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祈不明所以, 但还是伸手将酒杯拿了过去,递到宋怀砚的手边:“在这儿呢, 你要茉莉姐姐的酒杯做什么?”
    宋怀砚并没有回答。
    他伸出手来,摩挲着攥住宁祈递来的酒杯,一言不发。就在宁祈忍不住要再问时,却见他忽而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心,鲜血四溅!
    宁祈被吓了一跳,原本要说的话又尽数咽了回去。
    只见眼盲的少年面色依旧平静,仿佛对痛意毫无所觉。夜色之中,他的面色又阴翳了些,旋即将手放在酒杯之上,任由猩红滚烫的鲜血蜿蜒而下,落入酒杯之中。
    他这是……
    宁祈望着那抹殷红,忽而想起来,自己上次中了合欢香的毒,便是用他的血以毒攻毒,才得救的。
    他的血中,蕴含着烈性的百毒……
    ——他是要对茉莉下毒!
    宁祈惊呼了一声,急忙扯住少年的胳膊:“宋怀砚……是茉莉姐姐救了我们,你不能这么做!”
    宋怀砚并没有停下动作,只是嗤笑了一声:“你觉得你所谓的‘茉莉姐姐’,是个好人?”
    “当然是啊,”宁祈紧张地盯着宋怀砚手中的酒杯,尽量鼓起气势,“我们两个坠入江中,是她救下了我们,为我们疗伤,这些日子还愿意收留我们……”
    “她待我们这般真诚,宋怀砚,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恩将仇报?”宋怀砚嘴角浸淫着这四个字,面上的冷笑愈发深了,“这话……你该对她说才是。”
    说着,他默默收回了手,撕下一片衣带将手上的伤简单包扎,而后将茉莉的酒杯放回原位。
    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宁祈想不明白,可还要再问时,忽而听到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在耳畔渐而清晰起来。
    茉莉要回来了!
    宁祈用尽力气扯住宋怀砚的胳膊,小声地哀求着。可他的面色是那般的冷,丝毫不为所动。
    他面朝着茉莉走来的方向,轻勾唇角,犹如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
    她就知道……这小黑莲不是什么善茬,根本改不了性子!
    宁祈心中忿忿,见求他无果,便也悻悻地收回了手。
    怎么办怎么办……
    借着晦暗的月光,她遥遥地望了一眼茉莉,眼一闭心一横,索性直接拿过那杯毒酒,朝自己的嘴边递过来!
    !
    敏锐地觉察到少女荒唐的动作,宋怀砚的面色终于变了。他蓦地起身,挥手将宁祈手中的毒酒打翻在地,神情凛然:“宁祈,你疯了?!”
    毒酒溅落一地,酒杯砸落在地面上,骨碌碌地滚出很远。
    宁祈看了眼酒杯,心中的弦倏尔一松。
    她素来惜命,这毒酒自然是不会喝下去的,但能引来宋怀砚一瞬的慌张,她心中也还算出了一口气。
    她将酒杯捡了起来,不忘回怼他几句:“宋怀砚,疯了的人是你吧?好端端的,非得干一些溅血的事情……”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脚步声愈发清晰,而后忽而停顿下来。
    茉莉看着神色异常的二人,颤声试探着问:“你们这是……”
    宁祈先一步反应过来。她转身看向茉莉,讪笑了两声,继而将那只空酒杯放在茉莉面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刚才一个不小心,把你的酒打翻了……”
    这般情境之下,宋怀砚不好多言,只稍稍退身,默不作声。
    “这样啊……”茉莉看了眼酒杯,没怎么放在心上,“没事没事,一杯酒而已,你们喝得开心就好啦。”
    见她这般温善和气,宁祈觑了眼宋怀砚,又暗自在心里将他骂了一顿。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宋怀砚忽而轻声道。
    宁祈朝远处望了一眼,只见方才留下来的几个人也已经走远了,四野空岑,阒寂无声。
    茉莉也莞尔道:“夜深了,你们快回去歇息吧。你们喝的酒也不少,早点睡啊。”
    宁祈抿抿唇,乖巧地点了点头。
    向茉莉告别后,她转过身子,正欲迈步离去,却见少年忽而走上前来,凑到她的身畔。
    他身形颀长,站在她的身侧时,投下来的影子能将她完全覆盖,沉诡的压迫感如潮水般涌上来。
    宁祈下意识地颤抖了下,正欲埋怨一声,却听少年忽而开口:“我眼盲,瞧不清夜路,你扶我回去吧。”
    哈?还要她扶?
