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娘亲是爱着他的。
    就算他再奇怪,她也应该是爱着他的。
    爱是什么,他不懂,应该是不抛弃吧,但此刻她却在害怕地恳求自己放过她……
    他蹲下,慢慢将她扶起,不禁苦笑:“这些话,您应该早些告诉我才对。”
    他总觉得冬天是神明纺织的一层纱,那如梦似幻的雪遮掩着世间最丑陋的真相,人们总说,不要活在悲观中,可人生于苦难之水火无情,生命怎能在岁月中称得永恒。
    他曾看到过青山亘古,流水之绵绵不绝;也曾听到万物啼鸣,风过之萧萧寂寥,但仍有嘶吼声如百鬼夜行,仍有啜泣声在雨中飞溅,而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个错误。
    他的人生没有被任何人赋予意义,也不配拥有意义。
    “这次,不要再手下留情了。”
    他像从前般跪伏在她腿上,露出脆弱的后颈看得月檀眼神一暗,当即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咬去!
    “楼止——”
    一声叫喊,他的眼前似流沙般逝过无数过往,他置身其中动弹不得,他想他是悲观的,但纠结之余却也有点点柔光于他身侧徘徊。
    这片刻的决绝不知深浅,落在眼前的巍峨大山之上,当他再次睁开眼,看见的是希望他活下去的眼睛。
    霎时,拨云睹日,原来他仍渴望有人能将他的破碎缝补。
    “楼止,不是那样的……”
    “这不是你的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心中已然藏着千言万语,可见他无声淌落的晶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抽泣着平复语气,如视珍宝般捧着他摇摇欲坠的脸。
    “月夫人希望你活下去,即使粉身碎骨她也不会后悔的,她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也是。”
    “就像,你也愿意拿出性命救我一样……”她看向他胸口一处空缺的地方,泪水落的更厉害了。
    “若是因救你而死,她会恨你吗?不,她只会感激,幸好啊……我的阿止还活着,还能长大,还能有好多好多的未来……”
    “月夫人每一次割肉时都没有哭,只有看见你时才会红了双眼,她舍不得你,替你委屈,埋怨是自己没照顾好你,楼止……月夫人真的很爱你的。”
    “还记得她最后和你说了什么嘛?她给予了你生命,却不赋予你意义,因为……你是因爱而诞生的孩子,被爱便是你存在的意义。”
    而爱,不在你之甘霖,应先是我肯为你繁芜的春。
    他像是终于从凛冬的噩梦中醒来,执着与他眼中的“月檀”如炊烟般彻底弥散,至此他的世界只剩下她。
    她的眼眸是绿意澎湃的山林,是他生命里的淤青,永驻于灵魂之中。
    呼一口浊气,铃一曲离别,而后遮眸,周遭翻涌,蝉鸣又入耳,荒唐梦一场。
    “姜以禾……”
    他轻轻地唤着她,看着她身上触目惊心的红心尖骤然被戳出血泡。
    姜以禾靠着最后的一点力气,将他拥入怀中,拍着他的后背,凑近他的耳畔安慰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大大的房子,低低的墙,四面通风的窗户,下雨时我会为你撑伞,你饿时我会为你做好多好多好吃的……”
    “楼止,你跟我走吧,我保护你。”
    说完最后一个字,姜以禾的手无声坠落。
    而恢复清醒的楼止却立马让雪娘子慌了神。
    “不好!他又要夺回意识了!快!杀了他!让哥哥出来!”
    “只差最后一点点了!门主很快就要醒了!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数百道利器齐刷刷朝中围攻去,而楼止只是将怀中之人轻轻抱起,凭着自己破败不堪的身体毅然决然杀入重围。
    第47章 47章
    “听说了吗?御妖城出了大事!”
    “这谁不知道?说是城里出了个惊天命案, 在一个林子里发现一大堆尸骨!不仅是妖的就连人的也有!”
    “是啊是啊!听说仙盟百家都要向那妖王讨要说法呢好不容易消停几年眼下怕是又有闹起来了...”
    月余而过,彼时已至立秋,好不容易忙里偷闲的老裁缝在铺子前被几人谈论声吸引。
    “可不是嘛我还听说——”
    还没等他开始搭上话, 转眼便来了位客人。
    “老板, 裁制几件女子秋衣。”
    老裁缝抬头看去,发现是镇上新来的大款, 立马笑脸相迎。
    “呦!是这位公子啊!前段时间我都说了该入秋了不用买这么多夏衣, 你看, 这不就白花银子了吗?”
