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不行。
    他没什么表情地道:“我要回都城了。”
    阿妩只觉得,男人冷峻寡淡的面庞很遥远。
    这让她想起延祥观的灵官雕像,几人高的雕像,在摇曳烛光和缥缈香火中,让人畏惧。
    她咬唇,有些失望,有些委屈地道:“好,那你走吧。”
    景熙帝伸出手,将阿妩汗湿的鬓发捋到一旁,细细端详着她。
    才刚经历过鱼水之欢,她面颊上泛着红晕,别有一番勾魂的艳色。
    他轻叹了一声,终于离开她,往后退。
    他对她道:“如果有一日你要离开南琼子,告诉我,或者别的难处,也告诉我。”
    阿妩知道这是他给的承诺。
    其实她应该高兴,因为这个结局于她来说是最好的了,用几日的欢愉,换后半生的富贵,他不会亏待一个哪怕只有露水姻缘的女人。
    只不过此时此刻,她想起了许多,比如驶往大海深处的船舶,船舶远去了,不再回来了。
    于是仿佛福至心灵,她想做些什么。
    她跪起来,和站在地下的他差不多视线齐平。
    她仰着脸,要求道:“你都要走了,那你亲亲我,阿妩要亲亲。”
    她早发现了,他从来不亲她的唇,只亲过她的额头,动作还颇为生疏。
    景熙帝浅淡的眸子注视着她,哑声问:“为什么?”
    阿妩软软地道:“我就是想要你亲亲我啊!”
    景熙帝略侧首,似乎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他才道:“你以前也这样亲过别人,是不是?”
    阿妩便不说话了。
    眼前男人茶色的眸子格外认真,以至于她没办法在他的目光下说谎,或者做出什么掩饰。
    景熙帝看她的反应便知道了。
    这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只是像一只小狗般,下意识去偎依那个能给她温暖的人。
    可他不能。
    他仿佛很不在意地笑了下:“你不必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说完这话,他转身往外走。
    他走得很慢,走的过程中也许心里有所期待,待走至门前,指尖搭上门扉时,他顿下动作,回首看了一眼。
    她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将小脸埋在臂弯中,一缕散乱的发落在她松散的白绫布裤脚处。
    她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景熙帝无声地注视着她。
    门外,福泰听得动静,早就在候着了,他屏着呼吸,恭敬而小心地等着。
    陪在帝王身边久了便知道,帝王心思隐晦难测,他一个心思可以决定世人命运,而他的心思变动也许就在一念之间。
    他不敢惊扰。
    良久,一阵风吹来,窗前的琉璃灯轻晃,景熙帝收回视线,迈步走出。
    福泰小心地回首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人,之后赶紧小碎步跟上了。
    **************
    景熙帝走后,阿妩被带离了翊坤苑,安置在一处僻静院落,这院落应该不属于帝王的,只是寻常的琼户别苑。
    并不算太大的院落,布置还算讲究,又有丫鬟小心侍奉着,阿妩这日子过得倒也舒适。
    这别苑是有侍卫把守的,开始时阿妩并不敢随意走动,只在别苑中闲逛。
    她的后院窗棂前前点缀着几棵芭蕉,西边墙角还有一株西府海棠,她无事时便赏赏花,看看景,日子倒也悠闲。
    有时候看着日头升起又落下,她便觉得光阴短暂又悠长,想着就这么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倒也惬意。
    不过又觉得无趣,这时候难免想起过去许多事,比如阿爹阿娘阿兄,邻家的阿哥,还有那些浮光掠影短暂出现的面孔。
    其实想也没什么用,她早就认清了,人世茫茫,万事难料,而她只是一个娇弱女子,又有着惹人的皮相,能自保便已万幸,又哪里能去想那么多呢,如今安分过好每一日是正经。
    她闲来无事时,便摘了花来,捣成花汁,想自己做些脂膏来涂抹,也不求做得多好,只为打发时间罢了。
    为了摘花,她也偶尔走出院落,或许是日子长了,那些侍卫倒是通融一些,可以允她走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提防的,毕竟这是皇家南琼子,原本就是皇家御用苑囿,外面禁卫把守,也不是随便什么宵小能进来的。
    这几日,阿妩见附近有一处花苑,竟种植了各样秋牡丹,其中不乏罕见品种,有些甚至号称小姚黄,或者小魏紫的,反正贴上人家知名品种的名字,也能卖一个好价钱,她便多少来了兴致,时不时过去看看。
    负责花苑种植的都是朝廷设置的琼户,他们栽培花木,要给朝廷上缴一些银钱,并上贡花枝若干,不过除此之外,种植的花枝倒是可以自己买卖。
    因贵人们都喜小姚黄,花苑不肯卖,只卖小魏紫等几个品种,一枝便要一千文,贵是贵了一些,不过阿妩不在乎,反正不是花自己的银子。
    天底下最不缺钱的就是帝王,这老皇帝既要白白养着自己,那就可劲儿给他造吧。
    这一日晨间时,天下起了小雨,越发凉寒起来,外面便有车马送来了箱柜。
    阿妩打开后,却见里面是镶貂绒狐皮大氅,貂鼠暖耳,貂鼠皮袄,还有南边织造的各样罗缎。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它日用物件,应有尽有。
    这让阿妩有些惊讶,她知道景熙帝离开后,便不会再回来了,那一日他的背影很明白,是永生不再见。
    可没想到,他竟还是对她做出了这么好的安排。
    正感动着,就见侍女呈上来一份单子,上面列明了这次送来的各样物件详细,下面落款却是南琼子事务总管处。
    她详细问了,这才知道,原来如今她已经被记在南琼子的名册上,这些供应物件都是有南琼子事务总管处统一分配的,这次不但给自己送了,还给南琼子辖内的道观,佛堂以及其它各处送了,只不过阿妩这里的比起寻常所在要更为丰厚。
    她看到自己在册子上的名录,竟是体恤遗孀的名头。
    阿妩猜着,估计是随意给她按了一个什么名头,可以养一辈子的那种?
