉在原地无力动弹。
    裴确想起那年,在跨河桥边烧纸钱的筒靴男人,他凄凉哀哭环绕四周。
    她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这个念头刚起,正对着的铁门“哐啷”一声从外面撞开。
    裴确抬眼,迷糊的心绪在看清来人身影时,猛地一下清醒过来。
    檀樾三两步跑到裴确面前,眸光惊愕地盯着她染血的裤腿片刻,躬身,直接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往外走。
    “醒醒,你受伤了,必须要去医院!”
    “你...你为什么,”裴确掌心抵着他的胸膛,使劲推他,“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她手上一使力,小腹的暖流就涌得更厉害。
    檀樾肘弯处坠下一道温热液体,向前的脚步跟着加速。
    只是他每走一步,裴确心里那根绳就扯紧一分,直到快经过拐角,它“噔”地一声被崩断了。
    她仰起头,下巴抵住少年锁骨,张嘴,猛地朝他肩头咬去。
    檀樾猝不及防,手臂力道一缩,裴确脚尖点到地上,伸手一推,趔趄地站到了他的对面。
    掌心紧贴着拐角处坚固的砖墙,她朝里面一瞥道:“袁媛...袁媛姐马上要回来了,你快从这里离开,不能让她发现——”
    “醒醒......”檀樾的手从肩膀缓缓滑下来,抬起头,嗓音低哑地问,“是我让你觉得丢脸了吗?”
    裴确神色一滞,周边氧气像真空一样被抽走。
    两人之间只隔着半步距离,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落寞。
    只是,弄巷上方的塑料棚顶搭建得太密集,透不进光,每当檀樾靠近,她就会看见他琥珀色的眸光一点点被侵蚀,而后倏然暗沉。
    她不能让他待在这里。他要走出去。
    裴确答不出话,沉默着上前,牵起他的手,今天第二次把他送进拐角小道。
    刚踏进去,檀樾的脚步就静止在那儿,怎么推也不动了。
    “是吗?”而后他回过身,单手攥起她的胳膊,压低身追问,“我说的对吗?”
    喉咙像是卡了十斤石头,裴确哽咽着吞不下去时,身后忽然响起袁媛姐的声音。
    她提着黑色塑料袋,视线往这边探道:“阿裴?你跑这里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好好在屋里待着吗?”
    裴确屏了一口气,手臂下意识往后拦,嘴巴张了张,语气僵硬道:“这...这是——”
    “檀樾”二字还未出口,袁媛已经走过来,拉着她往回走。
    “你呀,从今天开始就长成真正的女孩子了,可不能再和以前一样......”
    袁媛的絮叨声中,裴确扭过头,视线朝巷道里偏去。
    方才追问他的少年,迎着尽头处的光变成一道窄小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
    她敛回视线,望着自己正前方的泥地、平房,退到了属于她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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