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目前年轻弟子中,还未有人得此殊荣。
    此时此刻主峰上下万籁俱静,只有风声。
    “剑是杀人器。接不住我的剑,不是你剑法不好。”那人清寒嗓音平静掷地。
    他说:“是因为你每一剑只想让我败,而我每一剑,都要你死。”
    苏亦缜呼吸渐渐平复,握剑的手亦重新收紧。
    “亦缜受教,”他郑重拔剑,目光灼灼,语声坚定,“还请叶二宫主再赐教。”
    叶灼无甚表情,衣袂飞荡间又是一剑斩出。
    苏亦缜以太玄剑决然相迎。
    这一次,他接了九百招。
    他的剑确实很好。名门大派,清正通明。
    太玄剑剑尖轻颤,持剑之人因脱力,面庞露出苍白之态,但目光中似有火在燃烧。
    “叶二宫主,”苏亦缜问,“可否再指教?”
    “可。”叶灼道,“修为压到元婴,如何?”
    修为下压一个大境界,灵力消耗更少,能打的次数更多。
    话中含义,只要他能还出剑,就奉陪到底。
    “好!”苏亦缜立刻道。
    说罢似是觉得有些失礼,微窘般稍微抿了抿唇,低声道:“叶二宫主磨砺我剑道,此恩形同山岳。”
    叶灼:“不必。”
    说着,电光火石间,再度出剑!
    这一次,苏亦缜接了一千四百招。
    再下一次,接了一千七百招。
    他能接,叶灼就奉陪。
    日升月沉,到第二天的夜晚,新月比前一夜微满一分的时候,苏亦缜已经能接两千六百招。
    似乎今日已到极限,再比剑,次数也总是如此,不见增长。
    苏亦缜本是合体中期,此时压到元婴,虽每次也算绰绰有余,但一天一夜下来,灵力体力,也已濒临极限。
    再加上大量剑道感悟,需要体会。
    “叶二宫主,我想感悟一番,再来请教。”
    叶灼却是看向一旁树下。
    此时,风四宫主已经单手支桌,睡着了。微生弦倒还在观看。
    至于离渊,身为剑修他怎能不看。
    叶灼收剑归鞘,看向离渊方向:“你去和他比。”
    苏亦缜听话上前。
    因着中秋时有一面之缘,他总觉得这位离渊兄更亲切些。
    可是前些天来到微雪宫,却是并没见到离渊兄踪影,向微生宫主问起,微生宫主却像道宗师长一般打起了太极。
    再加上看到微雪宫的服装以红白为主,离渊兄却穿黑衣,苏亦缜其实心中曾有过疑虑。
    不过,这种疑虑在看到离渊兄和叶二宫主一同出现,又从容地和微生宫主、风四宫主饮茶交谈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打消。
    兴许离渊兄只是不喜欢红色罢了。
    “离渊兄,多日不见,我来践诺。”苏亦缜向离渊见礼。
    看过这一天一夜的比剑,离渊对苏亦缜早有兴趣。
    闻言他自是欣然起身,修为压至元婴,与苏亦缜隔着几丈远站在场地中央。
    微生弦饶有兴趣,风姜亦是适时醒来,眨眨眼睛看向他们。
    “苏兄,你修什么剑道?”离渊问苏亦缜。
    现在他已知道人间的剑道名目繁多,除了无情剑道之外还有多情剑道、红尘剑道、太清剑道等等剑道,红尘剑道和多情剑道甚至不是同一种剑道。
    甚至还有什么一次只出一剑,乃至一生只出一剑的“一剑道”。
    不过据百晓生所言,一剑道整个传承,现在已经被叶灼打到断绝,改修其它剑道了。
    因为他们所有人的“一剑”都打不过叶灼的一剑,而像这样的一剑,叶二宫主还能出很多。
    “不是什么剑道,”苏亦缜坦然答,“我想修我自己的剑道。”
    这回答离渊很喜欢。
    “我亦是自己剑道。”他答。
    说着,想起按人间规矩,还要报剑名。
    “我剑名为勿相思。”他说。
    苏亦缜:“此名何来?”
    其实,问剑名来源就如同询问尊夫人来历,剑修之间一般并不如此。但是此名颇为特异,不仅字数多了一个,还像是受过情伤之人改修无情剑道之时会起的剑名。
    “无故。只是先辈血亲遗赠,便用了。”
    “原来如此,多有冒犯。”
    想来离渊兄如此清风明月,俊美蕴藉,情场得意还来不及,怎会受伤。
    “无妨。”离渊说,“三息之后,我便出手,如何?”
