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罥烟眉下蹙着,见着贾母落泪,心头也有几分不好受,眼圈儿微红,紫鹃在一旁递过手帕给黛玉。
    邢岫烟脸上同样见着,看向一旁的迎春,迎春抿着粉唇,面无表情。
    贾母哭罢,问道:“这位公公,不孝子赦触犯国法,不知处以何刑?”
    “走私贩私,原是……”戴权正要开口说着。
    而在这时,忽地外间仆人进来,许是受着低沉的氛围影响,也许是见着人头攒动,声音都低了几分。
    “珩大爷回来了。”
    然而,此言一出,荣禧堂中却都是一震。
    贾母转头看向贾政,道:“珩哥儿,他在哪儿呢?”
    此刻,不仅是贾母,荣禧堂里里外外,包括后堂的元春等人,都心头稍松了一口气,那种方才压抑至极的气氛,在这一刻舒展开来。
    戴权面色顿了顿,倒也不再提及贾赦可能的议处。
    如有那位求情,不会下狱论死,褫夺爵位也未可知。
    可据他了解,荣宁二府面和心不和,当初还有辞爵一事引发的纷争,此刻想让贾子钰为贾赦而大耗圣眷,怎么可能?
    不多时,就在贾政出了荣禧堂,站在廊檐下等候时。
    只见荣禧堂外,身着蟒服,腰系玉带,悬着宝剑的少年,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身后跟着锦衣府身着飞鱼服的千户、百户,有十来个人,都撑着雨伞。
    一旁锦衣府北镇抚司,镇抚使曲朗,落后半步为那蟒服少年撑着雨伞,哪怕自家半边身子落在外面,衣衫皆被打湿,犹自不觉。
    原来,贾珩在大明宫、内书房问对之后,出了宫苑,与恭候在安顺门外,扈从上朝的北镇抚司镇抚使曲朗汇合,在其扈从下,返回宁国府。
    他其实不想回去,而是直接想回锦衣府坐衙,避上一避。
    但转念一想,这时候的荣宁二府想来已是鸡飞狗跳,他需得回去善后,而且因晋商一事和戴权还要沟通。
    贾母、薛姨妈看向那在锦衣卫扈从下,徐徐而来的少年,只觉一股说不过来的感觉,在心头涌起。
    在这一刻,阴晦不明的天色、千丝万线的雨幕、一把把撑起的雨伞、那飞鱼服,绣春刀的卫士,簇拥着身着蟒服、面色冷硬的少年,恍若一副画卷,烙印在众人心头,难以忘怀。
    后堂,隔着珠帘屏风瞥见的史湘云,有些婴儿肥的苹果脸上,就有几分怔怔之色。
    钗黛、元春、探春、迎春都几乎屏住了呼吸,看向那少年。
    邢岫烟也拧起了云岚出岫的眉,眸光幽晦,凝神而视。
    “珩哥儿。”贾母在鸳鸯的搀扶下过了门槛,走到廊檐下,满心期望地看着那少年。
    戴权此刻也出了荣庆堂,轻笑了下,唤道:“贾子钰。”
    贾珩先朝贾母点了点头,并不多言,而是看向戴权。
    戴权道:“子钰,圣上的意思,想来你也明了,如今贾赦父子俱已归案,需得前往内缉事厂讯问,咱家不可怠慢口谕。”
    不等贾珩叙话,贾赦面色倏变,梗着脖子,急声道:“珩哥儿,我是荣国承爵之人……”
    “荣禧堂中,两位先荣国公英灵俱在,你还有脸口称荣国二字!”贾珩沉喝一声,打断贾赦话头。
    贾母在一旁听着,心头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关要,目光怔望着贾珩,欲言又止。
    贾珩进入荣庆堂,目光掠向贾赦以及贾琏二人,冷声道:“荣国爵位如因此而失,罪在汝父子二人!纵尔父子赴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先荣国公!”
    贾母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
    荣国竟是要失爵?
