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渊起先是含笑看着他,从头到尾打量。
    那种目光很怪,直勾勾的,叶灼被他看得不适,伸手抹了一下颊侧溅上的鲜血。
    然后离渊眼中笑意渐收,朝他方向走过来。怎么,想要趁此机会再打一场?
    但是离渊并没有拔剑,只是站定在叶灼身前不远处。他知道叶灼现在心情很好。
    ——于是他朝叶灼伸出手。
    “过来。”离渊说。
    叶灼审视他半晌,最后缓慢向前一步,伸手搭在了离渊手心上。
    离渊直接握住他手腕将他带到自己身前。
    林中还是一片死寂。
    离渊搭着叶灼脉门,沉静的渊海灵力沿着手腕经脉填进他枯竭透支的气海。
    冰凉血气扑面而来。
    知道这人很能硬撑,却不知道到这地步,这么重的伤,还能像无事发生一样出剑杀人仙。
    离渊只想把他塞进那个疗伤用的大贝壳里,关个几百年。
    但这人显然不可能再同意。
    灵力补充,叶灼觉得自己好了很多。
    “多谢。”说着他想把手腕从离渊手里抽出来。
    离渊直接召出那只深海灵蚌,把叶灼拽过去坐在蚌壳边缘。
    丝丝缕缕的温润水泽自发进入叶灼经脉,为他温养内伤。离渊看着叶灼身上明处的伤口,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他想找找合适的丹药,但挤兑的话语首先脱口而出。
    “这么不怕死,”他说,“最开始我找到你,怎么不直接应战,还要先下毒?”
    这是多久之前的旧账了?叶灼已经要回忆一会儿才能想起。
    “也想应战。”叶灼回忆那时自己,却是下意识手抚剑身,极细致地一点一点擦拭着剑上血迹。有强敌上门寻仇,怎会不想当即拔剑一战。
    “……但更想先取你心头血,锻成本命剑。”
    竟是如此回答,离渊真想冷笑出声。
    原来,不是不想打,不是怕打不过,是取他心血锻剑的念头甚至都压过了好战之心,所以才用了最能取到他心头血的办法!
    为此,甚至不惜设下连环计,他还真的信了!想起那时自己,离渊就觉得恼火。
    这么喜欢这把剑?给谁看?这是谁的鳞,谁的血?
    这人真是……真是剑修!
    离渊火从心头起,恶狠狠塞了他一颗九还丹。
    看着这人安静地咽下自己喂给他的丹药,又低头去擦剑,离渊不知道心中翻涌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会有如此心绪起伏的人。
    渊海无波,其深莫测,万事万物都会沉没其中,墨龙之心亦常如此。
    可是看着这人略失血色的纤长手指,拿一块雪白剔透的冰蚕丝绢,一点一点拭过逆鳞剑锋,离渊真觉得心烦意乱。
    好像被那手指拨弄的是他自己一样!
    这人的剑用得再好,架打得再漂亮,再冰雪剔透,都掩盖不了他本性,真是无恶不作!
    若是他少年时没有突发奇想来到东海。
    若是他没有偶然听到界龙一族的前辈只言片语说起此方人界。
    他的逆鳞就不会变成一把剑任人擦拭,他的逆鳞就还会好好待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绪就不会如此起伏翻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就不会见到这个人。
    “你在想什么?”叶灼忽然问。
    “我在想东海。”离渊说。
    “叶灼,如果在东海,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不需要取我鳞片。你会不会依然对我出剑?”
    “会。”叶灼说。
    这样强横神异的大道生灵,他见了,怎会不拔剑一试。
    “若是那样,是不是未必会下死手?”
    叶灼想了想。
    “我不知道。”他说。
    剑已出鞘,哪里还分死手活手,他每一剑都是下死手。
    “那等到打完了,会怎样?”离渊说。
    他想起最开始,他在东海轻缓的水波里抬起头,看见水天一色,上下彻明,而那人身影蓦然撞入他眼帘。
    他想起自己在他周围的海水中反复游了几个来回,最后半化人形,等他醒来的时候。
    离渊还记得自己最初的念头。
    “如果那样,我们是不是不会有仇怨,是不是会就此相识,成为友人?”看着叶灼眼睛,他说。
    如此一问,似乎触及叶灼难以想象之处。
    “或许。”很久后,叶灼平静答。
    离渊怔怔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但我不可能不想要你的鳞。”叶灼说,“我看到了就会拔,不会只是打架。我和你无法为友。”
    离渊:“?”