    “好。”苏亦缜颔首。
    然而看着离渊拔剑,苏亦缜心中忽生不祥。
    便谨慎道:“离渊兄不会也像叶二宫主一般,初出剑便要破我道心吧?”
    离渊眼中似扬起轻轻笑意:“放心,我和你说的那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话让叶灼听了只想冷笑。
    看着苏亦缜,离渊认真道:“苏兄,剑是百兵主。叶二宫主说他的剑,每一剑都要杀你。那我每一剑,只要胜你。”
    ——怎么又回到原点?
    苏亦缜按下心中困惑,虚心道:“离渊兄,请指教吧。”
    经过与叶二宫主的比剑,他已经不是来问道了,只把自己当做初涉剑道的弟子一般。
    ……事实上,他现在感觉自己确实是。
    只见眼前剑光如浩荡百川,刹那分开天地。
    如同高山仰止。
    第27章
    苏亦缜接住了离渊的第一剑。
    他也接住了下一剑。
    可是从接下第一剑起,他就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一件事:
    赢不了。
    那种感觉像是站在天与海之间,看见海上生明月。你只能抬头看着它升起,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改变。
    你手中剑再快再慢,再强再弱都无所谓,全都在海潮环抱之中,都在明月朗照之下。
    明月会俯视着你,如同俯视在它之下的众生。
    而海会淹没你,它深沉无底,再善泳的人最后都会沉入幽深的渊海中。
    和叶灼比剑,输的那一刻,脑中是一片濒临死亡的空白,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是怎么输的,他要打败你就好像一把无双的寒剑自然削铁如泥那样简单。
    而和离渊比剑,你会清楚地看见一切——你的剑意、剑法,你的剑道领悟,甚至你的修道之心都远不如他,那是天渊之别。
    无所谓什么分出胜负。他出剑的时候你已经输了。
    他会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当然,面对着叶二宫主的剑,他活着,你死了,自然也是心服口服。
    截然不同的剑法,带来完全相同的结局。
    山外的世界,原来是这样么……?
    难道是剑宗的千年剑冢,历任祖师,都太弱了么,为什么现在再想他们的剑,都像纸糊一般?
    师长都说他有天生剑魄,天然剑心,是世所罕有的剑道奇才。
    ——原来,其实只是鼓励自己的话语?
    苏亦缜感到茫然。
    原来,自己只是资质平平,还要从头开始,再炼剑心,再锻剑道。
    不错,就是如此。
    他手中挥剑动作不停,抿唇继续迎上离渊剑气!
    一钩新月之下,人影起落,剑光飘零。
    风姜有气无力地托腮看着,由于看不太懂,眼皮又开始下坠。
    微生弦冷不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阿姜,听本道长一席话,你还是看看吧。长长见识,也好。”微生弦语重心长。
    “阿姜啊,阿灼的剑你早知道,不必再说。天上地下,那条路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走得来。可是现在你看离渊兄的剑。”
    “天意茫茫何其难求。自古来多少剑圣,多少宗师,忘却所有,洗尽铅华——他们毕生想要领悟的,也不过就是这样的剑。”
    风姜打起精神。
    “天之道,何其清明,何其混沌。”微生弦似是出神,“若要修到此境界,非要至深至浅,至真至浊。真是难得。”
    风姜原本被摇起来看剑,是清醒着的,可是微生弦说起话来仿佛有无数个四字词语在流淌,很快他再度入睡。
    最后微生弦摇头:“我看你离合体还有很远。”
    “刚刚谁在诅咒我?”风姜醒来时正好看到苏亦缜落败。
    “喔,小苏好可怜。”
    “嘘。”
    最终,苏亦缜接了三百五十一剑。
    比第一次对上叶二宫主时多了十剑,显然,这是因为他和叶二宫主比剑的一天一夜里,剑道直觉确有提高。
    ——提高了十剑。
    其实若论起剑上锋芒,离渊的剑,不如叶灼。
    可是将所有剑招连起来,他的剑里别有一种无垠的威严,像洪荒日月。
    苏亦缜形容不出那是什么。
    就像他也形容不出,叶二宫主的剑中,那一种如火焰如鲜血般的决绝,到底是什么。
    他只是握紧自己的剑,脑海中,两种截然不同的剑道在交织旋转。
    一柄剑在叶二宫主手中,正如他所说,是杀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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