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山高路远,太傅年事已高,何必亲临?”赵徵劝道。
    徐鉴实看着棋盘,温声道:“食君之俸禄,合该为君分忧,贼子猖狂,此去若不能震慑,只怕边关百姓将苦狄人久矣。”
    既是要威慑,文臣之中,他最合适不过。
    赵徵默了片刻,手捻棋子,语气好似寻常道:“华缨若是知晓,只怕是怪我。”
    徐鉴实:?
    这般熟稔语气!
    他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又搁下了。罢了,泱泱既是没与他说,他又何必多问什么。
    第一场霜冻将至时,一队人马旗鼓大张的自汴京往北去。
    华缨得信时,已至晋陵。
    将信看完,一张芙蓉脸黑了。
    徐九涣在旁瞧得可乐,“你二叔信中说甚了,怎的这副表情?”
    华缨扭头,幽幽道:“祖父去往边关,与狄人筹议了。”
    徐九涣神色顿了下,眉梢挑起,嗤笑了声:“这老头儿……”
    “爹爹不担心?”
    徐九涣靠在迎枕上,一副懒怠骨头的闲散模样,道:“他怕是想见见孟固安。”
    边关不比汴京繁华,也不比南地富庶热闹,此处黄沙漫天,风紧云急。
    一路风餐露宿,不过数日,一行人便抵达了云中镇。
    自燕云五州被夺,云中镇便成了我朝北边抵御狄人的最后一道关隘城池。
    幡旗猎猎作响,远远的,便见城门前数道身着官袍的身影。
    如今接替孟家守城的将军姓陈,敦实黝黑,与一众官员站在一处,瞧着格外的打眼。
    车马行近,马蹄与盔甲擦过的辎重声更重。
    “那是……禁军?”
    “瞧着得有百人。”
    “太傅乃是朝中肱股之臣,官家派百名禁军卫护周全,何须惊讶。”陈将军说着,又低声催促众人整理衣冠。
    马车在数丈远处停下。
    一名禁军上前,替其掀开车帘,便见一身官袍的徐鉴实躬身下了马车。
    “竟是惊劳诸位出城相迎,愧不敢受。”徐鉴实拱手自谦道。
    陈将军扯着一个笑来,“是末将惭愧,劳驾太傅大人亲自来处置这寻衅小事。”
    “将军言重了,边关无小事,将军上报朝廷是对的,”徐鉴实赞道,“此地风沉沙重,诸位守关辛苦了,此番前来,除却筹议,我也奉官家之意,犒劳将士。”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不免欣喜。
    他们边关苦啊,吹风吹沙的,既是犒劳,加官进爵不求,能吃好些,兵器好些,就很好了!
    “文书且稍晚些,咱们先进城?”徐鉴实温笑道。
    “是是是!”陈将军连忙应道。
    边关百姓多淳朴,瞧着这浩荡车马兵卫,顿知是朝廷派人来了,陈将军也乐呵呵与那些好奇的百姓,大着嗓门儿介绍道:“这是咱们的太傅大人!”
    太傅是多大的官儿,他们不清楚,但既是陈将军都这样高兴,那定是能解他们之难的大官儿!好官儿!
    有些摊贩将自家卖的烧饼吃食塞过来,不等禁军赶人,又乐颠颠的跑开,瞧着徐鉴实的目光,好似在瞧一尊活菩萨,满眼期盼。
    徐鉴实下榻之地,陈将军安置在了自己府中。
    他妻儿都在此地,收拾得也妥帖。
    徐鉴实却是道:“无需准备什么,我与诸位将士住营帐就是,也便宜许多。”
    “也好,咱们营中伙食也好呢!”陈将军拍着胸脯自信道。
    旁边那文官眼皮一跳,想说,酒楼都订好了,说好的替这位太傅大人接风洗尘的,可他们将军一高兴,将这茬儿忘了!
    将军既是说了,太傅也应了,他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将错就错。
    晌午,吃着大锅猪肉烩菜大馒头,帐中众人吃得满头大汗,一抬头,却是见那位太傅大人,吃相斯文,竟是半分动静也无,帐中吸溜粉条的声音逐渐消失了。
    徐鉴实咽下杂面馒头,道:“诸位请便,不必顾忌我。”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话是客气还是能当真的。
    陈将军抹了把脑门儿上的汗,道:“多谢太傅大人体谅,此地多战事,大家伙儿也习惯了吃饭狼吞虎咽。”
    一旦狼烟起,莫说是吃饭了,便是撒尿的功夫也没啊。
    说罢,他吸溜一口粉条大白菜。
    “疆土安稳,辛苦诸位将士了。”徐鉴实颔首道。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又大口吃饭。
    转过军营,隔日,筹议的文书便送到了狄人营帐中。
    两日未得信儿,徐鉴实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在营中转悠,或看将士操练,陈将军却是着急上火,忍不住小声问:“太傅,若是北狄不愿筹议会盟要如何?”
    “那便战。”徐鉴实道。
    陈将军:“啊?”
    三日时限将至,陈将军偷悄悄让将士枕戈以待时,北狄使者来了。
    “十里外的观山亭,将军候太傅亲至。”
    “太傅!我随你去!”陈将军毛遂自荐道。
    “将军得坐镇,以防北狄偷袭。”徐鉴实道,“那人无论诚心筹议否,我之性命,于他无甚功绩,我无危险,几个禁卫军跟着便是了。”
    他一副筹谋在心,运权为握的架势,帐中众人心稍安,拱手道:“末将谨遵太傅之意。”
    风沙起,月石走。
    十里城外观山亭。
    徐鉴实自马车下来,抬眼望去,便见那亭中独坐一人,正啃大饼。
    几十载过去,曾经意气风发之人,如今却是生了满头华发,长发被被风吹得在半空张牙舞爪,微弯曲的背上背着一柄用黑粗布缠裹的大刀,徐鉴实望了片刻,在面前之人身上却半分都寻不到当年的模样。
    “来了,吃过没?”亭中之人朝他晃了晃手中还剩小半的烧饼。
    “不必跟前来。”徐鉴实与身侧的禁卫军说了句,拢着被风吹得扬起的衣袖,抬脚朝那亭中走去。
    分别时不过而冠之年,再见已是花甲年岁。
    徐鉴实步入亭中,怀里便被扔来一张烧饼。
    “那会儿还说呢,若有朝一日你来边关,我请你吃最好吃的烧饼,如今罢了,我自个儿都吃不到了,将就垫肚子吧。”孟固安道。
    烧饼尚有余温,暖热从掌心却是蔓延不过心口,徐鉴实目光平直的落在孟固安脸上,问:“孟灵你杀的?”
    “怪她凡事较真儿,竟是发觉了我还活着投敌之事。”孟固安道。
    徐鉴实:“虎毒尚不食子。”
    孟固安:“若唯有一人能活,那便只能相争。”
    “徐九涣呢?”
    “你当我是因你留情?”孟固安大笑,“那小子太会藏了,我找不到。”
    边关之地的风,肆虐无忌,笑声在风里透着些自嘲。
    徐鉴实默了片刻,道:“为何投敌?”
    “你指名要我前来会盟,便是想问这个?”


章节目录



华缨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云朵偷喝我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云朵偷喝我酒并收藏华缨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