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凝辛夷知道,越是这样的平常,越是极危险的杀手。
    因为杀心难掩,平常难扮。
    五官寻常,但那人的神态却并不寻常。
    因为他是笑着的,连眼瞳都没有彻底闭上,还翻出一截森森的眼白,但那张脸上的笑容,却可以用幸福来形容。
    扭曲的,狰狞的,幸福。
    他像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沉溺于了某种无上极乐,面部的表情夸张到荒诞,嘴裂开了一个夸张的弧度,口水沿着他的唇角滴落在布满尘埃的地上,拉出一道混着死亡味道的细线。
    除了这一具尸体,空气里再也没有任何其他气息,白纸蝴蝶振翅,忘忧伞悬浮在半空,却始终没有任何色彩沾染。
    毫无疑问,这就是方才白纸蝴蝶蜂拥而上时,被淹没的那个人。
    凝辛夷自是不可能贸然上前的。
    她抬起手,那只沾染了此人忧怖之色的白纸蝴蝶便落在了她的指尖。
    只要揉碎这只蝴蝶,她身为洗心耳的职责便算是完成了,被落蝶之人会忘记他所看到的恐惧,再被另外一段平平无奇的记忆填补过去。
    但凝辛夷自然不仅仅是洗心耳。
    她的指尖骤而燃起一抹灵火。
    灵火将那只金红黑三色的艳丽蝴蝶吞噬,蝴蝶似是有灵,在灵火中蜷缩挣扎,却最终还是凝成了一颗漆黑的珠子。
    凝辛夷捏着那颗珠子,轻声道:“这颗珠子里凝聚了你的所有的恐惧和绝望,你忘却的一切痛苦都在这颗珠子里无限放大,只要吃下这颗珠子,就会永坠于周而复始的痛苦里。对了,这种珠子还有一个名字,叫活死人珠。”
    她静静看着面容可怖的男尸:“你若是还要继续装死,这样的活死人珠,我还有很多颗。”
    空气中依然只有风声。
    无数白纸蝴蝶翻飞,凝辛夷沉默许久,终于到底还是起身。
    若是足够谨慎,她当然知道,自己应该与这具尸体就这样耗下去。
    可此处生机渺然,她恢复三清之气的速度还没有燃烧的快,长此以往,对她实在不利。
    所以她只能如此激进。
    白纸蝴蝶托着活死人珠,缓缓向着男尸咧开的嘴唇靠近。
    凝辛夷缓缓向前俯身,作势要去看那具尸体的情况。
    活死人珠触碰到男尸牙齿,发出一声清脆却轻微的响声。
    而这样的细微,也足以成为遮掩。
    一道狠厉刀光倏而自下而上,向着俯身的凝辛夷劈面而来!
    那具男尸脸上的表情分明还停留在那个诡异夸张的扭曲微笑,一只手绵软无力地耷拉着,但另一只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锋利的短刀!
    凝辛夷早有准备,不避不让,竖掌至面前。她掌心金钗的婆娑密纹“嗡”地一声展开,金钗恰抵住刀光。
    一声近乎刺耳的摩擦。
    婆娑密纹沿着那根持刀的手臂旋转而上,直至末端,将整条手臂禁锢住的同时,骤而没入血肉!
    竟是将那条手臂从肩部整个切断!
    血色汹涌。
    婆娑密纹金光大盛,断臂被密纹包裹,其中涌动的那一条不断蠕动的黑线也终于浮凸出来。
    果然是僵缕虫。
    在将死的活人体内种入僵缕虫,僵缕虫便会将此人最后的生气都蚕食殆尽,作为自己生长寄生的养料。
    揪出僵缕虫,从而溯源抓住背后操控僵缕虫的蛊师,对于凝辛夷来说,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她用金钗挑落了那柄短刃,踩在脚底,然后轻轻皱了皱眉。
    虽然没有什么洁癖,但对于蛊虫这种恶心玩意儿,她多少还是有点嫌弃,伸手伸得就很不情不愿,要不是还有用,她真想直接用金钗把这只虫钉死。
    就在金钗的钗尖刚刚挑出一截僵缕虫的时候,独臂男尸的衣袖悄然被风拂动。
    他的影子在凝辛夷未曾察觉的角度扭曲一瞬。
    剑影穿梭过所有白纸蝴蝶,在阴影的间隙之中,向着凝辛夷的后心而来!
    凝辛夷还在低头眉目嫌弃地挑僵缕虫,但她并非对周遭毫无警觉。
    只是待她觉察到剑风,手落在三千婆娑铃,便要强行取三清之气护体时,另一道剑便已经到了。
    剑风肆虐,剑意更是暴戾,这样的剑,全天下也数不出几柄,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
    黑剑缠绕金纹,白纸蝴蝶都被金色璀璨的火搅碎,凝辛夷到底犹豫一瞬,手指虽然还按在三千婆娑铃上,却迟迟未动。
    如果不是真的穷途末路,她不想在有任何活人在场的时候,暴露自己最后的底牌。
    然而这个念头才落下,剑影之中,一只手倏而从侧伸出,闪电般将她一把推开,旋即是靛青色的衣袂飞扬。
    血色迸裂。
    长剑没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可辨,甚至有几滴过分炙热的血溅到了凝辛夷的脸上。
    谢晏兮闷哼一声,后撤半步,用剑身撑住了地,一手却按在肩头,紧紧攥住了什么,直至掌心渗落一片绯红。
    凝辛夷瞳孔骤缩。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和看清,难怪方才她只闻剑气,却始终捕捉不到剑身。
    因为近乎贯穿了谢晏兮左肩的……竟是一柄透明无色的剑!
    第27章
    握着那柄无色之剑的那只手极为用力,青筋暴起,又有血从指缝渗出,蜿蜒成几条血线。
    竟是将那柄剑硬生生留了下来。
    刺杀之人一击不中,又见谢晏兮虽重伤,按剑的手依然极稳,眼底更似是被这漫天的血色刺激一般,隐约生出了一股让人见之心惊的狠戾。
    就像是某种被掩埋压抑很久的疯意在逐渐复苏。
    这一刻,他的眼神,饶是见惯了修罗血海的杀手也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惧意。
    而且,剑上分明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落在面前这人身上,他的血肉也确实泛起了异色,可他攥剑的手却稳得可怕。
    失去了无色之剑,毒也没有发挥应有的效用,杀手再无信心能近谢晏兮一步,他舍剑也果断,竟是就这样化作一缕轻烟,折身而去。
    凝辛夷无力去追,谢晏兮重伤至此,虽然看起来仍有一战之力,自然也不会继续冒进。
    而那条僵缕虫也因为距离蛊师太远,抽搐几下,逐渐失去生机,糜烂变成了一条真正僵硬腐烂的蠕虫。
    无蛊不毒。
    僵缕虫很快将那只被婆娑密纹彻底割下的手臂蚕食,血肉被腐蚀出脓绿色的毒液,再落在地上,发出“嗞——”的轻响。
    凝辛夷这才似是惊醒一般,反手按住了那柄无色之剑,以金钗的尖端抵在剑刃上。
    溢散出来的三清之气果然凝聚成团,继而落在钗上的白纸蝴蝶也化为了一滩稠紫的脓水。
    如她所想。
    剑刃的确淬了毒。
    而且是极烈,极凶的毒。
    再去看谢晏兮肩头剑周的血肉,果然已经泛起了不正常的艳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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