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灯火寂寂,头顶这盏灯在冬日里发出微弱的光。
    这方微弱光亮将他影子拉长,显得孤独又寂寥。
    他莫名想起在树阳时,在老旧热闹的街道,她于人声鼎沸里误牵他的手,两条长长的影子在晚风中交织。
    而眼下这道孤零零的影子,像一个游荡的孤魂。
    好不容易在冷风中渐渐消散的那股烦躁,又在一瞬间升腾起来。
    他从兜里摸出烟,低头找打火机时,正好飘了雪。
    他就这么站在冷风里,看着雪缓缓坠下,目睹着雪越来越大。
    长街静默。
    时间仿佛静止。
    大雪落在他的肩膀、发丝、黑睫上,他却一动不动。
    良久。
    他好像听到一句温温柔柔的“景栩你看,下雪啦”。
    他循着本能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这条长到没有尽头的异国街道,只有他一个人,和零星的几盏灯。
    只有他一个人。
    他垂眸,视线落在不远处积雪上的瞬间。
    这段时间被他搁置的思念,突然泄洪般地冲出来,将他整个人席卷到窒息。
    也是在这一瞬,他突然意识到。
    伦敦已经这么冷了啊。
    小时候他随外婆在伦敦住过几年,长大后在这里求学。
    伦敦从来没这么冷过。
    脑海里恰逢其时。响起被时光尘封的一句“我叫温夏,温暖的夏天”。
    远在堰青的那个姑娘,是他在凛冽萧索的冬日里,唯一的夏。
    他那晚在冷风和大雪里站了好久。
    然后第二天。
    他登上回国的飞机。
    经历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他马不停蹄赶往青外。
    深夜时,他出现在醉酒的温夏面前。
    在飞机上那十多个小时,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她掉眼泪的模样。在树阳那个灰蒙蒙的小城,昏暗路灯下,她小小一个,蜷缩着,微颤着,静静待在角落,谁都不敢打扰,像是被世界遗弃。
    那一刻他意识到,她说分手的时候,她一定纠结又难过,却在和他通电话时故作坚强。
    他恨死自己了。
    那种时刻,他明明应该持续纠缠下去,但他居然在想狗屁不是的尊重和尊严。
    他知道自己应该秉持一贯的教养,在她失态时回避,给她留出空间,给予她足够的尊重。
    可他不想那么做了。
    比起做一个温柔知礼的绅士,他更想要面对她的悲伤,替她,或者说引导她解决困境。
    他应该热烈地爱她,明目张胆地表达对她的喜欢。
    他会托住她试图遮掩的那些不安、委屈,如果可以,他也想托起她如履薄冰的人生。
    即使她仍嘴硬,仍有顾虑,他也绝对不会再装“放她自由”的绅士。
    他吻着她的眼泪说了好多话。
    他说他不要再出于尊重回避她的悲伤,他会紧紧牵着她的手,给予她支持,替她点灯,陪她走出困住她十多年的自卑、脆弱、谨小慎微;
    他说,夏夏,别再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掉眼泪;
    他说,你总说自己不够好,可是你明明温柔坚韧,聪明上进,独立优秀……好到不能再好;
    他说,你不用多完美,我会接受并爱你的不完美,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说,在伦敦度过那么多个冬天,我从来没觉得有哪一个冬天,像这个冬天这样冷;
    他说,伦敦太冷了,我回来找我的夏天……
    他说完紧张又忐忑,不知道她会怎样宣判这段感情。
    温夏听完怔住,长久无言。
    窗外好像下了雨,雾气氤氲在玻璃窗上,她起身走到窗边,将其轻轻推开。
    冷气和雨丝都在一瞬间扑在她脸上。
    景栩跟在她身后,她一言不发,他也没敢贸然出声,
    长久的沉默后,温夏没头没脑说了句:“景栩,下雨了。”
    今晚。
    来了一场好及时的雨。
    她期盼了那么久的雨。
    时隔经年,终于落在她的世界,润出她所期盼的未来。
    这场雨,就好像是他们共同为继续走下去而找的借口。
    ——就好像,上天终于给予她成全。
    她说话时回头看他,他清晰地看见,她的眼泪不再是苦涩。
    好像——
    这场绵绵细雨给她带来一场盛大喜悦。
    也在她眼睛里蕴出春天。
    他记得她并不喜欢下雨天。
    这场雨却让她如此欣喜。
    景栩走近她,抬手替她擦眼泪,有些好笑:“怎么不下雨哭,下雨也要哭。”
    温夏主动凑近景栩,踮脚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脸往前凑,吻住了他。
    不同于昨晚醉酒后的横冲直撞,这次的吻,温柔细致。
    景栩浑身僵硬,反应过来后反客为主。
    大掌轻攀住她的细软腰肢,将她又往怀里带了些,逐渐加深这个吻。
    他唇瓣下移,到耳垂处时张嘴轻咬。
    温夏疼得轻哼一声,报复似的咬住他的脖子,被咬的那处留了串不太清晰的牙印。
    景栩抬手摸到纹路,揽着她的腰,又吻上去:“夏夏喜欢这么野的?”
