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匕首悉心收好,安稳地搁置在桌案上,随后直身立在宋怀砚身前,嘴角噙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苦笑:“我与薛玉是何关系,公子应当清楚的很,不是么。”
    “这整个天水村的人都知道,薛玉这个名字是我此生的禁忌。我对他除了恨,又能有什么呢?”
    “恨么,”宋怀砚立在廊檐之下,身姿颀长,不动声色的威压悄然散发开来,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上:
    “茉莉,你敢说,你自始自终对他只有恨么?你若是真的恨他,那一刀应当直接刺入他的心脏才是。你不该心软,不该放手,更不该最后收回匕首之时,又回头深深望了他一眼。
    “你比我清楚,茉莉,那根本就不是恨一个人的眼神。”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质问,沈莫离眼神略有躲闪,指尖紧张地按在身后的桌面上:“那是你看错了……”
    “真的是我看错了么,”宋怀砚再次往前凑了一步,轻笑,“那你为何又不直接杀了他,为何要在家里栽了如此多的秋茉莉?据我所知,薛玉平生最爱的花,便是这秋茉莉了。”
    “又或者说,我也不该唤你茉莉吧。”
    宋怀砚顿了顿,随后一字一字唤道:
    “沈、莫、离。”
    第49章 杀手
    他咬字并不重, 声音也未曾刻意抬高。然而“沈莫离”这三个字音传出之时,却好像在空中凝成了一道锋锐的冰刀,将单薄而苍寂的空气划破开来, 直直地朝沈莫离的心底刺去——
    沈莫离的瞳孔骤缩,原本强作镇定的身形,蓦然紧绷起来。
    秋风四下席卷,裹挟着刺骨的冷意从四面八方攒聚而来, 将周遭枯败的木叶吹得毵毵乱颤。
    一如她此刻杂乱无章的心跳声。
    她手背纤细的经络盘虬轻颤,杵立在原地许久,她才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可……可你为何从未拆穿我……”
    还没等宋怀砚开口, 她便已然得到了答案, 默默补充道:“你是忌惮我从前的身份,怕我泄露你们的行踪,所以想要留在这里……”
    “除去我。”
    宋怀砚轻挑眉梢:“自从救下我们二人, 你也早已猜出我们的身份,却也从未揭穿, 不是么?”
    他慢条斯理地将衣角抚平, 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阴魅:“沈姑娘是聪明人。”
    沈莫离勉强笑道:“五皇子过誉了。”
    宁祈:“……?”
    这这这就亮明牌了?
    眼瞧着二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宁祈赶忙侧身凑上前去,磕磕绊绊道:“既然大家都说开了,也就没什么事儿了嘛。沈姐姐, 你放心,他不会为难你的……”
    宋怀砚眉心一跳:“我几时说过?”
    他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宁祈的动作蓦地打断。少女紧贴到他的身侧,匆忙攀上他的胳膊, 用力把他往自己这边扯。
    她本意是为了阻拦,可她的举动又太过仓促, 拉扯少年之时,二人的姿态紧密无间,相挨的地方熨帖上独属于少女的温柔触感。
    宋怀砚抿抿唇,看着她拢上自己的手,一时有些思绪纷乱,连同方才想说的话都抛之脑后了。
    沈莫离将眼前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啧舌道:“真是奇了怪了。你们二人,当真只是皇子和郡主的关系么?”
    “那还能是什么呀……”宁祈不明所以,脆着嗓音回答,扯着宋怀砚衣角的手却是未曾松开。
    宋怀砚漆黑的眼睫,极快地颤了颤。
    他深吸一口气,徐徐抬眼朝沈莫离看过去,这次倒是削弱了许多气焰:“你同宋成思,当真早已断了来往么。”
    沈莫离回答:“多年前便如此。”
    宋怀砚却是笑了:“我只相信死人的嘴。”
    “所以你依旧想杀了我么,”沈莫离的神色倒是难得的平静,“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三人沉寂须臾。
    就在宁祈以为他们都不会再开口时,宋怀砚目光落在沈莫离虎口上的薄茧上,疏懒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
    “沈莫离,你从前当过杀手。”
    沈莫离遽然将手遮掩在袖中,又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有些欲盖弥彰,便也摊了牌:“是又如何?”
