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延赫……”
    男人嗯了一声,纠正说:“本王姓江,名揽州。”
    几个胸膛起伏间,傅廷渊几乎面无人色。
    伤口崩裂,血色从锦衣里汩汩渗出,额头也渐起一层细密薄汗。饶是如此,他还是撑着长案,手背青筋都快暴起来了,也咬着牙没让自己倒下,更没有恶语相向。
    “你明知窈窈是走投无路,不得已才会委身于你,她欠你什么,孤都会尽数偿还。”
    只这一句话,江揽州倏忽笑出声来,“你猜她为何走投无路,傅廷渊。你又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替她偿还她欠本王的?”
    “你配?”
    轻飘飘的几句话,并无戾气,而更多的懒散讥嘲。
    世人皆有贪嗔痴妄,喜怒哀乐。
    饶是傅廷渊身为太子,自来和煦,也自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这不代表他没有情绪,没有感觉。
    敛眸,好艰难压下了满腔痛涩。
    脑海中闪过他的窈窈,被眼前人强行扣入怀中……
    为了保他,窈窈后来更举剑对准自己。
    傅廷渊便知,一切未曾改变。
    她的窈窈,心始终在他这里。
    “孤若不配,三弟呢?”
    视线掠过江揽州右手掌心缠覆的……发带,隐隐眼熟,傅廷渊有过瞬息迟疑,但最终还是道:“乘人之危,乘虚而入。”
    “孤知你恨她,也知你们自幼相识……”
    “这年从云端跌入泥沼,她身后暂无所依,你便以遮天之手阻断她一切外援,蒙蔽她一切视听……若是为报幼时仇怨,半年不够吗?”
    “半年时间,她迫于生存,无法反抗,或许更曾因此逼迫自己迎合于你。”
    “可某些事情……于女子来说,若非心甘情愿,便是种莫大的羞辱,创伤,或许终其一生无法痊愈。”
    傅廷渊原以为自己什么都可接受。
    可原来猜到,和真正面对,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她自幼爱娇任性,少时又纵情恣睢,生平最不喜被人强迫、束缚,也并非谁人掌中玩物,笼中雀鸟,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开心会笑,难过会哭……算孤求你。”
    心口疼得直哆嗦,话到这个地步,傅廷渊声线哑涩,眼中也泛起了浅浅血丝,“趁她枯萎之前,放过她吧。”
    “也放过你自己。”
    “世间凡事皆可逆转,唯情爱不能强求,非人力可改。”
    “困得住人,也困不住心。”
    “最终不过是伤人自伤。”
    “退一万步,即便窈窈被折磨至死,你娘江氏……过去的一切,皆无法改变,也无法挽回什么,不是吗。”
    “再者父皇圣旨已下,你一朝迎娶北境王妃,窈窈往后要如何自处?届时她在你府上,若不慎暴露身份,于你,于她,如何善终?”
    鲜血于嘴角缕缕渗出,一滴滴砸落膝头袍摆。
    傅廷渊神色痛苦,字字珠玑,句句恳切。
    也是伴随这些话。
    尤其那句困得住人,也困不住心。
    江揽州唇边讥诮淡去,面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
    殿外风雪愈发猛烈,呼啸的风声如鬼哭狼嚎*。
    好半晌。
    很轻地牵唇笑了一下。
    江揽州一言不发,径直起身离开。
    而后没多久。
    澜台厮杀隐秘,血流成河。
    两相倾轧下来,十余名东宫亲卫实力不弱,加上牺牲的几名暗影,一时间血腥冲天,尸横满地。
    兵戈刀剑声湮灭于这年冬日的风声之中。
    雪依旧在下。
    一门之隔,傅廷渊心知谈判失败。
    有生之年第一次,身为大周储君,却身陷囹圄不得出,困在这天高地远的北境央都,更因伤口二次崩裂而倒了下去。
    。
    “穆川已与姚将军汇合交接,姚将军等人收到消息,正连夜赶至麓北大营。”
    麓州乃北境九州之一。
    无论重甲、轻骑、步卒,营阵、巡防、火器,大部分北境精锐皆集中于麓北四营,距离央都仅两城之隔,但北境多广袤原野,快马过去也得是明日了,并没多少时间耽搁。
    “不过目前为止,勤王圣旨未到,此番南下京师,他们尚不知所为何事,为一切稳妥,恐怕得王爷亲走一趟。”
    圣旨尚未抵达之前,就要集结兵马。
    当然不仅仅是集结兵马那么简单。
    但这一走,最快也得是来年春日,才有机会再返央都。
    届时等待他的,会是春暖花开吗。
    九州十八镇高墙深池,固若金汤。
    这片土地于江揽州来说,不过是昔年摸爬滚打之地,能记起的都是旷野衰草,飞沙走砾,狼烟四起,烽火连天。
    孑然一身无后顾。
    故而昔日的少年于战场上横枪跨马,倾碾搏杀,从来生死无忌惮,心上也不装半分柔软。
    而今诸事已定。
    为防狄人伺机骚扰,又或任何意外事发,江揽州留下了一干旧部老将,及最擅应变机巧的玄伦,有他们作为北境防线,十八镇将领和驻军也照旧按兵不动,替他守好这座城池。
    守好她。
    偏偏马蹄踏雪,寒风刺骨,都出央都城门了。脑中依旧回荡着那句“她不肯沐浴,不肯用膳,一直在哭……”
    “王爷?”