    宁祈正生着他的气呢,听到他这般请求,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拒绝。可她往前看了一眼,乡间的路到底是崎岖难行,留他一个人在此,也不是办法……
    他这伤,到底是因她而起的呢……
    得得得,就当自己再心软一次吧。更何况,自己还有事要质问他呢。
    宁祈轻叹一声,无奈地应下,上前扶住他的身形:“走吧。”
    宋怀砚唇角微扬,轻笑着颔首。
    *
    夜如泼墨,山影憧憧,在秋风的吹拂下,枯败的树影在月光中不断地晃颤,迷离而危险。
    众人早已散去,从天水村上空俯瞰,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烛光,犹如夜幕中闪烁着的星辰,隐隐约约,模糊不清。
    茉莉将门口简单收拾了一番,便也回屋歇息了。方才的一片喧嚷陡然消弭,周遭俱是岑寂静谧。
    几乎能听到风的声音。
    “所以……你为什么要害茉莉姐姐啊?”
    宋怀砚的屋舍内,借着昏暗的烛火,宁祈看着径自走向床榻的少年,有些没好气地问。
    宋怀砚慵懒地坐在床榻上,语气含笑:“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杀她?”
    “谁知道呢,”宁祈撇了撇嘴,“你想杀一个人,似乎也并不需要一个合理的由头……”
    宋怀砚不置可否,反问道:“那你还来问我作甚?”
    宁祈:“……”
    这小黑莲,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感知到宁祈的忿忿,宋怀砚笑了两声,语气掺了些散漫的意味:“她不是天水村的人。”
    宁祈嘟囔着:“这个我知道……”
    “她是江东沈家的人,”宋怀砚正色了些,接着开口,“若我没有猜错,她便是从前的沈家嫡女,沈莫离。”
    “啊?沈……沈莫离?”此言一出,这下换宁祈彻底愣住了,“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宋怀砚的语气不紧不慢:“从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便发现其气质不俗,这些时日的相处,若留心些,便也能觉察出她的异样。她的所言所行,心中之志,绝不是寻常人家培养出来的,即使自己再去伪装,也改变不了多年的习惯。”
    “通过村里的传闻,她同薛家有不浅的交集,从前与薛家交集颇深的,便是沈李两家。而沈家世代经商,所酿桂花酒乃江东头筹,方才茉莉端上来的桂花酒,同沈家的一般无二。”
    宁祈陷入了思索:“这样啊……”
    宋怀砚抿了抿唇,轻轻颔首。
    其实令他确认的,远不止这些。
    上一世,他虽在屠杀昀北之时,才同薛玉有了实质的交集,可在此之前,为防世家生变,他也没少派人打探过薛家的秘辛。
    据他所知,这薛家同沈家曾经也算交好,薛家每逢宴饮,所用的都是沈家上好的桂花酒。这一来二往的,沈家嫡女和薛家长子也渐渐生了情愫。
    这一个温婉千金,知书达理,一个世家君子,如玉如松,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昀江常为人称道。
    他们本该是极好的结局。
    可之后某一次,沈家内部忽而出了纰漏,一大批桂花酒造假,祸害了整个昀江地带,甚至有人因此而死。而薛家一向正直无私,查出此事后,毫不顾及昔日情谊,一封奏折便参上了朝廷。
    天子闻讯,龙颜大怒,一夕之间,沈家倾覆。
    而沈莫离和薛玉,也就此被拆散了。
    其后的数年,宋怀砚都没有再听过“沈莫离”这个名字。
    直到那年昀江染血,薛玉死在了他的剑下。他记得那一日,所有人都四散逃离,却有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倔强地沿昀江而来,踉跄着跪在薛玉的尸身之旁。
    她说,她是来见薛玉最后一面的。
    浮萍之遇,宋怀砚对这位沈莫离的模样早已记不清了。但茉莉第一次在他面前开口时,没来由地,他忽而便想起来那个血雨纷飞的画面,温婉的女子神情破碎,在薛玉面前哽咽着落了泪。
    天地猩红,惊叫四起,她是唯一的清丽身影。
    宋怀砚想,现在的茉莉如此痛恨薛玉,应该便是因为曾经的恩怨。
    可她若是真的恨他,那日又怎么会不顾性命,逆着人潮来到尸山血海之中,只为见他呢?
    茉莉,莫离。
    送君茉莉,愿君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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