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层花瓣也打开了,叶灼看见最中央一颗晶莹剔透如同露珠,其中又仿佛包含万物的深邃光珠。
    ……似乎向外散逸着一些佛法感悟。
    八部转轮花是很奇特,但也不会结出珠子,更像是有人将这颗灵珠封在了花中,待到花开时才会现世。
    灵珠之中,似乎有比这朵花更珍贵的东西。
    叶灼伸手。
    还未触到花瓣,就感到虚空中微妙的波动。
    东、西、南、北、上、下,有禁制悄然落下,封锁此方天地。
    轻拨花瓣,叶灼将灵珠握在手中,不知为何,珠子似乎主动朝他手心贴了贴。
    灵珠清凉冷寂,其中似有大道运行,连喜兽死去带来的那一丝悲喜变幻都随之消散。
    对面传来脚步声。
    雾中,叶灼看见来者身影。
    “虚境之中,还能有此奇遇。叶二宫主,真是鸿运当头。”太寰真人徐徐走来,道,“可这山川大阵,观之却是我上清山先辈圣人手笔,叶宫主,你手中东西,是否该物归原主?”
    五指缓缓收拢,灵珠光华尽敛于内。
    叶灼身在石台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太寰,眼中终于浮现一丝笑意。
    “来得真慢,”他说,“你师兄呢?一起。”
    第72章
    身为道宗太上长老,太寰真人的地位极高,年岁却不老,看起来只是人间三十出头模样,长相沉郁俊美。
    此时喜兽已死,阵法已破。天上云开雾散,寒月光华下照,在叶灼身上,一片冰雪。
    不论前情如何,有如此美人月下相候,总归是件令人愉快之事。
    再想起此人看似琼华玉质、高不可攀,实则却乖张桀骜,嗜杀成性,不由更加期待他垂死求饶,最后道消身陨时的模样。
    “慢?”太寰微笑,“看来,叶宫主等我多时了。”
    “没等你。”叶灼平淡道,“在等你人仙师兄。”
    “狂妄!”太寰一声怒喝,渡劫巅峰气势外放,深沉威压霎时展开。
    叶灼神色不改。“狂妄”二字他生平听过太多,早习惯了。
    看见他眼中依然笑意隐约,太寰心头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你笑什么!”
    “别无他意,只是欣赏贵宗。”叶灼道,“我听闻杀人夺宝一向是修仙正统,秘境寻仇亦是宗派惯例。贵宗循规蹈矩,的确堪为正道楷模。”
    太寰冷笑:“如此言语,莫非你微雪宫已打定主意与正道仙门一刀两断?”
    这般对话,使蔺宗主背后又渗出涔涔冷汗,护着弟子往后退去。可惜此方空间已被封锁,实在无法离开。
    沈心阁被蔺祝拉着,却拧眉似在感应什么,忽地抬头道:“叶道友,有人在布阵!”
    “无事。”叶灼说。
    今夜林中藏龙卧虎,自然该有杀阵,他不介意领会。
    只是等阵成的时间里多听了几声狗叫,让他本来不错的心情变差了一些。
    太寰冷笑一声,黑色拂尘一挥,浑厚罡气霎时朝沈心阁方向打去。
    长剑出鞘,半空中将太寰的攻击截下。罡气与剑意相撞,消散于无形。
    太寰出这一击只是觉得沈心阁碍事,也就用了三成力道,叶灼能挡下并不奇怪。
    一触之下,太寰却是收敛笑意,若有所思:“叶二宫主剑意如此寒冷,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叶灼:“这样就能想起,想来你曾经败过。”
    太寰未恼,只是叹道:“可惜你拔剑之式太过随意,从起手就不如他。”
    叶灼静静看着他,忽然道:“你是觉得,我应该这样拔剑?”
    娑罗圣木所制剑鞘,漆黑纤长,原本随意握在手中,此时从容转了个方向,竖持身前,剑柄指天,鞘首花叶铭文指地。
    太寰蓦然色变!
    叶灼反手握住上方剑柄,竖拔长剑。
    其形端肃,其势庄严,恍若天地神明,在其剑三尺之上。
    剑半遮了他的双眼,仿佛整个人都隐于长剑之后,待时而出。
    一声清响,长剑出鞘半尺。
    太寰惊骇,脱口而出:“你是谁?”
