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嘉皇后看见她行在太子前面,一双细眉微蹙,此时见她规矩端庄,眉头一时竟是不知该紧还是松。
    昌隆帝看着面前还未及笄的华缨,却是笑呵呵道:“我方才还与皇后说起你呢,不成想这会儿就见着人了,倒像是大姑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
    他说着,目光朝走来的太子看了眼,又笑问:“怎与太子碰见了,倒是有缘。”
    华缨瞥了眼那提早结束她逍遥日子的罪魁祸首,腰杆儿挺直道:“太子殿下去后面的小树林……”
    “回去!”赵徵咬牙打断她的话。
    华缨心里哼了声,瞧,孽缘呐。
    她朝昌隆帝和平嘉皇后福了福身,“臣女告退。”
    说罢,扬长而去。
    这含糊不清的半句话,引得人浮想联翩。
    众人悄摸的收回目光,互相对视一眼,又轻轻摇首。
    华缨回来,便被妹妹塞了碗清汤面。
    “阿姐吃这碗,我再去要一碗来!”说着,华敏像只小蝴蝶似的跑走了。
    “祖父,二叔婶娘。”华缨依次喊了人,才夹起一筷子面放进嘴里。
    虽是清汤面,但比寺院里的素面要好吃许多,大抵是因这汤是用鸡汤吊的吧。
    吃了两口,华缨抬眼,眼珠子骨碌碌的瞧过跟前几人,笑嘻嘻道:“都吃呀,瞧我又不能饱腹。”
    宋喜将一碟子小菜放到她面前的矮案上,“家里带来的,佐面条吃。”
    “婶娘真好~”华缨黏糊糊的撒娇道。
    徐九涣咕咚咕咚将面汤也喝完,用帕子抹了抹嘴说:“真偏心呢,我坐这儿好一会儿了,怎的不见谁给我端来一碟子小菜呢。”
    徐士钦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低声道:“爹不揍你便是你的福气了,回来竟是不回家,还给太子殿下逮到了,丢脸!”
    徐九涣抬脚便给他一脚。
    气得徐士钦搬着凳子坐远些!
    华缨将嘴巴里的面条咽下,苦兮兮道:“回家呢,这不,祖父要过五十大寿了,我和爹爹记着呢,便想着捉只麋鹿,贺祖父寿辰,谁知遇见太子了,还不如是猎到头野猪呢……”
    闻言,徐鉴实眉心一跳,赶忙道:“泱泱……”
    “知道啦,”华缨喝口热乎乎的面汤,“他比野猪尊贵。”
    徐鉴实:……
    这是夸赞的话?
    用过饭,男人们便又下田去了。
    饱食一顿的徐九涣也没得偷懒儿,被徐士钦抓着去锄地。
    华缨被午后暖洋洋的日光晒着,翘着脚打盹儿。
    旁边华敏挨着她坐,下颌抵着她手臂,半阖着眼睛跟她嘀嘀咕咕说小话。
    宋喜从马车里拿出来一件水红色的披风,给这姐俩儿盖好,免得着凉。
    不等旁边几位夫人坐过来,宋喜已带着丫鬟走了过去。
    不过半个下午,徐家大爷与大小姐为徐太傅捉麋鹿贺寿的孝事便传扬了出去,管她捉没捉到,有这孝心就是好的。
    徐家父女俩被太子殿下从树林里带出来,自也无需猜测什么了。
    归家时,天色已暗,春明街上灯火通明。
    华缨一路掀着帘子瞧,等看见那宽阔气派的府邸时,便听旁边华敏说了句‘到了’。
    府邸一如旧时记忆中,她与爹爹去流浪时,也不过四岁,如今回来,都十四岁了呢。
    幼时与她一般高的石狮子,此时刚及她腿,华缨嘿嘿笑着,摸摸狮子脑袋,脚步轻巧的进了府。
    那时华缨初听祖父说,要将她送去晋陵,只当是祖父不愿养她了,委实难过了好会儿呢,后来爹爹回来哄她,说是不去晋陵,带她撒欢儿去!
    泱泱好努力的憋着这小秘密,谁都没说。
    等得离家时,没走多远,爹爹便追来了,带着她溜啦!
    爹爹说,他不想赶早去点卯。
    泱泱说,她不想被丢去晋陵。
    嘿嘿~他们父女也是心有灵犀呢!
    春耕累了一日,用过晚饭,却是谁都坐着没动,面面相觑,厅堂安静的很。
    华敏又盛了碗鱼汤,边慢悠悠的喝,边一双眼睛在几人面上扫过,忍不住说:“阿姐,大伯,祖父和爹娘他们是想听你们在外的见闻。”
    徐鉴实对着长子,说不出这般‘伏低做小’的话来,徐士钦对着徐九涣更是嘴硬,而宋喜脸面薄……
    徐九涣又哪里不知?
    故意惹他们臊红脸罢了。
    听见侄女儿这话,臊白老爹兄弟道:“是不?”
    徐士钦脸色微红,气得恨不得让老爹对这不孝子行家法才好!
    华缨吃着鱼脑袋,抬了抬眼说:“爹爹带我去看了丹江漂流,如游记中所述,‘时浮云已尽,丽日乘空,山岚重叠竞秀,怒流送舟,两岸浓桃艳李,泛光欲舞’[1],若非亲眼所见,恐难相信有如此壮丽之景。”
    徐鉴实:“那些书卷可都读了?”
    华缨乖觉道:“功课没落下呢,我都有批注,等晚些拿给祖父看。”
    徐鉴实满意颔首。
    “丹江壮丽,桂林山水秀美,如浪痕腾涌,花尊攒簇,令人目眩,”华缨吃了口鱼头,“我跟爹爹此次在桂州住了两年,那里吃的炸虫子也很好吃……”
    “哇!”华敏惊叹,“脆脆的吗?”
    华缨点头,“赶明儿咱们去捉虫子,我给你炸着吃!”
    “好!”好心动哦~
    徐士钦一脸恶寒的看向徐九涣,气道:“爹给你送银子了,你就带着泱泱吃这东西?!”
    徐九涣窝在椅子里,闻言斜他一眼,哼着调子说:“你都想不到多好吃。”
    宋喜面露难色:“……这不能好吃吧?”
    烛台昏昏黄黄,桌上的碗盏被丫鬟们撤下,端了点心茶碗来。
    几人从堂屋去了暖阁瘫着,或低语或恼声的叙话到了后半夜,才意犹未尽的散去。
    初时两年,这父女俩‘流浪’,间或的往家中送封书信报平安。
    晋陵老家后来也去了,将阿敏和华宋姐弟俩也拐跑啦!自此,徐九涣花上了弟弟的俸禄。
    再往后,书卷成箱的送去晋陵,被这父女俩接走,再返回添了华缨批注过的,那箱笼里便有银子了。
    这十年间,徐鉴实对那父女俩睁只眼闭只眼,也未苛求约束他们回来。
    如那不孝子请辞的辞表中所写:国土辽阔,我想去看看。
    徐鉴实高官厚禄受过,荣华富贵享过,若说遗憾,一桩便是不能游历名川,亲自教授孙女,可他瞧不见的,他的华缨、华敏见过,华宋年幼,尚不能明白那山川之深厚,可经年累月,总有明白的那一日。
    华缨的书信少诉思念,多是以笔墨描绘所见所闻,山川之险峻,天地之广袤,她读了万卷书,亦行了万里路。
    徐鉴实打发了小厮,提袖研墨,将那壮阔心神的盛景,一笔一划的记于纸上。
    他终将会老去,可后世孙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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