    “大款”朝他抛去一袋子银子,神色自若道:“要最好看的。”
    捧着满满一袋子, 老裁缝顿时笑弯了腰。
    “还是上次那尺寸对吧,公子放心这几日一定给您送上府!您家娘子还真是好福气能有您一位出手阔绰的相公!”
    “也不知夫人的病好些没?”
    老裁缝整理着新到的绸缎,有一句没一句地找着话, 见他不搭理也早已习以为常, 忽地一瞥见他正看着不远处的告示看得出神。
    “噢那个啊~公子还不知道吧,那御妖城里出了命案,闹得沸沸扬扬现在都在找一个瞎子,叫楼止,公子可得小心一点啊。”
    “大款”收回视线, 拎着几包药渣不打一声招呼便离开了店铺。
    “公子慢走哈!五日后就将衣服送过去!”
    新来的伙计看不顺眼他目中无人的气焰,不由得咂嘴一句:
    “这公子好大的威风, 居然一句话不多说!”
    老裁缝敲了敲他的头, 凶道:“人家初来镇上,性子冷了些也正常,你是没瞧见那晚他抱着满身是血的娘子来镇上求药有多天可怜!”
    小伙计揉了揉头, 好奇道:“师父,你说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家娘子伤得重可他看起来也不轻啊,现在他是没事了,可我听说他家娘子可一直没醒呢,都快一个月了...”
    小伙计越想越玄乎,在脑袋冒出更可怕的念头之前被老裁缝又一敲头打断。
    “这是人家家事!少打听!再说你没瞧见他日日为他娘子找药啊,还有这衣裳也是尽挑好的买,无论他是什么人,只要给咱们银子的那都是好人!”
    集市的喧沸在脑后淡没,他径直走到那面公示墙前,看着上面的悬赏不由得皱紧了眉。
    “想不到他们速度这么快...”
    楼止喃喃自语着,从御妖城出来后他可是沿途做了不少陷阱和烟雾弹,可刚到新地方也不出两月居然又将告示贴到这儿来了...
    他将斗篷戴上,随手一挥便将那张牛皮纸化为灰烬。
    ——
    秋风萧瑟,屋檐的角铃响得寂寥,从窗柩吹来的风溜进脖子里,凉得姜以禾一阵战栗,
    意识渐渐回笼,她浑身疲惫不堪,就连张开眼皮都费了不少劲儿。
    她目视着天花板,大脑持续放空,像似久经失修的齿轮被卡顿着一点点恢复运转,她长长吐了口浊气,恍然生出一种今夕何夕的顿感来。
    “哎呦!娘子你可醒了!”
    在一旁修剪枝丫的张嬷嬷看见醒来的姜以禾,顿时惊喜地在她身边一顿忙活,又是喂水又是擦脸,热情得让姜以禾以为自己是不是又跳戏了?
    张嬷嬷找来软些的靠枕,将她扶着坐了起来,语重心长地一边帮她揉着双腿一边嘱咐道:
    “娘子可是躺了好些日了,虽然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但还是得多动动身子。”
    姜以禾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请问,您是?”
    张嬷嬷一拍大腿,后知后觉道:“瞧我这记性都忘了给娘子介绍介绍了,但姜相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让他和你说吧,你们许久未见他定是十分想你!”
    听着张嬷嬷说了一大堆,但姜以禾还是不知道她是谁?
    “姜...相公?”她什么时候有了个相公?
    “哎呀哎呀!锅里还炖着汤,娘子先在这歇息一会儿哈!”
    说着,张嬷嬷嘴里念叨着要超过火候的汤一边马不蹄停地离开了屋内。
    霎时,空荡的屋内又只剩姜以禾一个人。
    她上下左右打量着,自己身上的伤被照顾得几乎没了一丝异样,而这屋里的陈设也是讲究的陌生。
    她似乎是来到了其他人的领地?
    脑袋絮乱一片,她试试动了动手脚,虽有些软绵的但走几步也不难。
    她撑着床栏,一步步终于挪下了地。
    迈出门栏,她终于将自己的所在看清了八分,一座不大不小的四合院,庭院前的大门外便是行人来往的街道。
    空气传来熬煮的药香,她瞥眼望去,东面的一处屋子里竟都是些药材,看来这家主人还是个悬壶济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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