    “……”
    他越发得寸进尺,温凉指尖探进温夏衣摆,稍用点儿力道往上掀,腰腹那截肌肤裸露出来。冷风一直在往半开的窗户灌,冷的温夏不自觉颤栗一瞬。
    他手掌覆上时,温夏更是控制不住浑身发软。
    景栩那双清明的眸子里陡然升起情欲。
    温夏在他手往下时抓住他手腕。
    景栩抬眸看她时,侵略和不爽都朝她席卷而来。
    这无疑是被打扰,还是被这场缠绵中的另一个当事人打扰。
    她没敢直视那双眼睛,只温声嗫喏:“今天……不方便。”
    景栩算了算日子,今天确实不是个好日子。
    他将头埋在她颈间,闷闷地笑。
    笑一会儿,他又抬手钳住她的下巴,抬头吻了上去。
    吻到情最浓时,景栩哑着嗓音:“我在你眼里有多好,比在我眼里就有多好。
    “还有,你要记住——
    “温夏和景栩,天生一对。”
    温夏看着他的模样,心头一直空洞的那块儿,突然就被填满了。
    他一遍一遍告诉她,她值得一切美好、夸赞和这世间最纯净坚定的爱意。
    总有人会爱她。
    即使世界虚无,他也会穿过无垠的虚空到她身边,讲述对她厚重的爱意。
    更重要的。
    是他用一次次跋山涉水、披星戴月的赶赴告诉她——
    爱是养分,没有一场浇灌是徒劳。
    他在把他所拥有的养分给予她,这样,即使某天他不再存在于她的世界,她也能健康、漂亮地生长。
    他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我爱你,是因为你本身就很好,即使没有我,你自身的品质和优点也依然存在。
    你本身就是发光发热的人,在无尽岁月里静默生长,如果愿意,也能在顷刻间滂沱,成为明媚透亮夏天里一场声势浩荡的大雨。
    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看到某社交软件上的提问,当只时觉得那个问题太过抽象,自己或许穷极一生都没办法找到答案。
    她原本形如枯槁,他在某天偶然闯入她晦暗的世界,像原野上乍起的春风,携雨润万物。然后她慢慢长出血肉,向下扎根,向上发芽、开花,直至明亮鲜活。
    她想,现在她可以明确回答出“什么是爱”了。
    爱是教我懂得并坚信——
    即使未来某天我身边空无一人。
    我仍觉我珍贵。
    第54章 冬末绿 “我想早点到你身边。”……
    在景栩开学去伦敦前, 说要带温夏回家一趟,外婆天天都念叨她。
    出发前,他和温夏走过一条街, 街上已经有些许枝条在冷风里抽了芽。
    看到这个景象时, 他和温夏十指紧扣的那只手, 力道稍稍加大。
    温夏眨眨眼, 侧头看他。
    景栩停下,半转身体面向她, 背稍稍弓着眼含笑意同她平视, 而后学她的模样眨眼,手指微屈着轻轻挠一下她手心。
    同时整个人往前凑到她眼前, 两道清浅的呼吸在冷风里无声交缠。他更凑近了些, 鼻尖轻轻在温夏的鼻尖上碰了一下。
    温夏茫然:“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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