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其中混进了细作叛徒,还是生了什么异变。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为暗器穿喉而过,每一门的将领皆瞬息毙命。无人知晓暗器从何而来,又是军队里的谁人从何方向射出。
    所谓擒贼先擒王。
    也是伴随将领们猝然毙命,个个跌落马背,西州军本是叛军,即便人数再多,也霎时间群龙无首。
    惊变之下,西州军全体哗然,不扰自乱。
    这时城楼上有人高声喊话,“北境王奉旨入京勤王!”
    “凡跟随北境王者,将功抵过,赦而不杀!”
    与之伴随的,早就混在西州军中的萧夙,依旧顶着易容后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于乱中撤至边缘外围。
    一同撤退的,还有其他三门,由穆川领携的易容者们。
    人数不多,加起来不到十位。
    就是这不到十人,早就混入了西州军中,随同他们一路朝京师进发。而那些州府、关隘、城门,之所以招架不住西州军强势猛攻,有的甚至闻风丧胆,提前对西州军敞开大门,废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因京中提前有人至各地打过招呼——叛军入京,当然要阻拦,但意思一下就行了。
    如此不至于战火绵延,殃及太多无辜百姓遭殃,生灵涂炭。说这也是勤王计划的一环,照做便是,泄密者斩。
    特地前去打招呼之人,表面是朝廷派下去的,实则是打着朝廷幌子的,江揽州的京师内应。
    所谓引君入彀,不外如是。
    ...
    而当萧夙、穆川、及假扮西州军的暗影们全都撤至外围,听着由远及近的铁骑奔鸣,渐觉整个地面都在隐隐震动。
    萧夙这才寻着一处高地。
    将怀揣了多日的勤王圣旨“唰”地一展——
    【应天承运,皇帝诏曰:
    逆党犯上,京师危殆。朕御极以来夙兴夜寐,兢兢以安邦定国,岂料奸佞觊觎,祸乱骤起。
    北境王傅延赫,忠勇可嘉,威名远扬。特命子星夜兼程,率精锐之师,火速入京勤王。
    子当以匡扶社稷为己任,奋扬威武,荡涤奸邪。
    盼子早至京师,解危难于倒悬,复太平于宇内。
    钦此——】
    明黄的圣旨在风中飘展,地面震动越发激烈。
    失去主将领携,群龙无首的叛军们面面相觑,很快又第二次骚动起来。
    城楼上的士兵们则循声回望,只见玄武门外,广袤原野上,红日余晖下长矛丛丛,旌旗辉辉。
    战马成簇,铠甲铮明。
    黑压压的北境军滚滚如奔雷而至,战帛当风,铁骑扬起飞沙走砾,以排山倒海之势倾轧而来,其后绵延数十里的步卒军士不计其数,一眼望去不见尽头。
    “有救了,有救了!”
    “我大周江山有救了!”
    瞥见空中那猎猎飞扬的旌旗图腾。
    尚在浴血的京军们仿佛看到了希望曙光。
    奉旨勤王。
    四方城门自是对北境军畅通无阻。
    却不想这一放,大周江山易主,皇城血流成河。
    以为迎入的是前来救驾的少年王。
    却不料三日后。
    听闻先帝死于叛贼之手,被生生从龙榻上拽下,凶手四皇子被就地处决。整个皇城风雨飘摇。
    国不可一日无君。
    五皇子傅呈恭早在宫变中逃之夭夭,不知藏去了何处。
    太子傅廷渊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结局显而易见。
    北境王破京门,清朝野,鲜血染红宫墙玉阶,护城河的水都变了颜色。叛军头目皆被诛杀,四门西州军无人领携,几乎没怎么抵抗便全体缴械投降。
    彼时已是来年正月,京师落下了最后一场雪。
    雪覆宫墙琉璃瓦,将一切罪孽埋下。
    而后一个艳阳天,心有余悸的文武百官们云集于金銮殿外的汉白玉阶上。
    “乾坤新转,社稷待安。”
    “万民喁喁,咸盼新主。”
    “先帝龙驭上宾,乃社稷之殇,山河同泣,举国同悲。”
    “臣等痛心疾首,亦深感陛下至孝,哀恸深切。”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今四海瞩望,新朝伊始,值此山河待治之际,唯有陛下登基,方能凝聚万民,重振朝纲。”
    “陛下身负圣德,众望所归,还望陛下节哀顺变,承继大统,以慰先帝在天之灵,以泽天下万民百姓。”
    “臣等恳请陛下早登大宝,延续皇祚,庇佑苍生。”
    这些声音里。
