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话不说,她径直朝他摸索而去。
    先前那短暂有光的瞬息。
    她看到江揽州伏在案台,猝然睁开的眼睛里猩红泛潮。
    “哪里受伤了,为何灭灯,让我看看你......”
    话未完。
    她伸在黑暗中的手被人捉住,“不是要离开本王。”
    “走之前还来虚情假意,不如直接开口,要什么?”
    “更好的医师,加本王派人护送,还是要——”
    “哪里受伤了?是问你哪里受伤了!”
    嘴上说着话,薛窈夭一只手被箍住,便伸出另一手去摸他,可惜才刚触到他胸膛,便又被捉住。
    只是这次捉她的大手掌心,湿的。
    “右手受伤了?怎么伤到的?灯呢,方才为何灭灯?”
    静默。
    没有回应。
    被无边的黑暗包裹,除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四下死寂一片。
    想要触碰他,双手却被死死锢着。
    有那么一瞬,薛窈夭心里咯噔了一下。
    又一阵静默对峙。
    “说话,江揽州……”
    “我害怕。”
    “受伤了为何不让医师包扎,还要将自己关在这里喝酒,嬷嬷说你昨晚高热了,我好担啊——!”
    伴随惊呼。
    她手腕被江揽州锢着,忽地往前一拽,带得她整个人匍匐在他胸膛。
    下一秒,下颌被他掐着抬起。
    眼中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事物,却能嗅到他身上气息。
    “这般紧张,是心疼吗。”
    “演得很好,但没必要。”
    “本王既答应放过他,放过你,就不会出尔反尔,也不会牵涉薛家人,明白吗。”
    他语气轻飘飘的。
    除沙哑之外,听起来竟是极为平静,像背着她枯死的树,黑了的潭,听不出半点生机与波澜。
    “我反悔了,江揽州……”
    “我当时说的都是气话,只是想威胁你放过傅廷渊,我保他也不是余情未了,而是因为……我不知道,不知道要怎么跟你形容,我从小就认识他了,我当时被吓到了,都怪你非得逼我做什么选择,我太恐惧才想要离开。但是后来……我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能够理解你,我不要离开,我是来跟你和好的……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好不好?”
    话落的同时,为表诚意。
    少女别开他的手,仰头往上凑。
    先是不小心吻到他喉结,后又吻上他下颌,最终找到他的唇,江揽州却倏忽错开了。
    脑海中她与傅廷渊拥吻,最终拿自己性命作胁,说那人若死,她不会活下去,像在他灵魂中打下屈辱烙印。
    她拿镯子对准自己,还突然倒下时。
    江揽州更觉自己好像死过一次。
    继东阁那只猫,他的又一次试探、逼迫,当然又输了,无非是将自己逼到无路可退。
    除了放手,别无选择。
    她却突然说她反悔了。
    像是没心没肺的掠夺者,予他重创,他什么都依了,伤口烂到尚未结痂,她却回头说,我们继续玩吧。
    饶是心如死灰。
    江揽州也感觉自己快被气活了。
    “本王是你脚下的狗,还是你掌中玩物?”
    “任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保住他了,又反过来招惹,坏成——”
    “你爱我。”
    “江揽州。”
    “你爱我,是薛窈夭的全部底气。”
    “明明从小就喜欢我,能不能不要再装了?”
    “再这样句句扎人,满身带刺,信不信我也生气了,然后不哄你了,还要你反过来哄我,求我,我才愿意跟你和好哦。”
    话落时。
    少女忽然捧住他的脸,竟还很得意地笑了一声。
    霎时间。
    周身气血冲上天灵盖。
    。
    正常情况下。
    第一要紧的是他掌心湿润,受伤了,应该立刻包扎。
    至于他射杀傅廷渊,赐婚圣旨,关瑜妙,一切现存的麻烦都可以好好沟通,商量一下后续要怎么办。
    但是显然的,二人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就个人而言,薛窈夭一生所求,无非是家人健在,平安喜乐,钟鸣鼎食,锦衣玉器。也许生来起点太高,又被“保护”得太好,就连这年薛家出事,她也是等圣旨进了家门,才察觉原来许多事已然天翻地覆。
    后来在江揽州身边求生。
    他同样将一切“腌臜”掩藏,没让她窥见半分。
    一直以来的印象是他很忙,但每天在忙些什么,不知道,他也从来不与她多说。
    至于此刻。
    身体陡然腾空,她的惊呼声响彻大殿,竟有回声。
    不待她反应过来,重心失衡。
    。
    “我爱你,那又如何。”
    “没能得到你的心,是我自己没本事,但想看我摇尾乞怜?薛窈夭,你做梦。”
    “江揽州爱你,但永不屈服于你。”
    “江揽州甘愿为你让步,但他也是个男人,也有尊严,不屑做你掌中玩物,被你无底线来回戏耍,明白吗。”
    第一次,江揽州承认自己爱她,却也第一次没有吻她。
    她不知自己被压着躺在何处,像堕入无底深渊,只能听到他呼吸沉沉,伴衣物撕裂。
    自幼对立,这年的重逢又是“交易”,一切都隐隐畸形,从一开始就无关情爱,风月。其实无论江揽州,还是薛窈夭,谁都没有过真正的安全感,谁也不确定自己的存在于对方,究竟是何意义。
    “我没有要你......做什么玩物,也不是......我只是......要怎么跟你解释......”
