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马车于秋白楼前停下。
    沈樱从车上下来,略微理了理裙摆,被侍从簇拥着踏入秋白楼,进了约好的雅间。
    推门进去时,她脚步微顿,望向端坐其中的人。
    “谢郎君。”沈樱轻声道,“来的这样早?”
    谢渡从椅子上起身,拉开身侧另一把椅子,示意沈樱入座:“今日清闲些,无事可做,先到了一会儿。沈姑娘来的也不晚,还没到约好的时间,卢伯母还未到。”
    沈樱眉眼一弯:“请人吃饭,当然要早来一些。”
    她看向踏枝:“别我带的酒拿来。”
    转过头看谢渡:“这酒是我亲手酿的,谢郎君替我品鉴一二?”
    谢渡略微诧异:“沈姑娘会酿酒?”
    沈樱轻笑:“皮毛而已,酿的不好。不过是想着但凡天下美酒谢郎君应都见过、尝过,无甚稀奇的,为着特殊,才拿了这酒过来,若是不好,谢郎君千万别嫌弃。”
    谢渡笑了,“能让姑娘亲手相酬,渡荣幸之至。”
    他接过踏枝手中酒坛,拔开酒塞,醉人的酒香弥漫了整个房间。
    谢渡赞道:“好酒!”
    沈樱莞尔:“谢郎君不嫌弃就好。”
    谢渡重又塞上酒塞,在她身侧坐下,侧目看向一侧仆从:“去门外接一接卢夫人。”
    沈樱手指微颤,看向踏枝:“踏枝,你和霜月一起去。”
    踏枝点头,扯着一旁的霜月出了门。
    室内醉人的酒香中,只余下二人。
    谢渡主动开了口,“那日我说的话,沈姑娘考虑的如何?”
    他指的,是求娶之事。
    沈樱转过头,双目清晰明亮,对上他认真的眼眸,沉默片刻,又将头转回去:“我无意嫁入谢家。”
    谢渡问:“为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门前的屏风上:“谢家门第,非我可攀。”
    谢渡不以为意,缓缓笑了,漆黑瞳孔却冰冷:“我谢家门第,如何比得上宋妄?太子妃做得,谢家妇便做不得吗?”
    沈樱跟着笑了,直视他的眼睛:“正因高攀了他,才有今日下场,我又如何敢再次痴心妄想?”
    谢渡垂眸,“是我冒犯了。”
    沈樱没说话,双眸看着他,未曾移开分毫。
    骤然察觉,眼前的男人,似乎并非传闻中明月清风的温润君子。
    咄咄逼人的强势,令人不可招架
    谢渡移开了目光。
    沉默弥漫于二人之间。
    第14章 后位女儿红
    尴尬的气氛中,时间又转过一会儿。
    “砰砰砰”,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谢渡扬眉:“进来。”
    他的仆从推门走进来,身后领着个眼生的年轻男子,看穿着打扮,应当是某家仆人。
    那仆从作揖下拜:“谢郎君,沈姑娘,小人乃卢家家仆。方才,宫中太后娘懿旨,命夫人携家中女郎入宫赴宴,不得推脱。夫人无法赴约,甚感遗憾,为表歉意,送来一坛女儿红,向二位赔罪。”
    沈樱点了点头,又看向谢渡。
    谢渡微微点头,极为谅解:“伯母言重了,代我谢过伯母的美酒。”
    仆从点头:“多谢郎君、姑娘,小人告退。”
    待人走后,谢渡看向沈樱:“只余你我二人,今日这酒还喝吗?”
    沈樱起身,让起了菜,“自然要喝,今日请的是谢郎君,并非姑母。”
    又偏头对谢渡道:“姑母送的必是好酒,今日先喝这女儿红,我那酒便等来日,若有机会……”
    不等她说完,谢渡点头:“好。”
    沈樱揭开那坛女儿红的封口,醇厚浓郁的酒香顿时飘散,烈焰灼人。
    她忽得一顿。
    谢渡不解:“怎么?”