    她要如何去见两位荣国公?
    不行……
    贾珩转头看向戴权,道:“戴公公,将贾赦父子二人带走。”
    他此举就是表现一个态度,提前堵住贾母的话头,对贾赦二人,他不会救,爵位的话,还可以商量。
    虽然贾母可能一时想不开,或会觉得他不近人情,但等贾赦一事过去,贾政升官之后,贾母这种埋怨心思就会消失,《晴雯歌》该放还是会放。
    戴权也不多言,朝一众番子、仆役使了个眼色,叉着贾赦、贾琏二人,向着外间拖去。
    “母亲,”贾赦这时,已面如土色,剧烈挣扎着,看向贾母,祈盼着。
    “老祖宗,救我!”贾琏也面色大变,高声唤着,忽然见到一旁的凤姐,低声唤道:“凤儿……”
    凤姐闻听这声呼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忍地扭过脸去,不知何时,已是泪如雨下。
    第453章 贾珩:就该自裁一谢君恩,以免祸延宗族……
    荣国府,荣禧堂。
    随着内缉事厂的厂卫押解着贾赦、贾琏父子二人出了正厅,庭院中风雨愈发密集,而屋檐下的雨水也如断线珍珠般吹落,落在石阶上,发出清冷之音。
    作为贾赦正妻的邢夫人,呆立在廊檐下,王善保家的搀扶之下,才得勉强支撑,眺望着贾赦。
    如说有多少夫妻感情,也不尽然,更多的是迷茫、不知所措的。
    如贾赦和贾琏有事,她下半辈子又该寻谁为依靠?
    至于王夫人,面无表情,目光淡漠地望着外间紧锁庭院的雨雾,心头五味陈杂。
    薛姨妈看着那掷地有声的少年,再转眸看向愁容满面的贾母,也不知为何,原本因为自家儿子薛蟠一事,残留在心底的怨气竟彻底散去了。
    骤然醒觉,这种心态实有幸灾乐祸之嫌,薛姨妈眼眸左右转了转,连忙微微低下头,唯恐被人发现。
    贾母这会子,已是脸色苍白,紧紧闭上眼眸,心头诚悲恸到极致,不仅仅是贾赦父子,还有那隐隐的“除爵”之忧。
    好在这位送走过公公、父母、丈夫的荣国老夫人,对失亲之痛的承受阈值,决然不会太低。
    故而,过滤掉一些琐碎情绪,直指本质,更多是一种对荣国爵位将失的愁闷。
    鸳鸯、李纨在一旁搀扶着贾母,脸上虽带着悲戚之色,但若留心去看,似乎多是浮于表面。
    二人对贾赦身遭牢狱之灾,显然没有什么同理心可言。
    凤姐在平儿的搀扶下,那张平日里艳光动人的瓜子脸,惨白而无一丝血色,因为泪痕满面,愈添几分憔悴、柔弱,柳梢眉间寸寸飞扬的强悍意气,同样消失不见。
    戴权吩咐着人将贾赦父子叉出去,转头看向贾珩。
    贾珩道:“公公,贾赦父子虽恶迹斑斑,但事关荣国体面,如不用刑,还是尽量不用刑罢。”
    当然这话更多是说给贾母以及一众女眷去听。
    方才他一番“冷酷”之言,也需得一些无伤大雅的温和来冲淡一下。
    果然,贾母在一旁听闻此言,心头不由再次生出希望来,将一双苍老目光投向那少年,低沉的声音似乎见着恳求:“珩哥儿……”
    “贾子钰放心,待讯问过细情,汇总供词、卷宗,呈递圣上,再行处置,如二人不以身抗法,欺瞒圣上,咱家也不会妄动刑讯手段。”戴权道。
    哪怕已经掌控了贾赦、贾琏走私的线索,但论罪一位勋贵,而且还是荣国之后,不可能不经刑名断谳,而行诛戮之罚。
    贾珩想了想,低声道:“那桩机密事宜,明日,我亲往内缉事厂衙门,与戴公公一同会商、筹谋。”
    戴权笑了笑,道:“那倒不必劳动大驾,子钰明日不是入值军机处?诸般细情,当着圣上之面,一并道明即可。”
    “此议也可。”贾珩点了点头,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劳戴公公。”
    “好说,好说。”戴权低声说着。
    而后,贾珩与曲朗一同送着戴权及一众厂卫,撑开一只只雨伞,拨开漫天飞卷的雨幕。
    贾珩一离荣庆堂,贾母再也按捺不住,苍老目光凄楚地看向贾政,急声道:“政儿,你兄长之案,圣上究竟会怎么处置?”贾政儒雅面容上愁云密布,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母亲,事到如今,兄长只怕……凶多吉少了。”
    还能如何处置?正值京察关口,众目睽睽,能保住一条命都不容易。
    贾母面色微变,急声道:“琏儿呢?”