    薛窈夭发誓,上天入地。
    不会有第二个,比江揽州更难搞的男人。
    “无需解释,本王长了眼睛,自己会看。”
    “生了七窍,自己会感受。”
    “不就是心软,放不下他,又馋本王身子?”
    “两个都要?”
    “也罢。”
    话落,一声突兀轻响。
    仿佛自己身下的床?还是榻?
    有什么机关之类的金属事物,被他伸手转动。
    与之伴随的,
    周遭忽然震动起来。
    那种震动,比起江揽州本身在做的事,当然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声音,是种沉而厚重的轰隆闷响。
    仿佛同时有几道巨大墙壁,在四周缓缓移动,又仿佛有什么滔天巨物,被拖着在地上摩擦而过。
    “怎么……了?”
    人在绝对陌生的环境中,都会感到不安,更别说伸手不见五指。
    本能害怕,她下意识伸手去触男人胸膛。也根本分不出心思去想他刚刚说的什么两个都要?也罢又是什么意思?
    在她不安恐惧的紧绷之下,江揽州灼烫的躯体压覆下来。
    “睁开眼睛,薛窈夭。”
    “看头顶。”
    闷响和震动结束,四下忽有光华亮起。
    并非烛火,也不刺眼。似从地面散出,似月色朦胧,不足以照见整座大殿的所有角落,却足够她看清头顶。
    镜子。
    整片天花。
    竟都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像之前来时走过的无数条狭长镜道,镜中倒映着目之所见的一切事物。
    空旷。
    绝对的空旷。
    仅一张案台,一把椅子,墨玉地板上散落着氅衣,罗裙,它们凌乱,却安安静静。
    唯有墨榻之上,两具修长而缠绵的......
    那种视觉上的触目惊心,薛窈夭永生难忘。
    她偏过头,左边殿壁,当然已无任何画像,而是一整面镜子。
    镜中倒映的右边殿壁,依旧是镜子,双镜对照,而无限延伸出的镜影画面中,江揽州正在对她做什么,显而易见。
    而她自己。
    薛窈夭第一次看到自己,面若桃花,雪肤飞霞。
    大口喘气的同时,她双眼潮湿,水光潋滟,一头墨发在榻*上铺散开来,被分开和占据的双腿莹白修长,如羊脂玉饱满光洁,足尖樱粉,被带得不停晃动。
    甚至墨榻四周,她还看到了不知从榻底还是何处延伸出的数条锁链,像毒蛇蜿蜒。
    难怪先前她还听到了,有细碎金属事物撞响。
    叮咛,叮咛。
    仿佛这整个地方,原本要囚。禁着谁。
    她却不小心误闯进来。
    这夜的央都正在落雪,北境王府的下人们照常值夜。
    而离地面隔绝的此间大殿,那几息猝不及防的视觉冲击,入目朦胧、香艳、情。色,更伴随自己口中,和江揽州的喘息之声。
    薛窈夭整个人一片空白。
    那份空白之下。
    她仿佛突然就忘了自己是谁,在做什么。
    只迷惘看着自己的双腿,在镜中曲伸,缠绕。
    看着自己被激得一次次绷直了的莹白颈项,扭动着腰,和不知痛苦还是愉悦而不停翕张的、开合的唇,像幼时在国公府后院玩耍,看到荷塘岸边搁浅的,即将渴死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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