    沈樱没有回答,抬手拿过一旁的酒壶。
    谢渡起身,走到她身侧,接过她手中酒坛,“酒坛重,我来吧。”
    他稳稳握住酒坛,双手倾斜,透明的酒液顺着坛口倾泻而下,落入壶中。
    酒壶很快满了,谢渡将酒坛搁在桌面上,不经意便瞧见,那酒坛上刻着的字。
    “贺女樱百日,藏酒于桂花树下,企盼百岁安康。”
    还有一行小字:沈既宣、林思静立于建平七年七月初一。
    谢渡顿了顿,下意识看向沈樱。
    沈樱细白的食指轻轻描摹着酒坛上的字:“我家祖籍会稽有一风俗,若生了女儿,百日时便埋女儿红于桂花树下,待其出嫁,便挖出来,一半宴请宾客,一半送往夫家。”
    话音甫落,谢渡手指攥紧了酒壶。
    面上仍是清清冷冷的,带着笑:“如此说来,你的酒送往宫中了吗?”
    沈樱平静摇头:“没有,皇家有皇家的规矩。”
    谢渡倏然一笑,放松了些,提着酒壶回自己的座位:“那我今日托了卢伯母的福,方有幸尝一尝这酒。”
    沈樱道:“谢郎君若喜欢,我家地窖中还有数十坛。”
    谢渡语含深意:“却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沈樱垂眸不语,充耳不闻。
    理了理裙摆,在他一侧坐了。
    谢渡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忽道:“你的百日在七月初一,那你是三月的生辰?”
    沈樱点头:“三月十五。”
    谢渡拿着酒盏,为她斟酒:“三月十五,财神生日,沈姑娘定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沈樱莞尔:“借你吉言。”
    店家陆陆续续上了菜。
    沈樱举起酒杯:“我先敬谢郎君一杯,以表谢意。”
    谢渡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
    沈樱看着谢渡,忽然问道:“太后娘娘命姑母携女郎入宫,谢郎君可知缘由?”
    谢渡不避讳:“知道。”
    沈樱看着他,眼底有探究之意。
    谢渡神态平静:“今日出门前得的消息,下午陛下原定前往西郊皇家庄园,因故未能成行。太后派去的人却在庄园外擒获几名探子,经拷问,是崔家人。”
    “太后以为,崔氏女尚未入宫,便做出窥探帝踪的事情,绝非贤后之选,便着意另择世家女入宫为妃,与崔氏分庭抗礼。”
    沈樱悚然一惊:“西郊?”
    谢渡点头:“怎么?”
    沈樱垂下眼眸,轻声道:“没想到罢了。”
    心底却只觉后怕。
    但凡她自轻自贱一分,脑袋糊涂半点,答应了宋妄邀约。今日被人当场捉住,便唯有“身败名裂”四字可以形容后半生的凄惨景象。
    谢渡摩挲酒盏,眼中意味不明:“崔家如斯愚钝,确实难以预料,只可惜这些姑娘。”
    沈樱勉强笑了笑:“那太后看中了哪家姑娘?”
    谢渡摇头:“不知,总归不是我谢家女。”
    沈樱平静道:“谢家女当然不会入宫为妃。”
    她沉默片刻,抬眼与谢渡对视:“令妹与宋妄年龄相当,谢家便不求后位吗?若谢家有意,想必轮不到崔氏。”
    谢渡哂笑:“后位?”
    他看沈樱一眼,意有所指:“于女子而言,皇族并非良配。家族纵权势赫赫,亦没有理由阻拦帝王三宫六院。”
    “何况,”宋妄饮下盏中酒,“宋氏的皇位,定没有我妹妹命长。”
    沈樱呼吸猛地一滞。
    谢渡仿佛不觉说了何等惊世骇俗的话,神态平和。
    沈樱心跳如雷,沉默半晌方捡起引以为傲的冷静,饮下一盏酒,不敢再谈下去。
    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谢渡说了,没有人敢计较。
    她说了,会死。
    沈樱深吸一口气,笑道:“谢郎君既早知姑母被传召,为何初见时不提?”
    谢渡眉眼温润,反问:“沈姑娘不知为何吗?”
    沈樱顿了顿,掩饰性地端起空荡荡的酒盏,假装饮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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