    而这人说到这里,竟然若有所思看向他头顶,道:“其实,龙角也可。”
    离渊:“……?”
    他要被这个人气死了!
    ——什么叫不可能不想要?
    什么叫看到了就会拔?
    离渊心头火起,看着叶灼的面孔,看他理所当然,不觉自己有任何不对的神情做派,看他刚刚恢复一点血色的殷红薄唇。
    这么美的东西,怎么能说出如此过分的话!
    离渊身上气息愈发压抑,极度危险。他直勾勾看着叶灼。
    如果这个人敢再说一句话。
    如果叶灼再气他。
    ——他就会把这个人按着亲。
    第79章
    看着龙离渊阴晴不定的神色,叶灼缓慢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
    龙崽养气功夫不佳,很容易气急败坏。再说下去,似乎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所以叶灼直接移开了目光。
    对面,蔺宗主带两个弟子,正朝他走过来。
    蔺宗主一向是个很识时务的人。譬如现在,在他觉得和龙离渊的对话应该结束的时候,蔺宗主就过来了。
    “叶宫主,我给你看看伤?”蔺祝一边如是说着,一边再度确认自己过来的时机是否刚好。
    身为医修,又不幸留到现在叶宫主带伤的时候,不论怎样,他是一定是要来问过伤势的。
    但是何时上前,又需要百般思量——现在这两人陷入僵局,恰是他前来的时候。
    走近看伤口,刺客武器上果然有毒,需要医修处理。
    既然大夫已经来到,离渊就把叶灼的手腕递给蔺祝,自己走了。
    如此动作,又让蔺宗主眉心一跳。
    而后,他自然是安静履行医修职责,仔细查看叶灼伤势。
    至于这个忽然出现的疗伤灵蚌到底对一个医修有多大的吸引力,至于叶宫主方才吃下的丹药究竟是何品级,再至于两人先前说话什么‘鳞’什么‘角’——蔺祝觉得自己不应该太过深究。
    在这个仙道里,知道太多的人,不会有好结局。
    离渊在远离叶灼的地方走了几步。呼吸到了虚境的新鲜空气。
    ——就应该这样。
    人叶灼流了那么多血,身上那种幽幽淡淡的水木芳泽更重了,他嗅着十分心烦意乱。
    还说不是莲花妖现出原形。
    心绪稍安,离渊再度望叶灼方向看去,就见蔺祝拨开叶灼衣服,在查看他肩上伤口。
    三个弟子也各司其职,在打下手。
    连那个并不是医修的小孩都凑了过去。
    离渊直接把沈心阁拎了过来。
    “小道长,破境不是这样破的。”离渊伸出两指,残忍地按在沈心阁背后,摄住他体内灵流,“跟我走。”
    势不如人,横遭胁迫,沈心阁忍气吞声地跟着这人运行体内灵力。
    运行完一个周天,把沈心阁丢在原地让他自己破境,离渊施施然回去了。
    他回到灵蚌旁边,把叶灼拽过来让他靠着自己,方便蔺宗主处理伤口。
    肩上伤口最深,蔺祝正在细细化去上面的毒药。叶二宫主功体强盛,如此剧毒竟无法侵入,只是浮于伤口表面。将毒性化去后,伤口就会自发愈合。
    离渊:“要不要吃解毒丹?”
    “都可。”蔺祝说,“不吃也无碍。”
    离渊就又往叶灼嘴边送了颗丹药,叶灼缓缓咽了。
    ——看着那晶莹的丹药,那浑然天成的丹纹,蔺宗主目光又是震颤。
    等伤口都处理完毕,离渊给叶灼披了新的外袍。
    自然还是浓红,华光流彩的质地,雪山最深处的玉灵蚕才能吐出这样的丝,衣袂与衣摆处一层压一层叠着明织暗绣,动作间像是流转着隐隐的波光。
    自然,是夏大师的手法。
    “。”
    叶灼已经不想去问龙离渊那里为什么有他的衣服,为什么还是这种样式。这在夏大师做过的所有法衣里都是最浮华的那一种。
    “且慢,”蔺祝只当眼前一切他都没有看见,轻轻按住叶灼想要起身的动作,“叶宫主,你身上好像有些不对。”
    温润的医修灵力淌如经脉中,如同涓涓溪流,比龙离渊的灵力老实得多。
    蔺祝切着脉,又若有所思地稍稍靠近叶灼肩颈出,似是反复嗅了嗅,最后问:“叶宫主,你身上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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