    显然景熙帝身边的人做事滴水不露,南琼子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侍奉过帝王,这么一来,自己要走,确实也是可以走。
    她想着这一层,心中百般滋味,果然哪怕以色侍人,都是要挑好人的。
    投靠了陆允鉴,这辈子提心吊胆的,跟了太子,要被踢出去还要被羞辱,跟了帝王,后半辈子算是有着落了。
    哪怕一辈子冷宫,一辈子不得见,人家也把她后半生的衣食安排得明明白白。
    等于她现在有官家养着,吃现成饭,还不用上床陪睡老男人。
    有权有势又大方的老男人真好。
    这种老男人,来一打吧!!
    ******
    这一日阿妩略收拾过,披上大氅,又想去隔壁花苑买一些花枝来,因不想声张,也只带了三四个小厮并两个丫鬟而已。
    谁知去了后,不但没有好看的小姚黄和小魏紫,连其它好品种都不卖了,说是内廷要用花,暂时不能闲卖了。
    阿妩疑惑:“养了这么多花,竟都要送往内廷吗?”
    那卖花的婆子边修剪着杂草,边随口道:“咱们也不好说内廷要用多少,只怕到时候万一要,这里却没准备,上面怪罪下来我们可担不住,如今宁愿不卖了,少挣几个铜板,也不好惹下祸端。”
    阿妩有些失望,便随口打听起来,这才知道,原来是那位德宁公主要过十五岁生辰,及笄之年了,皇帝对膝下这唯一的公主颇为宠爱,德宁公主十五岁生辰宴自然隆重,要大张旗鼓地办。
    阿妩看着花枝上摇曳的牡丹花,有些失望,眼巴巴地看了好几眼,才随意购置了一些别的花,让侍女带回去,她自己却在这附近随意逛逛,只当散心。
    谁知道她行至一处花亭时,正在那里观赏着风景,便觉远处有人鬼鬼祟祟的,似乎正往这个方向张望。
    她疑惑,顿时觉得不对。
    这里往日看到的都是花户或者猎户,这都是南琼子登记在册的,世代居住在此,颇为朴实安分,她没见过这样的。
    她心中感觉不好,提着裙摆便想回去,于是赶紧要唤侍女小厮。
    谁知道就在这时,背后突然有人冲过来,捂住她的嘴巴,不由分说,把她箍住,直接装进了一个什么布袋里面,任凭她如此踢腾挣扎都无济于事。
    阿妩气死了!
    她是南琼子登记在籍的,是吃公家饭的,光天化日的,这是要做什么!
    啊啊啊她还是皇帝的外室!
    皇帝的外室啊!
    第30章 事发
    傍晚时分, 太子妃一身常服匆忙步入皇后寝殿,给皇后请安。
    彼时皇后才刚用过晚膳,正拿了宫中造册来看, 见到太子妃便笑着道:“明媛, 本宫正说要你过来一趟, 想着和你说说德宁的及笄之礼,不曾想你便来了。”
    太子妃浅淡一笑, 给皇后见礼。
    皇后便赐座, 婆媳两个亲近地说着话。
    因说起这次德宁公主的及笄之礼, 皇后道:“这是德宁的大日子,万岁特意叮嘱过,是要好好办的,等过了这次大礼, 就要为德宁选个夫婿了。”
    是以这次提前一个月便开始为德宁筹备了。
    太子妃低头应着, 婆媳两个详细地说起德宁公主的及笄大礼, 诸事商议一番, 又提到接下来的几件大节, 都是要费心操持的。
    皇后笑着道:“去岁时, 你还是新妇, 这些自然不好由你来做, 今年却不同了, 你也得学着,帮本宫料理这些, 总有一日, 这些都要交到你手上。”
    这话说得亲近热络,太子妃也不便说什么,只是越发恭敬柔顺地道:“儿媳愚钝, 一切听从母后吩咐,只盼着能为母后分忧。”
    这么说着,皇后仿佛这才留意到,太子妃眼皮略有些浮肿。
    她便关切地道:“明媛,本宫一心想着德宁的大礼,刚才倒是不曾留意,你这是怎么了,倒像是哭过?”
    她不提这个也就罢了,一提这个,太子妃眼圈便泛起红来。
    皇后:“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太子又和你闹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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