    “有意思,”宋怀砚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一位世家贵女,一朝沦落,几经辗转竟又做了杀手。对了,我记得三年前,薛家曾经的家主……可是遇刺身亡的呢。”
    “所以你同薛家,同那薛玉,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的语调不紧不慢,笑意如水面上的涟漪一般,徐徐荡漾开来,竟勾扯出几分缱绻来了。
    但宁祈知道,这小黑莲行事一贯如此,怕是上一刻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下一瞬便能折了面前人的脖颈。
    这人的笑,一向是不能轻信的。
    她面露担忧地看向沈莫离。
    却见沈莫离攥紧双拳,冷声道:“这与你无关。”
    说着,她便决绝地转身迈步,推门进了自己的屋子。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只一瞬间,宋怀砚便转换了神情。他的唇角散淡地垂下,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方才的笑意早已荡然无存。
    宁祈见状,还没等宋怀砚反应,便赶紧叉着腰挡在了他的身前:“喂,你收敛点啊,莫离姐姐绝对是个好人,你不许伤害她!”
    宋怀砚忍不住笑了一声,额间碎发垂落下来,疏懒地遮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眉眼:
    “我没说要杀她。”
    “哦?”宁祈玓瓅的双眸闪了闪,“你改主意了?”
    宋怀砚思索道:“她的确早已同宋成思断了交集,也不会将你我的行踪告诉他。”
    “那肯定啊,莫离姐姐人美心善,哪像你,整日疑神疑鬼的……”宁祈顿了顿,想到什么,又仰首问道,“你既也没了杀她的意思,我们是不是也该离开了?”
    “不着急。”宋怀砚意味不明地说道。
    他上前一步,凑到宁祈的身前,日光投下颀长的身影,几乎将少女的身形完全笼罩其中。
    “她同薛家的恩怨,同薛玉的过往……你不好奇么?”
    “好奇?”宁祈秀眉皱了皱,“合着你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打探八卦的呀。”
    宋怀砚笑道:“是,也不是。”
    “宋成思曾与沈家交往如此密切,与薛家以及江东世家如何,却是尚未可知。知晓了这段往事,或许可以牵出宋成思在江东一带的布局,若想置宋成思于死地,也能方便许多。”
    他人阴险狠辣,对她说话却也坦诚,心里的阴谋也毫不避讳地摊在她面前。
    只是他把这件事说的这么光明正大,倒让宁祈哑口无言了:“哦……”
    沉吟须臾,她又喃喃道:“可是看莫离姐姐的意思,似乎也不太想告诉我们呀……”
    宋怀砚笑得愈发耐人寻味起来:“说不准呢。”
    话音落下,他便也迈步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宁祈在原地杵愣了会儿,看了看宋怀砚的背影,又望向沈莫离的房间,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却也无可奈何。
    半晌后,她只好轻叹了声,旋即也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
    这之后的一下午,三人倒是各自待在各自的屋子内,相安无事。
    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宁祈知道,他们每个人在房间内都是各揣心事,思绪纷乱,气氛极为微妙。
    譬如现在的宁祈,正疲倦地坐在桌案前,看向案上堪堪燃起的油灯,微渺昏暗的光在各个角落拉扯出深浅不一的影子。时不时又要抬眸朝窗外看过去,注意着他们二人有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
    明日,便是与宋君则他们会和的日子。
    平安度过了这一夜……之后应该便没事了吧?
    宁祈看向庭院内翻涌着的漆沉夜色,黑黢黢的,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随时能将人溺毙其中。
    看着看着,她的眼皮忽而短促地颤动起来,一下又一下地,似是预感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她一时有些心浮气躁,鼻息也紊乱了些,一颗忧虑不安的心脏跳得愈发快了。
    月夜长幽,四野阒寂,庭院内的空气有如实质,沉甸甸的,压得人透不过气。
    风急星稀,径无行人,大家又在各自的屋内沉默着,便也不曾注意到——
    庭院之外,有一阵冷冽破碎的气息渐渐靠近。一双踏遍风霜的长靴踩在落叶上,发出窸窣的声响,在足尖触及木门之时,蓦地一顿。
    那人径自站在月光之下,任由萧瑟的夜风鼓起他的青衣,单薄的身影几乎要融化在迷离惝恍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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