    再是心忧爵位,也不好开口说,荣国爵位怎么办?
    只是借问着贾琏的安危,旁敲侧击。
    事实上,从来没有以待罪之身,而继承爵位者。
    凤姐也转眸看向贾政,一颗心同样提到了嗓子眼儿。
    贾政摇了摇头,目中不无耽忧,眺望着庭院内的轻风细雨,失距的目光落在前院牌楼那湿漉漉的屋脊上,喃喃道:“此事,我也不知,希望无性命之忧罢。”
    凤姐心头一颤,重又闭上眼眸,两行清泪自丹凤眼中流淌而下,一旁的平儿连忙拿过手帕,递将过去。
    贾母急道:“等珩哥儿回来,需得问问他怎么办才是,他现在正得圣眷,看能不能求个恩典下来。”
    贾赦方才之言,虽然显得不合时宜,但落在贾母耳中,也是听了进去,为之起心动念。
    “母亲,听戴内相说,兄长走私一案,朝会上差点儿牵涉到子钰,再让他入宫求得恩典,只怕连他自己都要牵连上了。”贾政眉头紧皱,低声说着,虽未明言不可,但也试图打消着贾母的想法。
    贾母张了张嘴,终究叹了一口气。
    她如何不知,方才她见珩哥儿的态度,似十分坚决,显然是不想再管着了。
    也是,琏儿他老子,前段时日因政儿官职……
    嗯?
    想起官职,贾母猛然反应过来,心头生出一股恐慌,现在的荣国府,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这“后知后觉”似的发现,犹如细思极恐的惊惧,几乎如潮水一般淹没了贾母,鼻头一酸,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李纨、薛姨妈、鸳鸯等人,见贾母这般,都来劝解。
    而伴随着环佩叮当之声响起,阵阵萦绕衣带的馥郁香气,盈于室内。
    钗黛、元春、探春、迎春、邢岫烟,领着一众丫鬟,相继挑帘进入荣庆堂中,过来劝着贾母。
    但无一人知贾母心底最深层次的隐忧,话当然也说不到心坎里去,如何得劝?
    直到过了一会儿,伴随着林之孝家的在外面喊着,“珩大爷回来了。”
    贾母方收了眼泪,擦了擦泪痕,凝眸望去,却见着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神情施施然,迈入荣禧堂。
    “珩哥儿。”贾母连忙上前,低声问道。
    元春、迎春、探春、湘云、钗黛,都看向那面容冷沉的少年。
    不等贾母出言,贾珩道:“老太太如为着这二父子求情,大可不必!如今二人勾结边将,走私贩私一案,已为满朝文武侧目以视,别说是我,就是圣上也不好包庇纵容,姑息养奸,否则,大汉煌煌律法,何存以世?如果贾赦但凡为族里顾虑着一丝一毫,就该自裁一谢君恩,以免祸延宗族,辱没祖先颜面!”
    贾母闻言,面色倏变,心头震怖,一句话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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