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烂那身血肉,谁的命又比谁高贵?
    孟固安去了北狄,失之桑榆,收之东隅的燕云五州,便是他给北狄的投名状。
    徐鉴实问他投敌,孟固安说不出口。
    这般丢脸之事,他如何敢让少时引为知己的人知晓?
    孟固安收养了那些边关弃儿。
    既是世道为他们所不容,他便毁了这世道!
    都说是乱世枭雄,又合该谁才是那脚下泥,凡尘土!
    被那柄弯刀没入胸口时,孟固安望着黑沉沉的天,仰天长啸,眼泪从眼尾滑落,似有不甘。
    鲜血涌出,眼皮沉得厉害,他心里大骂,死老天!作践他!
    风雪愈急,红刃自那心口出来时,有什么飞溅到了脸上,是热的。
    很奇怪。
    华缨并未有什么大仇得报的欢愉,心口荦荦绕绕,她回头时,看见了赵徵。
    二人隔着不远的距离。
    华缨想,方才那话,他该是听到了。
    “过来。”
    赵徵朝她伸手说。
    主将战死,好似一阵风席卷而来的弃子一众,皆散了去。
    遍野尸骨。
    北狄将士不支,狼狈撤逃。
    风雪肆虐,燕南城门开,迎众将归。
    ……
    这一场雪,落了三日。
    赵徵来燕南镇的事,只有几位主将知晓。
    华缨去探望过姚明山回来,便见帐中站着一人,今日难得放晴,澄黄的日光明晃晃,在那道背影落了浅淡一层光晕,漂亮极了。
    华缨心口滞了下,鹿皮靴子似紧张的碾了碾雪沫,在那道身影转身瞧来时,她透亮黝黑的眼珠子滚了滚,素常似的迈进帐中,放下了帐帘。
    身后的寒风被棉帘挡住,炭盆里的火星烧得人口干舌燥。
    自腾龙山不欢而散,二人睽别已久。
    华缨一连躲了多日的人,眼下堵在她帐中,那双目光落来时,她心口很轻的颤了下,忍不住抿了抿唇,将福身行礼,忽的,垂落的余光里,一角袍摆涟漪轻晃,面前一只手伸来,稳稳的将她托起。
    骤然缩短的距离,华缨嗅到了有别于她身上药香的清苦,那是赵徵用来熏衣的木香味。
    帐中光线昏暗,华缨单薄的身影尽数笼罩在他的身影下,余光里,那只手手背青筋漂亮,指甲修建圆润洁净,骨节分明的手指插进了她的指缝,与她掌心相贴。
    华缨的营帐不算小,甚至说,都不比尹老将军的小。
    可是眼下,她却是觉逼仄的紧,好似要溺毙在这木香味中,身前胸膛滚烫,与她交握的手掌亦是,可是唇舌吻上来时,她还是没忍不住,很轻的悸动了下。
    帐中很安静,便是连交缠的气息都好似轻喘。
    华缨待情事不害羞,可是舌尖被触碰时,她委实忍不住想要将脑袋藏起来,脖颈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只手掌,轻轻摩挲攥着她的脖颈,迫使她仰头,承受着他的亲吻。
    赵徵动作很轻,也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顾忌她身上的伤,唇舌含着她的,勾弄她游鱼似的舌尖,被她躲避戏耍,他也不恼,一寸寸的侵略城池,抢夺她口中的气息,感受着她溺水般的攀附,大掌摩挲了两下掌心如暖玉升温似的白腻脖颈,似安抚,可压在她喉咙的拇指却是微微使力,逼得她轻吟,再被他吞入腹中。
    华缨脸颊红透,被欺负得忍不住张口咬他,却是被舌尖抵开了齿关,扫荡一圈。
    华缨:!
    欺人太甚!
    赵徵好似逗得欢愉,喉结闷出声笑来,被她得逞的轻咬了下舌尖。
    光影交换,营帐在寒风中轻晃了下,黑沉沉的暗影交叠。
    因这轻微的晃,华缨眼皮狠跳了下,没忍住锤了身前紧贴着她的人一下,“脸面呢!”
    赵徵胸口闷出几声笑来,脑袋埋在她肩侧,催熟了那玉白似的耳珠。
    华缨仰着脑袋大口喘气,脸蛋儿红扑扑,感受着肩侧微微的重量,木着脑袋想:
    她出息了哦。
    都会相濡以沫了呢。
    湘表姐若是知道,定会大吃一惊。
    “徐、华、缨。”赵徵一字一顿的念。
    华缨咽了咽口水,似是怕帐外巡营的士卒听见,小小声:“干嘛?”
    “华缨。”赵徵又唤她。
    华缨扭头瞪他。
    逗狗呢?
    “泱泱。”
    华缨一愣,尚未散去薄红的桃花眼潋滟清透,怔怔然的望着他。
    赵徵俯首,在她唇上亲了下,又唤一声,“泱泱。”
    唤她乳名之人不在少数,可却从未有谁,能将这二字唤得她心口酥酥麻麻。
    华缨张了张唇,唇角一翘,道:“官家何故与我攀故?”
    “心悦你。”赵徵道。
    华缨眸底神色微顿,飞快的眨了眨眼睛,被扣着的手指轻挠他掌心,撒娇似的说:“你这般坦诚,我害羞。”
    赵徵认真的打量她的神色,而后评价道:“看不出来。”
    华缨:“……我要睡觉了。”
    帐外晴光,这话便是明着撵人了。
    赵徵看一眼她复又变得素净苍白的脸色,牵着她朝床榻走,“你睡,过会儿医师过来替你瞧瞧伤。”
    华缨身上的伤,比起营中伤兵来说,已然算是轻伤,将养几日便能结痂,活蹦乱跳。
    可是,赵徵难以与人言说,那日驾马来时,看见她身上的刀伤,心口轰然,好似坠入了深渊去。
    他亲缘淡薄,也未曾对谁这般牵肠挂肚过。闻津说,沙场之上刀剑无眼,问他可要再派几个暗卫去。
    赵徵辗转反侧一夜,在听闻北狄围了燕南镇时,当夜便带着安慰悄然出了汴京城,一路往北来。
    人之遗憾,渺小如沧之一粟。
    日夜奔袭,他感受着心底的恐慌。
    直至看见她的那一瞬,沸起的血,在看见她身上的伤痕时,重重坠下。
    赵徵不曾尝过这般滋味。
    华缨是张扬的,肆意无忌的,那张脸上合该是永远明朗明艳,病痛灾难远离。
    华缨原是存了故意恼人的心思,想瞧那张俊朗的脸上露出无奈神色,可是,她看见了心疼。
    她抿了抿唇,不觉跟着赵徵走,坐在榻边,察觉那人俯身要来替她脱靴,急急忙的双脚朝旁边一挪,神色羞臊,“你……”
    这回才是真的害羞了,咬着唇骂不出,憋得脸颊涨红的瞪他。
    赵徵目光平和,眼睛里却是笑着的,半晌,他轻叹了声,道:“凤印都给你了,既是要结发夫妻,有甚不能做的?”
    华缨咬着唇没说话。
    半晌,她问:
    “你是赵徵,还是官家?”
    那双眸光清亮,灼灼的望着他。
    赵徵捏着她的手指,“要凤印,还是将印?”
    华缨当真是愣住了。
    她从未想过……
    “你斩杀北狄首将,按功论赏罢了。”
    似是知她所想,赵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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