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祈他从来不是一个坏父亲。”离开青丘, 丹卿这样说,语气中带着几分固执,“但我总认为, 他应该比他表现得更加爱我, 事实证明, 我的预感没有错, 他的确很爱我。”
    容陵温柔地抚摸着丹卿的头发:“真好,阿卿,你有一双非常爱你的父母。尽管命运使你们分离,可你们的心仍然紧密相连。”
    朝霞天边弥漫, 似爱人绯红的脸颊。
    容陵看着丹卿,漆黑的瞳仁覆上一层霞光,怎么看,怎么都很柔软。
    丹卿笑着,眼中闪烁着满足的光芒:“容陵,原来我们都有爱自己的家人与朋友。”
    “嗯, 本就幸运的我们走到一起, 更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容陵微微一笑, "人生至此, 又有何憾?"
    两人相视而笑, 笑声中仿佛听见命运的齿轮转动。
    “临别之前,见见他们吗?”容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但他能够直率地表达出来, 证明他正在努力接受现实。
    “下次再见吧!”容陵口中的他们,丹卿知道指谁。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他们共同的好朋友。
    “我们终将再见,我想那时,必定会是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丹卿谈的是朋友相见,实则也在说他与容陵。
    “好,”容陵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开心些:"阿卿,在长久的别离之前,你还有什么未做的事情吗?或者说,还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食物?"
    丹卿忍了忍,终是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我在你眼里,难道是一只贪吃的小猪吗?”丹卿又促狭地问,“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吗?什么无理的,猖狂的,甚至令你感到难堪愤怒的事情,都可以吗?”
    “不可以。”容陵笑了笑,又道,“我说的是反话。”
    丹卿意外,却也不意外。
    容陵对被他划入领地的人,向来纵容又温柔。
    “机会难得,我还真想让你做一些你从前万万不会做的囧事。”丹卿皱起鼻尖,眼中闪着调皮的光芒,“但我也舍不得呀!”
    容陵顺着方向望去。
    山峦叠嶂,一条笔直的小径直通南北,两旁树冠朝天蓬勃生长,延绵出无边的壮丽景象。
    一点点一片片阳光随风摇晃,璀璨明媚了这小小人世间。
    容陵看着这条长长的路,只恨人间非凛冽寒冬。
    隆冬飘雪,他与丹卿走着走着,便也算圆了共白头的愿想。
    两人手牵手,默契地同时迈出左脚。
    丹卿步履轻盈,他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活泼小调,随风起舞的树叶仿佛在为他伴奏。
    容陵受他影响,内心的阴霾逐渐消散。
    察觉容陵的变化,丹卿嘴角笑意加深。
    最后的一段旅程,丹卿不想回忆过往,不想预测未来,他只想注重当下的每一个微末瞬间。
    然而,无论路多么漫长,终会走到尽头。
    前方的荆棘丛生,阻挡住前路。丹卿脚步戛然而止,他回头看向容陵,带着满足的笑意:“一直以来,辛苦你,也多谢你。容陵,接下来的路,恐怕依然难行,如果一个人太寂寞,不妨多停下脚步,歇上一歇。”
    “好。”容陵微笑着回应,“醒来明月,醉后清风。你放心,这样的日子,我会过上的。”
    “醒来明月,醉后清风……”丹卿喃喃复述,星眸生光,“我好喜欢,那么……”
    容陵下意识地握住丹卿的手,一股温暖的力量却轻柔地将他的右手推开。
    丹卿飘然远去。
    声音亦如风溃散。
    “容陵,我们就此别过。”
    丹卿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最后这段路,我一人独行足矣。”
    丹卿走得坚定而果断,他一步又一步,步步生风,风生万物,万物蓬勃而绚烂……
    容陵努力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试图将他的身影囚于眼中,却始终无法完全抓住。
    可容陵明白,他从未真正束缚过丹卿。他是自由的。
    丹卿没有回头。
