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砚……”
    她忽而鼓囊着小嘴,喋喋不休起来,说个没完没了。
    宋怀砚静立原地,半晌无言,就这般端详着她。听了她这些话,他依旧没有太明显的表情,可唇角早已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
    看着看着,他眼底蕴的笑意也愈发深了。
    待宁祈终于说完,他也并没有急着回答。他轻笑着叹息一声,走上前来,扶拢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形,缓声道:“时辰太晚了,快回去吧。”
    轻顿须臾,补充道:“我送你。”
    闹过了酒劲,宁祈此时也分外听话。她嘴里的呢喃声渐渐停歇,只乖巧地点了点头。
    二人一同步出冷宫,朝毓灵殿的方向走去。
    这两处相距本就不远,他们在月色中相依前行,很快便到了毓灵殿前。再往前多走一点,便是宋怀砚的未央殿。
    宋怀砚的指尖虚虚地扶着宁祈,停步在毓灵殿前。他薄唇微勾,双眸狭长,墨色的瞳仁被夜色所浸染,透着几分阴魅之气。
    他轻声开口,嗓音沾带了点玩味的笑:“这个时候,你倒是不怕我了。”
    “……什么?”宁祈跟着他停住脚步,脑子晕乎乎的,不明所以,便喃喃着问道。
    宋怀砚嗤笑一声,未做解释。
    他右手垂落,指尖轻挑,自腰间缓缓取下一块精润的玉佩,递给了她。
    “你今日祝我生辰快乐,我很开心。那么这块玉佩,权当我送给你的中秋礼物了。”
    玉佩安静地躺在他的手中,苍白的肤色衬得玉石愈发仙气缥缈。玉佩雕纹繁复细腻,通体翠绿,表面却仿佛覆了一层浅淡的霜雪,在月光的映照中显得格外清冷。
    宋怀砚其实并不大喜欢这些玉石珠砾。在黑暗中孤行久了,原本对光亮的向往也随之淡去,剩下的便只有厌恶。他厌恶那些仪表堂堂的正人君子,厌恶世间一切生来光明的命运,连同厌恶这些粲然之物。
    这玉石珍宝之物,原是他迁出冷宫之时,内务府赶来巴结所送的。送来之时,他没怎么在意,便将它们都随意丢弃在角落。
    唯有这件玉佩,使他难得怔神了须臾。
    玉佩通色翠绿明媚,其上光辉纯澈无瑕,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生机盎然的春日,想到青翠欲滴的夏荷,想到世间灿然的一切。
    想到长宁郡主。
    不,不是长宁郡主,而是宁祈。
    只是宁祈。
    鬼使神差的,他便默默将这块玉佩留了下来。当时他从未想过为什么,也不欲深想。
    如今看来,这个娇俏的藕粉色身影,原来早已悄无声息地留在了他的余光之中,挥之不去。
    宋怀砚的思绪缓缓复归。他将玉佩再次往前一递,看向宁祈。
    见来人伸了手,宁祈甚至也没多看,更没有想什么,直接便将玉佩接了过去,磕磕绊绊地道了一声:“谢……谢谢啦!”
    宋怀砚无声莞尔。
    他亲自将宁祈送入了毓灵殿。
    正在打着瞌睡的惜韵听到动静,匆慌地起身赶了过来。
    二人的身形一同映入眼帘,她先是一惊,朝宋怀砚行了个礼,瞧见宁祈的醺然情态后,不由得面露担忧:“五皇子,郡主这是……”
    宋怀砚示意她莫要高声惊扰,惜韵忙止了声。她上前两步,将宁祈扶了过来,随后听宋怀砚清冽的声音响起:
    “她喝醉了,你去为她备些醒酒汤。”
    顿了顿,他看向宁祈,想到什么,又补充道:“记得加些蜂蜜。”
    惜韵连连应下。
    眼下一切都已交代妥当,宋怀砚也不欲停留,便告别离去。
    惜韵恭送他离开,瞧见这个玄色的身影愈去愈远了,这才悄然放下心来。
    这五皇子素来是个教人摸不清的,有人传言他阴诡孤僻,也有人称赞其温润无双,现今他忽而得了陛下赏识,风兴云蒸,非比从前,更是让人只觉扑朔迷离。
    这自家郡主,又是何时同他走的这般近了?
