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妄怀正要掀开帷裳,听到他的话时,目光正落在自己绛红色的袖子之上。
    下一瞬,他语气略带嫌弃,“先回府换衣服。”
    这颜色丑得他眼睛疼。
    “是。”
    话落,马车往永定侯府而去。
    ——
    戌时初刻。
    宁良坊的郡主府门外。
    姜今也拎着裙摆迈过门槛,步伐蹦蹦跳跳,显然心情不错。
    然而一下台阶,她就看到郡主府门前停着的马车有些奇怪。
    外观简单却很宽大,马车顶没有挂着任何能证明身份的徽识。
    她四下张望,确定这并非是自己来时所乘的马车。
    正要开口让擎月上前检查一番时,帷裳已经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挑起。
    裴妄怀那俊逸清润的脸出现在她视线之中。
    “小也,过来。”
    “阿兄!”
    姜今也眼底倏然一亮,“你何时来的?”
    她小跑至马车窗牖旁,仰着脑袋,笑意盈盈望着他。
    裴妄怀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看她拎着裙摆小跑过来,看她站定在马车旁,看向自己的眸子里满是惊喜。
    晚风微凉,在夏夜里清幽拂动。
    连同姑娘朝他奔来时的步伐,还有那旋开一朵朵弧度的裙摆。
    他的心猛地被狠狠一拽。
    突然反应过来,她没有因为经书被毁而生气,也没有伤心,是吗?
    裴妄怀黑眸里似有暗潮涌动,却也只是隐在万般克制之下,道了句,“先上车。”
    “嗯,”姜今也重重点头,绕到前头上了马车。
    直至在马车车厢内坐定,看到身旁男人一身玄黑绣金边锦袍时,她才反应过来,这是裴妄怀。
    不是裴时渊。
    昨夜她离开书房时,雨还在继续下着,一直下到今晨。
    直到她出府时才开始放晴,午后出了太阳。
    那时他已经离府,她不知道,裴时渊是何时换成裴妄怀的。
    她也很想问,昨日在书房那样,是不是真的对他的身体没有影响。
    姜今也心中有疑有担忧,但又想起昨日陈叔所说的话。
    陈叔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
    或许,无论是裴妄怀还是裴时渊,都不想让她担心吧。
    这般想着,她压下自己心中的好奇,换了个话题,“阿兄是来接我回府的吗?”
    裴妄怀没有回答她,而是抬手在车厢壁上轻敲,外头的人会意,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他道,“你来时所乘马车,已经先回去了。”
    说罢,他从拉开一旁的小柜门,将放在里边的木盒拿出来。
    有淡淡的檀香弥漫开,和昨日她从千佛寺求回来的那个木盒味道一样。
    姜今也垂眸。
    颜色和款式也一样。
    “这是...?”
    裴妄怀轻咳一声,直接将盒子打开,里边是一本与昨日并无二致的经书本。
    姜今也明白过来,惊喜道,“这是你去千佛寺求的?”
    “是,”裴妄怀点头,视线落在她笑得璀璨的眉眼间,只觉自己今日这一趟没有白跑。
    “谢谢阿兄!”
    姜今也将经书连同木盒一起接过来,“现在有些晚了,等我过几日再来趟郡主府,把经书交给舒姨。”
    “她要是知道这经书...”
    是你求的,说不定心里会很开心。
    然而下半句话她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姜今也下意识抬眸看向他,男人五官深邃、线条冷硬,不笑时气势全开,肃沉许多。
    同她一起时才会稍缓一些。
    此刻听到她提到林远舒,裴妄怀仍旧是那副冷沉淡漠的模样。
    彷佛林远舒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姜今也自七岁起在他身边长大,而林远舒虽然和裴妄怀母子关系淡薄,却从未对她有过半分苛责。
    甚至尽她所能的疼爱。
    姜今也念着裴妄怀与林远舒的好,却也从未想过去做那什么让他们母子“冰释前嫌”的举动。
    这种行为看似贴心,实则完全没考虑到他们二人的想法。
    她不知裴妄怀和林远舒究竟是因为什么事而变成如今这副生疏冷淡的模样,但两人有各自的考量,如今这样,或许就是最好的局面了。
    裴妄怀并不遗憾错过生辰宴,到了郡主府门前但却没有进去,其实都足以说明他的态度。
    一想到这儿,姜今也转移了话题,“阿兄今日一早出门,就是为了去千佛寺求这经书吗?”
    “是,”裴妄怀倒是没做任何隐瞒,直接了当地承认。
    他一直看着她,明知道昨日在书房的事是裴时渊做的,并非自己,眼底却依旧潜藏着歉意。
    姜今也笑了笑,“圆方大师的经书可不好求赠,阿兄定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其实...没关系的。”
    “你也不是故意的。”
    “你说什么?”
    姜今也抬眸,唇边的笑温柔而又美好,定定看着他。
    既是在看他,也是在看裴时渊。
    “我知晓昨日在书房,阿兄弄坏生辰礼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成心的。”
    “所以,我并未因为这件事生气。”
    少女的目光清澈而又明亮,裴妄怀分明能看到,她眼底是毫无保留的信赖。
    他敛下眸子,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沉,“你又重新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她觉得裴时渊不是故意的,却不知道那其实是他内心深处最直接的想法。
    而这,他何尝不曾想过拥有。
    裴妄怀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念头。
    那样毫无顾忌、肆无忌惮地行事,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
    这样的事,他想做许久了,可作为裴妄怀,他从未做过。
    而裴时渊,却好像每一次都会这般随心所欲。
    在裴时渊没有沉寂的那几年,裴妄怀为裴时渊收拾过不少这样的烂摊子。
    如今听姜今也说他不是故意的,裴妄怀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他。
    裴时渊就是故意的。
    而他竟开始有些羡慕这样的故意。
    第二十五章 男人离开凝曦院的背影挺拔……
    马车一路辚辚而行。
    从郡主府回到永定侯府,不过两炷香的时间。
    下了马车,擎风陈叔和擎月紫苏皆识趣儿地落后前头两位主子一大截。
    府院之中,蜿蜒的回廊下点缀着明亮的烛火。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被拉长着映在地面上。
    风一吹,烛火动,身影动。
    好似缠绕。
    把姜今也送回凝曦院,裴妄怀叮嘱她早些休息,便要离开。
    谁知刚一转身,袖子就被一股微小的力气握住。
    姜今也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阿兄,昨日在书房...你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裴妄怀缓缓勾唇,漆黑眸子里蕴着温柔的光亮。
    他抬手在她脑袋上轻抚了抚,声音不似平时那般冷沉,“没事。”
    他笑了笑,“你看阿兄,现在不是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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