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又一片,仿佛在火光中盛开的红莲。
    “砰——”的清脆一声,薛玉手中死死攥着的长剑,因失力而脱离,跌落在鲜血横布的地面上,溅起一圈浮尘。
    他终于再也强撑不住,当着沈莫离的面,在火光之中,徐徐倒下。
    “薛玉!!!”
    只一瞬间,沈莫离仿佛听不到了所有声音。
    眼前,只有纷飞的血羽,以及那熟悉却死灭的双眸。
    她眼睁睁地望着他失去生命,原本如玉如松的身影在夜幕之中跌落,又融化在了烈火之中。
    破碎而绝望。
    而他此生最后一句话,竟是对她说,这是他欠她的。
    滚烫的泪水决堤而出,泪珠顺着她的脸庞滴落,融入尘埃,无声无息。
    她看着暗卫带着自己逃生的方向,听着耳畔呼啸的风声,只觉意识沉浮,眼前一片混沌。
    随后,便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第51章 破碎
    翌日清晨, 宁祈是在昀江下游的幔帐中醒来的。
    堪堪拂晓的时辰,远处天边漫上一层浅淡的蟹青色,衬得远山愈加苍茫清寂。
    平日里, 按照宁祈的性子,是断断不会醒得这般早的,只是昨夜儿里经历如此一番生死危机,倒让她后怕不已, 提心吊胆了整宿,未曾好生入眠。
    昨夜……
    宁祈掀开幔帐,朝岑寂孤冷的旷野望过去, 暗自心惊。
    昨夜情况危急, 几乎是性命攸关,若非剑云携暗卫及时赶到,恐怕这个时候, 她早已丧命在刺客的刀下了。
    暗卫护送着他们匆匆逃离,一路顺江而下, 直奔宋君则设下的驻扎地, 这才让她捡回来一条小命。
    只是……
    宁祈目光游移, 遥遥地朝沈莫离已被烧尽的院落望过去,抿了抿唇。
    只是一想到昨夜死在烈火中的薛玉,纵使她同他素不相识, 还是忍不住连连惋惜。
    如此君子,风华正茂,却就这般葬身在与他无关的刺客手中,实在是好不值得。
    对了, 也不知道沈莫离现在怎么样了……
    昨夜她同宋怀砚先回到营地,同宋君则简单交代一番, 又过半晌后,才有暗卫带着沈莫离回来。当时的她面色苍白,昏迷不醒,唇色尽失。
    也不知是被烈火伤的,还是又遭遇了什么。
    之后宋君则也安排了幔帐,让沈莫离暂且歇下,当时的宋怀砚正包扎着伤口,闻言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算是默许。
    现在这个时辰,沈莫离会不会也醒了……
    ——她得去瞧瞧沈莫离。
    这般想着,宁祈果断地穿上干净的外衫,掀帘而出,朝沈莫离幔帐的方向走去。
    “去做什么?”她还没走出两步呢,身后突然冒出来一道极沉的声线,吓得她浑身猛地一抖。
    她惊慌地转身,瞧清了来人,松了一口气,旋即面露疑惑:“宋怀砚?我方才看了半天,也没瞧见你啊,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宋怀砚轻笑:“郡主怕是昨夜危难之时,伤了眼睛。”
    他改了在天水村的朴素装扮,换了身华贵些许的装束,依旧是玄衣猎猎,衬得他气息愈发阴魅起来。
    又是那朵惯会呛人的小黑莲。
    宁祈气得直跺脚:“你!”
    宋怀砚勾了勾唇角,似乎对她的反应颇为满意。他深深地看着她,倒是也没再戏谑:“我也只是刚醒。
    “你还没回答我,你要去做什么?”
    宁祈也不欲同他置气,如实道:“莫离姐姐不是昏迷了吗?我想现在过去瞧瞧。”
    说着,她便自顾自地掉了身子,朝沈莫离的营帐走过去。
    宋怀砚眉梢微挑,不语,只默默跟上。
    驻扎的营地占地不算阔,营帐之间距离很近,很快,二人便到了沈莫离的帐前。
    “莫离姐姐——”宁祈伸手掀起幔帐,一句话还没唤出口呢,旋即又惊呼道,“莫离姐姐怎么不在这里?!”
    宋怀砚侧身瞥了一眼,只见营帐内空荡荡的,何曾有过人影?
    “啧,”他眉心不自觉地沉了沉,“这位沈姑娘,倒是个不惜命的。”
    宁祈心跳咚咚,话音尾调打颤:“诶呀,你倒是想想,这个时候,她会去哪了呢……”
    “会不会……会不会又遇到什么危险?!”