    掣风忽然停下。
    十余名王府亲兵也不得不纷纷勒马。
    印象中,他们殿下自少时起就比常人坚定,不被任何事情扰乱,眼中只有杀戮和力量。
    “王爷可是有何东西落下?”
    有人想说趁萧夙还在府上,不如属下回去传话,让给送过来,又或三日后萧夙南下汇合,给带上也行。
    旦见男人沉穆于马背之上,挺拔身姿撑起一袭金鳞玄甲,身后战帛当风,瞧着分明比寻常还要冷酷也摄人百倍。
    偏偏眸光不聚神采。
    身后是央都城楼巍峨耸立,巡哨的卫兵穆然相送,伴夜幕下风卷旌旗猎猎翻飞,竟有几分说不出萧索之意。
    “诸位先行。”
    话落时,掣风已啼鸣着调转马头。
    。
    樾庭。
    地下暗宫。
    依旧是那间空旷大殿。
    子夜灯灭之后,四下漆黑一片,依旧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薛窈夭已经睡下了。
    墨榻早被辛嬷嬷等人清理干净,连同一地狼藉,和他留下的痕迹。
    后来榻上铺上了丝帛软垫,送来的锦绣被褥蓬松柔软,怀里抱着兔绒汤捂,少女依旧将自己蜷缩成婴儿姿势。
    她不要人陪,也不想说话。
    是以连宝欢都不敢打扰。
    这次换我离开你,薛窈夭——不知他要去到何处,也没给她任何问询的机会,她更不知那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离别吗?
    难过地抱住自己,薛窈夭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视角,去回忆自己记忆里的江揽州。
    第一次离别,是八岁那年,她将他赶出薛家。年纪尚小,不知人间疾苦,也就从未去想,比她还小半岁的江揽州,被驱逐后带着个病重的母亲,在寒冷冬日,无亲无故,要怎么活下去,又需要面临些什么。
    第二次,不能算是离别。
    而是得知他远走北境,那年他十八及冠,已然出落得龙章凤姿,俊美无俦,她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因有他在的地方,她好像总是会莫名烦躁,怎么都无法心如止水。
    骄傲的宁钊郡主不允自己对他生出愧疚,不允自己觉得他容色俊美,不允自己对他被赶出薛家后的人生感到好奇,不承认他在人群中有多耀眼,更不允自己分出哪怕半分注意力给他。
    可是皇家狩猎场。
    那年满山枫叶灿灿,她也曾在不起眼的角落,一边和傅廷渊抱着缠腻,一边眸光随赛场上踏马飞扬,听满京城的贵女为他欢呼喝彩,并将手中鲜花和香帕往他身上丢去。
    那时少年的目光不知为何,锐利得仿如淬火刀刃。
    竟能穿过漫天花雨和人流的干扰,一瞬逮到她正在看他。
    视线撞在一起,她有一瞬没由来的心跳加速。
    恰逢傅廷渊在耳边呢喃,“窈窈在看什么。”
    她慌乱移开目光,“殿下,我们去后山烤肉吧!”
    以为回避有用。
    可越来越多的清晨,午夜,甚至没有任何特定的时间、规律,她还总会想起元宵画舫,那蜻蜓点水一吻,带给她的某种悸动。
    少年的吻,携淡淡酒意,轻得似风。
    她却一直记得,他的呼吸有多烫人。
    这让她感到害怕。
    最严重时,她拒绝出席任何有他的宫宴,世家宴,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故而一朝听闻他远走北境,她真真松了口气。
    更强迫自己不许关注他任何风闻。
    经年后的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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