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傅承勖道,“也是我的错,没有和你说过我家的生意。我义父早年是开赌场发家的。赌博算是我们家的传家生意。我的第一份实习工作就是在赌场里做大堂经理。”
    宋绮年恍然大悟。
    赌博这事,其实就是庄家通吃。赌场就是最大的庄家。而没一点过人的手艺,又怎么做庄家?
    卡特会出千?
    巧了,我们这里也有一位在赌场长大的老千。
    老千对老千,这场面一定格外精彩。
    “这下好了。”宋绮年乐道,“你去和卡特切磋,我就去接触一下卡特的母亲。”
    说着,朝远处的老卡特夫人望去。
    “老太太的衣服不合身,显然最近瘦了很多。听说他们要去香港总督府赴宴,临时找裁缝怕是来不及。我正好可以为她解决这个燃眉之急。”
    “你在船上怎么做衣服?”傅承勖困惑。
    “船上的洗衣房里有缝纫间,里面有两个女工。”宋绮年早有准备,“我制版,女工缝纫,一个晚上就能做出一条像样的裙子了。如果只是修改衣服,那速度更快。”
    “但是老卡特夫人不会说中文。”
    而宋绮年的英文虽已进步了许多,但是还没有到随心所欲和洋人流畅交谈的地步。
    “即便说不好,还可以画图,还可以比画嘛。”
    “那怕是会挨这老太太的白眼。”傅承勖担心。
    “我的目的是由她带着进他们家的舱房踩点。挨点白眼不算什么。”宋绮年不以为然,“这老太太要是和她儿子一个德性,只要我是黄皮肤的中国人,哪怕英语说得像唱赞美诗,她依旧瞧不起我。”
    傅承勖很欣赏宋绮年这洒脱的态度。
    “怎么?”宋绮年问,“你不赞同我的计划?”
    “这倒不是。”傅承勖柔声道,“我只是……我不希望你受这个委屈。”
    宋绮年注视着傅承勖,阳光在她的眼底盈盈地闪动着。
    “我是个裁缝,伺候有钱的太太小姐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她轻声道,“要是不想卑躬屈膝,那就得发奋努力,成为著名的设计师。到时候,就轮到太太小姐们捧着钱来求我了。”
    傅承勖的目光落在宋绮年放在餐桌上的手上。
    白净柔腻的肌肤,修长的手指。
    习武加上常年劳作,宋绮年的指节略微有点粗,指腹还有一点薄茧,但傅承勖一直觉得这样的手比纤纤柔荑要美许多。
    这是一只能穿针引线,又能攀岩爬壁、舞刀握枪的手。
    它灵巧、强韧,不光具有美感,还有创造力。
    让人很想……将这只手握在掌心里。
    傅承勖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等吃完了早饭,我带你到处逛一逛。船上很多好玩的去处呢。”
    “好呀!”宋绮年欣然同意。
    这一艘巨大的邮轮仿佛一个缩小的娱乐夜总会。
    头等舱的配置又独立于楼下,有自已的高级餐厅、酒吧、棋牌会所,甚至还有一个壁球室。
    傅承勖带着宋绮年将头等舱和中央公共区域逛了个遍,然后去了赌场。
    赌场不算大,娱乐项目却应有尽有。
    宋绮年在吃老虎机上输了不少,又在双骰子上小赚了回来,引来围观者的欢呼声。
    其实在盗门里不光学行窃的本事,其他技艺也要触类旁通。赌博里各种出老千、扔骰子的手法,宋绮年都很拿手。
    牌桌上同傅承勖交手,胜负不知,可在其他项目上想赢几把小钱那完全不在话下。
    傅承勖也来了兴趣:“我来试试。看看今天谁的手气更好。”
    两个骰子在这个男人的手里仿佛长了耳朵会听话,要什么点数就能掷出什么点数来。
    傅承勖只压了五十块筹码,几轮下来就翻了十倍。人群很快就围了里外三层,一阵阵疯狂叫好。
    眼看赌场的经理往这边走过来,傅承勖投出最后一掷。
    这次却是丢出了7点,过线注输,赢来的钱输了一半出去。
    一片遗憾声中,傅承勖笑道:“该收手了。该收手了。”
    说着将筹码一收,带着宋绮年离去。
    赌场经理见状也停下了脚步。
    赢来的钱,让两人去位于船尾的一间意式西餐厅吃了一顿大菜。
    船尾又别有一番景色。
    凭栏俯瞰大海,只见船桨翻起的滚滚浪花。海水呈现墨水般的深蓝色,说明脚下的海极深。
    望久了,不免有点目眩之感,仿佛人一不留神会栽进这片深海里。
    “你倒是玩得挺开心的。”
    袁康的声音自斜后方飘来。
    宋绮年靠在栏杆上,懒洋洋地转身望过去。
    袁康穿着休闲西装,头发抹了油亮的头油,打扮得像个标准的富家小开。
    昨日那两个警员并未出现,跟在袁康身后的,是他的徒弟大双。
    大双也穿着西装,朝宋绮年毕恭毕敬地欠身行礼:“师叔。”
    宋绮年点了点头,微笑道:“你长高了一头,像个大人了。你妹妹呢?”