    有忌惮者,识时务者,跟风者,真心忧虑山河社稷者。
    当然也不乏质疑和反对之声。
    但事实上,这普天之下已没有第二个人,既是大周名正言顺的皇室血脉,又手握千军万马,雷霆手段叫人不寒而栗。
    如此三番请辞下,北境王“推拒”无能。
    最终礼乐声悠扬宏旷,穿过巍峨耸立的盘龙金柱,响彻皇城每一个角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帝登基,受群臣朝贺。
    帝号武昭,改年建元,群臣拜于脚下。
    这年江揽州二十一岁,龙袍加身,帝王之气浑然天成,十二旒冠冕垂下的淡淡阴影下,那张年轻的脸瞧不真切,唯余一抹明晰冷硬的下颌线条,被晨光照得明明灭灭。
    以及新帝的左手手腕,一方焰绯色丝巾。
    边角早已经泛白,乍看却依旧绚烂夺目。
    冬日的尽头是春天。
    这年的冬天漫长又阴冷,成为后来史书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如曾经如日中天的薛家倾覆,令人措手不及;
    而后不过半年时间,江山改朝换代,同样叫人咋舌唏嘘。
    后世之人对此争议巨大,但也无非是知道在这么一年,发生了这么些事,至于其中全情始末,谁也说不清楚。
    朝廷势力更迭,江山移权易主。
    当然并非坐上龙椅就完了那么简单。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譬如颁布诏书,昭告天下新帝登基;祭天地,宗庙,社稷;安抚旧臣,清除异己,培植亲信;大封群臣,论功行赏,任命官员等等。
    这种节骨眼上,最是容不得半点差错。
    却偏偏也是江揽州登基这天。
    北境王府的暗卫首领郝达,和一封由玄伦亲自书写的八百里加急密函,同时抵达京中。
    “王……陛下,王妃出事了。”
    也就十多天前。
    千里之外的北境央都,城西庄子一把大火,薛窈夭被诱出王府,脱离森严戒备后,有人在乱中将刀架在她脖子上。
    刀锋寒芒森森,划破少女莹白颈项。
    那么脆弱的雪色肌肤,但凡持刀之人一个手抖,人可能就没了。
    如此这般。
    玄伦不敢轻举妄动。
    而后没过几日,薛窈夭落入了北狄人手中。
    “去问问北境王,将我父兄头颅挂在城楼上晒成鞠球之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的罪孽要他心爱的女人来赎!”
    对方要的很简单。
    要北境王独身一人,在指定的时间,抵达指定的地点。
    否则北境王妃必死无疑。
    这次轮到江揽州勃然色变,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涌出来。
    宫人们齐刷刷匍匐在地,“陛下!”
    第62章
    两个多月,能发生多少事呢。
    对于大周皇庭,是乾坤逆倒,风云色变。
    对于黎明百姓,除叛军入京的一路上,被战火殃及的无辜百姓,其他大多数人,日子照旧过。
    好比北境九州。
    说书先生在茶肆里口沫横飞。
    道是叛军有多声势浩大,阵仗又有多骇人,所以北境王奉旨入京勤王去了。
    虽没亲眼见过,也不清楚里头始末细节,但说书先生向来最能编了,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底下的百姓听得认真,小孩们更是热情响应,“北境王啊?”
    “那叛军要遭殃啦!”
    “管他是何方神圣,只有跪地求饶的份了!”
    彼时八字还没一撇。但有狄人签下降书在先,老百姓早视江揽州为神明,还有更夸张的,说北境王是武曲星下凡,专来庇佑大周子民的。
    然后回家了该吃吃,该睡睡,眼看年关将至,孩童们走家窜巷,扎堆嬉闹,家家户户忙着张贴对联,剪窗花,一派喜气洋洋。
    央都城东,北境王府。
    已从地下暗室出来好些天了,案台上兽首香炉燃烧,氤出淡淡烟云,薛窈夭日常靠在美人榻上,手里捧着热茶,对着空落落的大殿出神。
    “郡主是在想念王爷吗?”
    闻言。
    少女别开脸望向窗外。
    入目寒梅开得正好,朵朵花蕾竞相绽放,枝头积雪如艳阳下闪烁的细碎晶片,似与南地京师的冬天也无甚区别,“谁想他了。”
    冷血,无情,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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