    回答他的却是一声锵然撞响。剑归鞘,竟是重回叶灼身侧。
    叶灼的目光,淡淡讥诮般看着他,像是对他如此神色颇感兴味。
    “我不是谁,”他说,“这也不是我的剑。”
    而后,再度拔剑——用方才被太寰真人品评为“太过随意”的拔剑式,轻描淡写将其抽出剑鞘。
    记不清具体的动作,仿佛只是他想拔,所以就拔了,恍若飞鸿踏雪,无迹可寻。
    “这才是我的剑。”
    太寰真人听见了那冰雪清寒的嗓音。
    ——也看见那出鞘之剑凌空而来。
    剑意肃杀凛冽,如昭昭日月。
    太寰后踏一步,身后天地罡气汇聚,全力迎上叶灼向下当面斩来的一剑!
    大地轰然动摇。
    蔺祝反身抱住了沈心阁,支起灵力屏障护住几个弟子,但也仅只是堪堪挡住那一下相撞带来的冲击。
    太寰真人生生被震退几步,而叶灼第二剑转瞬间又至。
    太寰再度起手,周身环绕起苍茫呼啸的道韵,己身大道尽数灌注其中,堪堪接住叶灼第二剑。
    怎会如此!
    他是几近圆满的渡劫巅峰境界,怎会在此人剑下如此左右支绌!
    可是太寰已经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因为叶灼剑势连绵如同急雨,瞬息千百,向他袭来。
    剑招若快,力道往往会轻。
    可是叶灼每一剑都势有千钧,必须全力才能招架。
    剑光冰冷,剑意皓寒,没有任何繁丽变化,可是招招式式都是剑道至理,大道本意。那剑意,不怒而威,在那剑下,恍若置身天道最肃杀最无情处,天上地下一片浩荡杀机。
    太寰看不出他的师承,他没见过任何相似的招式。
    这样的剑,仿佛与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渊源。
    这是无情道的剑。
    绵延万古的冰川,世间至清澈之物,日光下照,能够洞彻万里。但又是世间至寒之物,比金铁更冰冷,比磐石更坚硬。
    ——可是无情剑道,能领悟至如斯境界,他从前只见过一个人。
    看着那双同样淡漠至寒的双眼,太寰张了张嘴,却被剑中滔天寒意打断,平生所悟道法尽出,大道分明如洪流奔涌,灌向对方,依然只能且战且退,交手不过几百招,已被生生逼退至十几丈外。
    可是,到如此境地,叶灼所用的都只是他的剑招剑意,也就是天下剑修都能泛泛而谈的“剑道”,太寰没有体会到任何真正的“道”。
    ——为何却能硬撼他臻至圆满,能与天地共鸣的道境?
    是这人觉得自己只配接这样的招式,还是自己没能领悟他剑中之道?
    太寰怒吼一声,以全部功力,悍然挥出一掌。
    滔滔浊流,纷纷世事,尽在这破釜沉舟般的一掌中。
    还算有意思。
    叶灼正面迎上,自上而下斩出一剑。
    这次,太寰看到了。
    看到了那空无寂灭,惊心动魄的“道”。
    那一剑,带着异样的凛冽决绝,仿佛自万物尚未生发的虚空中而来,又会将一切带回其中。
    万籁俱寂,滔滔浊流奔腾入海,归于渊深无底的寂静。纷纷世事焚于滔天业火,唯有灰烬四散。
    恍惚中此生已尽,霎时间大梦初醒。
    太寰咬牙,恨不得杀了自己!
    此情此景,怎么在这不知底细的妖异之剑上,仿佛生出感悟!
    当即不顾后果,想要透支精魄,再挥一掌!
    可他心中已知胜负!
    这一剑已越生死,他无论如何无法挡下,只能以身硬接。
    剑光凌空而来,心念电转间还未决定是战是逃,那一剑却已经逼至面门。
    “无用!”太寰耳边传来一声清喝。
    雪白拂尘扫过,一泓浩瀚清光挡住叶灼剑势,太寰身前赫然出现一白衣道人。
    “师兄!”
    太素面无表情,回身一掌把他打到地面上,浮在空中,威严双目直视叶灼。
    “师兄,你也看见他方才拔剑式了!”太寰道,“那是幻剑山庄对敌起手,绝无谬误!”
    “闭嘴!”太素断喝。
    ——论道时横拔剑,以示亲敬,杀人时竖拔剑,以告天地,幻剑山庄几百年来的定例谁不知道?又能怎样?
    来之前主宗还有示下,微雪宫几人皆有古怪,若要硬拼恐怕两败俱伤,要他们尽力化干戈为玉帛。
    如今看来,断无可能!
    至清道韵,刹那在太素身上浮现,但听他口吐真言,如洪钟大吕:“起!”
    话音落下,三重天地杀阵重叠,杀机呼啸而至,如万千刀剑袭向叶灼。
    阵倒是好阵,果然成色上佳,叶灼想。
    若是在一年前他合体期时用更好,一定能使他有所感悟。
    可惜,时过境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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