    “小双留下来看家。师叔,我们都很想您。”
    宋绮年笑着朝袁康瞥了一眼:“你师父平时肯定没少对着你们抱怨我。”
    “没有的。”大双忙道,“师父是最想您的……”
    袁康狠狠地瞪了徒弟一眼。大双赶紧闭上了嘴,退缩到远处角落里去了。
    “那两个警员呢?”宋绮年问袁康,“你是怎么把郭仲恺忽悠住的?”
    “山人自有妙计。”袁康一脸倨傲,不肯细说。
    宋绮年犹豫了片刻,道:“郭仲恺是个公正严明的警探,为人也很正直……”
    “我又没打算害他。”袁康不以为然,“我甚至还在替他干活呢!就巡捕房的那点儿破薪水,能请到我这样的人才,郭仲恺赚大发了!”
    宋绮年对袁康的厚脸皮无话可说,只好换了话题。
    “你们是怎么上来的?我还以为三等舱的乘客不能来头等舱的甲板。”
    “走楼梯上来的。”袁康冷笑,“还有,我们住二等舱。”
    “公费旅游居然还有二等舱可以住?”宋绮年惊讶,“郭仲恺可真是一个难得的上司。你何不承了他的情,就此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为国家效力吧?”
    “少劝我。”袁康不耐烦,“别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喜欢改行。”
    宋绮年笑嘻嘻:“我倒觉得劝人改行犹如劝寡妇改嫁,很多时候不过是借别人的嘴说出了你的心里话。”
    阳光和碧海的映衬下,白衣女郎的笑脸格外明媚动人。袁康板着的脸有了一丝软化。
    “你打算怎么办?”袁康问,“真的要和我较量到底了?”
    “不然呢?”宋绮年反问,“花瓶只有一个,又不能打烂了各分几块碎瓷片。况且……”
    她身体前倾。
    “狼哥,我们俩还从来没有真正较量过。你就不好奇到底谁的本事更大吗?”
    一股优雅的香气飘入袁康鼻端。他忍着向宋绮年靠近的冲动,将心一横:“比就比!你想怎么了断?”
    宋绮年满意,道:“我赢了,你发誓不会对别人揭露我的真实身份,尤其不会告诉郭仲恺。”
    “那我赢了呢?你回来?”
    “你想得倒美!”宋绮年呸道。
    “那怎么办?”袁康无奈,“我对你也没什么别的指望。”
    宋绮年一愣,心弦似被一双熟悉的手轻轻拨动,牵起过往十多年的记忆。
    海风吹拂着两人的头发,他们对望着,都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小双早就远远地退开了。
    “那……你好生想一想吧。”宋绮年躲开袁康的视线,转身离去。
    “等等。”袁康唤,“有个东西要给你。”
    宋绮年转身,接住袁康抛过来的一个小东西。
    那是一个鸭蛋大的方板,四角圆滑,只有两三毫米厚,材质应该是牛角。
    “这是什么?”宋绮年将牛角板翻来覆去地看着,十分不解。
    袁康道:“你刚被捡到的时候,身上除了一身破衣服,就只有这个玩意儿了。师父让我把你的衣服烧了,却将这个板子收了去。前阵子我整理师父的遗物,发现了它。我想,也许它和你的来历有点关系。你还记得吗?”
    宋绮年震惊,再度把牛角板翻来覆去地研究,却依旧不得要领。
    板子有些年份了,表面并布满裂痕和小凹坑,但没有刻字。若说是一块刮痧板吧,这形状又不大像。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谢谢你,狼哥!”宋绮年由衷感激,“还有,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
    “那也没能把你留下来。”袁康嘲道。
    宋绮年耐着性子,再一次解释:“那是因为我不喜欢那种生活,可你却很喜欢。我们俩哪怕在一起了,也终有一天会分道扬镳的。”
    “你现在的生活,就是你喜欢的吧?”袁康不屑,“纸醉金迷的名利场。”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的,狼哥。”宋绮年道,“可天下温顺又朴素的女孩多的是。你何必硬把我拗成你喜欢的样子呢?”
    “我没有不喜欢你这样的。”袁康转身离去,丢下一句,“是你不喜欢我这样的。”
    宋绮年望着袁康远去的背影,很是五味杂陈。
    傅承勖这才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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