    这本就是一条不该回头的路。
    狂风呼啸,仿佛在为他开拓一片新的天地。
    他脚下是大地,是山海河流,是苍穹星辰,亦是一个即将被他重新定义的新世界。
    涟漪频起,星火迸溅,丹卿眼神笃定,走向最炽热的核心。
    金芒瞬息吞没了他。
    天地初开,一轮巨大的金乌陡然腾空而起。
    源族的图腾便是金乌。
    他们视太阳为神祇之母,坚信太阳能带来生命的力量和治愈一切黑暗。
    而源族人也始终坚信,他们是太阳神的代行者,而源族圣女,则是最接近神明之母的信徒。
    金乌不坠,生机不灭。源族人的机缘在他身上静静蛰伏,等待时机的到来。
    天光璀璨,金色遍野弥漫,金乌照耀之处,仿佛有一股温热的气流拂面而过。
    人们不敢直视,纷纷挥袖遮蔽双目。
    然而,这轮金乌巨大而沉重,升起的速度亦越来越慢。
    所有的花草树木仿佛获得了某种启示,疯狂地生长,向着光明的方向延伸,用生命力将金乌稳固地托起。
    人们尚在惊诧头顶金乌的凭空出现,异象再生。
    无论是本就高大繁茂的香樟古榕,亦或是伏地而生的枝蔓野草,皆如高楼般拔地而起。
    “小心。”
    人们相互警戒提醒。
    可植物的生长却有其规律,它们完美避及活物,向着光明启程,用富有生命力的触手将金乌稳固托起。
    万丈光明之中,丹卿单手掐诀,身体悬浮,乌发与青衣无风自动,整个人好似即将燃烧。
    他闭着眼睛,额头上浮现出一枚纯金色道印。
    此时此刻,他似乎徜徉遨游在无穷无尽的浩瀚苍穹,又好像深陷天地未开的黑暗混沌。
    “道法自然,万物归一,一生万物。”
    丹卿朱唇轻启,低喃着,朝半空伸出手。
    羽睫轻颤,丹卿唇角扬起,一双含笑黑眸,仿佛流转着亘古时光。
    刹那间,金色符文经篆应声而生,它们漫天飞舞,而丹卿本人也化作金色流光,融入蝴蝶般自由的字符,四散开来。
    “嘭——”
    金轮炸裂,焰光四射,场面宏伟壮阔,万场烟火都不及它半分华丽。
    火焰从天而坠,似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它不含攻击性,平等地抚慰每一个人,温柔地拥抱每一寸土地。
    作为源族的最后一道媒介,丹卿或许也是最后一道希望。
    他的神性通过献祭加持,呈百倍千倍扩容,温柔得像初生的阳光。
    丹卿就这么消散了。
    无声无息,猝不及防。
    而他投向人间的最后一瞥,除了俯瞰众生的神性,又具有那么平凡普通的人性。
    他眼底有人性的不舍、贪婪、释怀、大义,以及完全出于私心的告别。
    万簇火焰,唯有一簇,蕴含着丹卿的偏爱与独宠。
    它轻轻柔柔的,像一片花瓣的坠落,悬停于容陵眼前。
    容陵伸出手,捧焰火入怀。
    他漆黑再无光亮的瞳仁,像被这一小簇火苗点燃。
    从此,他知道,他将不再畏惧黑夜的到来。
    青云之上,容婵望着远方的凡界,泪眼朦胧,哀绪难以言表。
    她身后,乌泱泱一群仙人,曾经对丹卿口诛笔伐,恨不得将他彻底抹杀。
    容婵目光扫过那些呆若木鸡的仙人,一瞥间尽显讽刺。
    天历永昼三千年,源族后裔以己之躯,化金乌献祭天道,洗涤苍生。
    漫天的源族残魂,终于重归轮回。那些离去的魂灵,得以在轮回中再世为人。
    *
    丹卿消散的那一瞬,容陵攥紧了从天而降的火焰。
    那簇火苗却仿佛有自我意识般,自他掌心溢出去,投入他脖颈间的那颗永恒星辰吊坠之中。
    它们日日夜夜贴在他心口,成了支撑容陵熬过百年孤寂的唯一慰藉。
    容陵踏过丹卿曾驻足的山河,抚过他们共同栽下的青竹,甚至在青丘的桃林深处搭了间木屋——据说那里曾是丹卿最爱打盹儿的地方。
    九重天的仙人们说他疯了,容陵却只是温柔地低下头,用指腹将星辰吊坠摩挲得更眀亮。
    失去挚爱的日子太苦。
    苦到容陵都无法想象,失去段冽的丹卿究竟是如何熬过去的。
    就在这个时候,容廷出现了。
    时隔多年,再次看到兄长的瞬间,容陵突然记起,在丹卿献祭的前夕,他曾对他说,他要送给他一个惊喜。
    那时丹卿并未言明,惊喜到底为何。
    怔怔看着眼前之人,灼热在容陵的眼眶肆虐蔓延,烧得他险些站立不住。
    “阿陵。”容廷搀扶住他,温润如玉的嗓音似春风,将陷入沉眠的酷冬复苏,“好久不见。”
    “原来——”原来这便是他的阿卿赠他的惊喜?赠他的期许?
    容陵喑哑着唤了一声“阿兄”,捂着眼睛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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