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说了那么多,可落在他耳中的,最终就只有姻缘二字。
    姜今也一不求学业二不求前程,父母兄长也都已经去世。
    她能求什么?
    除了姻缘还能求什么?
    她站在树下,唇瓣轻轻喏嚅,分明是在默念着什么。
    很虔诚,很专注。
    连他下了台阶往此处走来都没发现。
    裴妄怀定定看着她挂完红绸许完愿,兀自转身出了寺庙。
    从头到尾,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
    如果她回过头,或许就能看到他就在她身后。
    裴妄怀心头涌上一阵冷意,这冷还夹杂些许不知从何而来的烦躁。
    他鬼使神差地来到许愿树下,就站在她刚才站着的位置上。
    仰首。
    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属于她的那一条红绸。
    与旁的不一样,她的没被雨淋过。
    是鲜艳且干燥的颜色。
    在轻轻拂来的微风里,铃铛相碰,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的手抬起又落下。
    终是没有做出偷看她红绸的事情来。
    静默几瞬,压下眼底的沉凝后,转身离开。
    小沙弥拎着扫把,在旁边小心翼翼看了许久。
    他以为这位施主也是要挂红绸,可他在这里站了那么久,最终却什么事也没做就离开了。
    怪人。
    真是怪人。
    小沙弥摸摸自己的光秃秃的后脑勺,听到师兄喊自己的声音,拎着扫把跑开了。
    ——
    千佛寺外,悬挂着永定侯府徽识的马车就停在一旁的空地上。
    青木苍翠,林道上泥土的味道微微湿润。
    姜今也掀开马车车帘,看到是他出来了,同他招手,“阿兄。”
    直至男人踩着马凳入了马车车厢,离得近了,她才有些察觉过来。
    他好像心情不佳。
    但今日是来为哥哥做法事的,她自己心绪不高,而裴妄怀是哥哥的好友,心中怅然自然也可以理解。
    姜今也抿了抿唇,没有再开口。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一路回城。
    车厢里霎时安静下来,只有外头不时传入内的车轮滚动的声音。
    少女靠坐在最里侧,单薄的脊背挺直着,眼眸低垂,似是盯着她自己的软底绣花鞋在出神。
    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她适才在许愿树下前程许愿的画面仍留在裴妄怀脑海中,挥之不去。
    男人呼吸微沉,本就淡漠的神情更冷了几分。
    可他顺着她低垂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便能发现少女软鞋上沾到的泥。
    应是今日落雨后留下的。
    他看了看,又再看了看,终是忍无可忍,从一旁抽屉之中拿出一方巾帕,高大宽阔的身躯突然蹲下。
    蹲在姜今也面前,捻着巾帕就要为她拭去那绣花鞋上的泥。
    “阿兄?”
    姜今也险些没反应过来,被吓一跳,本能地往后边靠。
    脚也缩了回来。
    “做...做什么?”
    这是她的下意识动作。
    带着些许回避的意思。
    裴妄怀蹲下身,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眼底的漆黑越发浓郁。
    可他没说什么,也不再向前。
    而是将巾帕递到她手中,淡淡道,“鞋脏了。”
    “...嗯,”姜今也看向自己的鞋。
    确实有些脏。
    她依旧没发现他的异样,顺手接过他递来的巾帕,弯腰低头认真擦拭着。
    直到擦好鞋直起身,不经意抬眸间,一眼便可扫见裴妄怀的神情。
    眉眼间不复往常的清润,好像还是在生气。
    姜今也将巾帕放到一旁,从抽屉里拿出个小木盒,递给他。
    “阿兄,送给你的。”
    “送我?”
    “嗯,”她重重点了点头,将盒子又往前推了推,“你看看喜不喜欢。”
    裴妄怀一打开,就看到里头那条宝蓝色的剑穗。
    最上边坠着颗同色宝石,接着是个简单却大方好看的结,丝绦绕了几圈,又垂落下来。
    裴妄怀看着她,“你自己做的?”
    姜今也霎时泄了气,“很难看吗?”
    不然怎么一眼就知道这是她自己编的,不能是在外边商铺里买的吗。
    但她还是乖乖点头,“是我做的。”
    裴妄怀唇边扬起抹清浅的笑,适才一直笼罩在他心头的那阵乌云,似是全都散开了。
    他拿起剑穗,抬手在她脑袋轻揉了揉,“很好看。”
    话落,他拿过放在一旁的长剑,直接将剑穗系在剑柄处。
    马车里的窗牖微微敞开,雨后放晴,日光倾洒而落。
    剑穗上的宝石泛出耀眼的光芒。
    宝蓝色的丝绦轻荡,有那么一瞬,锋利的长剑森寒微微收敛了些。
    姜今也很满意自己的作品,“我就知道,系上一定很好看。”
    裴妄怀笑了笑,“之前一直躲着我,便是在做这个?”
    “是,”姜今也倒也没有再瞒着他,看他明显不同于刚才的神色,轻声道,“给阿兄赔礼道歉的。”
    “你的伤怎么样了?”
    裴妄怀不是很在意,“小伤,早已经无碍。”
    姜今也稍稍放下心来,正要开口,就听到他问,“拿回来的商铺,可有去看过?”
    她摇头,“还没,打算这几日去一趟。”
    那笔墨铺子从前是卢鸿宇的私产,铺子里的人也都和卢鸿宇相熟。
    如今铺子到了她手中,店里的伙计还要不要继续用,就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去府衙过文书那日,为了让这间铺子看起来更有价值,卢鸿宇曾给她讲过铺子这几个月的收益。
    但那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亦还需要她自己亲自去查看。
    这几日,想必那笔墨铺子的人忙得很。
    忙着将账册做得好看些。
    “若是缺人,只管和陈叔说,府里的人随你用,”裴妄怀抬手给她倒了杯茶水,继续道,“或者让陈叔去佣肆重新招几个伙计回来也行。”
    姜今也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事,他担心她应付不来。
    但既然她看起来跃跃欲试的样子,他便也不会扰她兴致。
    “阿兄放心,”姜今也不知是想起什么,眼底的笑意带着些许骄傲,“待会儿回去,我就会同陈叔学习,赵嬷嬷如今康复回来,她也会帮我。”
    赵嬷嬷是管家陈叔的妻子,前段时日因为摔伤了腿,一直在养伤,如今好了,便也就回来了。
    如姜今也自己所说,回府后,她便唤了陈叔和赵嬷嬷来凝曦院。
    偌大一个侯府,每日、每月至每年的吃穿用度,事无巨细都需要陈叔操心。
    对于看账册这种事,在他眼中几乎是小菜一碟,更何况姜今也是个好学生,学得很快。
    ——
    是日。
    天气晴朗。
    姜今也领着赵嬷嬷和紫苏出门。
    擎月还是如往时一样,隐匿在她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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