    只是此等闲杂,容不得下人们去探究。惜韵不禁咋舌几下,未有多想,便搀扶着宁祈进了殿。
    酒醉酡然,屋内因天气转寒,又提早燃上了银丝碳,更是叫人闷热烦躁。惜韵将竹帘卷起一半,让宁祈吹了些清爽的风,又服侍着她喝下一盏醒酒汤。
    半晌后,宁祈的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缓了缓神,观察着周围之景,发现方才发生的一切,自己已全然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自己在筵席上同宋怀砚怄气,一股脑喝了好多酒,现在怎么突然又回毓灵殿了?
    心中疑惑,她便开口去问惜韵。惜韵如实答道:“郡主应是在宫宴上喝醉了,是五皇子送您回来的。”
    宁祈的脑子再次凛然一瞬。
    谁?宋怀砚?
    竟是宋怀砚送她回来的?
    她总觉得,这小黑莲不应该这么好心呀。
    她轻轻应了一声,忽觉眼皮一重,伸胳膊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现如今天色已晚,她又喝了酒,实在是困的要命!
    几个哈欠将她的思绪打断。见她这般困倦,惜韵忙道:“时候不早了,婢子服侍郡主歇息吧。”
    宁祈摇了摇头,轻道了一句:“不必,我自己来就好。”
    语毕,便径自走入了寝殿。
    惜韵知晓宁祈的习惯,便也没有强求,只将寝殿的门阖上,而后又将卷起的竹帘放了下来。
    回到寝殿,宁祈重重地叹息一声,瘫倒在床榻上。她本欲倒头就睡,却忽觉袖中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将她的手腕硌得生疼。
    拿起来一看,竟是一块光泽莹润的玉佩。
    这又是什么时候弄来的?
    她想不明白,便把它当做是内务府送来的珍奇,于是随手搁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方才那一下硌的不轻,痛觉将她的意识唤回了几分。她躺在床榻上,又想起晚上的事情,小声咕哝着:“我怎么偏偏今晚喝多了,没干什么丢人的事情吧……还有,今天怎么偏偏是宋怀砚送我回来,我没说错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思及此,宁祈心中直打寒战,一颗心脏跳的飞快。她努力回想今夜的事情,忽而悲哀地想起——
    她是不是哭着哼哼唧唧,要他把她背回去来着?!
    宁祈猛地拍床而起:“我去,完蛋了!”
    除了这些,她醉酒不清醒,一定还干过更丢脸的事情!
    这要她今后该怎么面对宋怀砚啊???
    宁祈在心中暗叹:出门不喝酒,喝酒不出门,这话说的果然不错。今夜这一遭,定是教她闹尽了笑话。
    她重新瘫倒回床榻上,捞起被子把自己的脸捂住,满脸的欲哭无泪。
    宋怀砚……又是宋怀砚!
    她在被窝里忿忿地骂了几句,忽而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便传声开口:“小玉小玉小玉!”
    环玉被她的连环催弄得一下子精神起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认真地问:“怎么了?”
    宁祈颤着声音问道:“小黑莲的好感度……现在是多少啊?”
    话音落下,环玉忽而沉默。
    今夜发生的一切,宋怀砚所有的心绪波动,它全都看在眼里。它能感受到宋怀砚的心在渐渐发烫,感受到少年不为人知的情起。
    然而……
    它也知晓,宁祈是个躺平性子,对宋怀砚更是能避则避。若她知晓宋怀砚对她生了好感,今后更会对他敬而远之。
    它斟酌了须臾,终究还是存了几分私心,心虚着回答道:“没什么变化呀……现在还是负百分之十呢……”
    “太好了!”宁祈激动地大笑两声,方才的担忧倒是抚平了许多。
    如今看来,无论住的近了些,还是今夜的交集,都没有改变宋怀砚对她的一丝讨厌。既然宋怀砚还讨厌着她,那她怕他作甚!
    如此想着,宁祈的气顺了许多。她拢紧了被子,心中旷然,很快便沉沉睡去。
    深夜寂寂,唯余下环玉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宋怀砚的好感,终究只有它一人知晓。
    少年心动,注定不见天日。
    *
    天寒又逢醉酒,这一觉,宁祈睡的格外踏实。
    翌日晌午,宁祈是被惜韵叫醒的。她艰难地睁开惺忪的睡眼,便见惜韵挽起幔帐,轻声道:“郡主,三皇子来了,此刻正在殿外候着呢。”
    三皇子……宋君则?
    宋君则质洁行芳,渊清玉絜,宁祈本就对他颇为敬佩。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宋君则也对她多有照拂,因此她对他印象很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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