    宋怀砚徐徐抬眼,望向天水村的方向,若有所思道:“她会去哪里,不是显而易见么?”
    “你是说……她被烧毁的院落?院落都已经成那个样子了,她又去那里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了薛玉么……”宁祈喃喃。
    “去瞧瞧薛玉倒是好说,”宋怀砚眸色晦暗,“就怕她会一时想不开,为他寻了短见。”
    “为他寻短见?薛玉不是她的仇人么……”
    宁祈挠挠头,属实有些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但听了宋怀砚这番话,心中忧惧更甚,“我现在就过去!”
    *
    拂晓之时,天光仿佛为山水覆上一层朦胧的白纱,整个村落恍若还在寂寂沉睡,尚未苏醒。
    宁祈赶到沈莫离的院落之时,只见原本雅致的庭院已然化作焦土,廊庑瓦檐都在炽热中悲叹,化作尘埃。
    残垣坍杞中,空气中仍充斥着残存的烟味,令人舌根泛苦,不适地皱起眉头。
    她小心翼翼地顿住脚步,觉察到身后跟来的冷冽气息,疑惑问道:“你来做什么?”
    宋怀砚走上前来,同她并行:“这里不安全。”
    闻言,宁祈好奇地觑了他一眼。
    不安全?所以他是特地陪她来的?
    这小黑莲,现在居然还有点良心了?
    但眼下她心有旁虑,顾不上思索那么多,便出言道:“我们快去找莫离姐姐吧。”
    宋怀砚伸手朝前方指了指,言简意赅:“在那边。”
    宁祈怔愣一下,旋即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废墟再往远处的江畔,一道清丽的身影正跪在山水之间,双肩单薄,青丝摇曳,说不出的破碎凄凉。
    在惝恍的天地间,她的背影在风中颤抖着,犹如一只折翼的蝶。
    走得近了些,宁祈才发现,原来她在哭。
    她人性子柔,哭起来也是极哀婉的,无声无息,却有两行清泪不住地淌下,融入尘埃。
    而她的面前,竖着一块木碑,其上是染血的几个刻字:
    公子薛则安之墓。
    看着沈莫离好好的,宁祈还未来得及欣喜,便又瞧见这块碑,不由得怔愣在原地,凝睇良久,鼻息微沉。
    想来,这应当是沈莫离亲手刻下的。其上血迹未干,而沈莫离的手也早已血肉模糊,不成样子。
    觉察到身后二人的靠近,沈莫离轻声开口,声音仿佛被吹散在风中:“薛玉死了。”
    顿了顿,补充道:“他是为我而死的。”
    宋怀砚凑上前来,声线是一贯的冷漠:“你不是恨他么?”
    沈莫离哭着哭着,听到这句话,却是骤然笑了起来。她面上泪痕遍布,配上艰难的笑容,说不出的可怜。
    她似是回忆到了什么,蓦地起身看向宋怀砚,用一种掺着哭腔的声线泣诉道:“你不明白,你们什么都不明白……”
    “对一个人避之不及,此生不愿再见,不只是因为恨,还可能是因为恐惧,因为愧疚,因为无法直视自己一颗罪恶却又血淋淋的心……”
    “——因为我每次见到他的模样,都会觉得自己恶心!”
    此言一出,宋怀砚原本平和的神情,倏而一变。
    他猛地抬眼,直勾勾地迎上沈莫离破碎的目光,指节不自觉地蜷曲起来。
    便听沈莫离又道:“从来不是我恨他,而是他该恨我……”
    也许是薛玉的死勾起了她的回忆,也许是他的身死,令她此生再无牵绊。
    又或许只是天地苍茫,秋风萧瑟,触景伤情。
    她看着面前的二人,终于肯说出自己同薛玉的往事。
    “你们只听闻薛家煊赫,沈家交好,我们二人乃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世人艳羡。却无人知晓,他的情谊,本就是我拉他入的陷阱……”
    “可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他此心如故,不惜清名,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
    “是我害得他,万劫不复。”
    ……
    *
    天启六年,隆冬。
    彼时的薛家乃百年世族,钟鼎之家,声名显赫,天下景仰。而当时的沈莫离虽身为沈家嫡女,知书达礼,精通棋画,可沈家到底只是中级商户,在昀北一带的世族中,根本上不得台面。
    她行事慎微,平日里恂恂有礼,可如此拼尽全力,却依旧逃不过被嘲弄、被欺凌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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