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没有人命案子,可牵涉的银子数目不小,抄家是免不了了。”黄显周也压着声音。
    “那就是钱没了,人没事儿?”李小囡问了句。
    “难说!银子太多了,就算不砍头,流放个三千两千里,他哪受得住。唉。”黄显周摇头叹气。
    李小囡跟着叹气。
    “刚才陪你过来的是杨小将军?你们认识?我远远瞧着,他好像不大高兴?”黄显周转话题问道。
    “他正跟尉家议亲呢,有点儿担心吧。”李小囡嘿笑了几声。
    “尉家有点儿不愿意?”黄显周扬着眉毛。
    “尉学政家那么清雅,杨小将军行伍之人么,对吧。”李小囡摊着手,嘿嘿两声。
    “有几回,杨小将军一身戎装骑马过临海镇,说是满大街的人都看直了眼,杨小将军逢五巡查的时候,一路上全是小娘子。”黄显周声音压得更低。
    “杨小将军是挺好看的。”李小囡听得笑起来。
    “你三阿姐过得还好吧?”黄显周问了句。
    “挺好,我三阿姐陪着三姐夫住在平江城读书,三姐夫对我三阿姐很好。三阿姐刚嫁进洪家的时候,三姐夫的阿娘觉得我三阿姐没学问太粗鲁,打算好好教导教导三阿姐,不过么~”
    李小囡拖着尾音。
    “现在已经不打算了。
    “听我三姐夫讲,他阿娘说了,以后要是有了孙女,她要抱过去教导,要好好教出个诗书才女,我三姐夫讲,他阿娘要是敢抱走,他就跟他阿娘闹个天翻地覆。”李小囡一边说一边笑。
    “你今年多大了?你嫁人的事,你大阿姐打算过没有?”黄显周突兀的问了句。
    “没有,我还小呢。我二阿姐还没定亲呢。”李小囡看了眼黄显周。
    黄显周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来。
    “多谢先生替我操心,我还没想过嫁人的事儿,我现在做生意呢,先赚些银子再说。
    “要是能赚到足够多的银子,我就挑一个俊秀才子,至少能考上举人那种,我供他念书,要是他能考中进士,我再供他好好做个清官。”李小囡笑道。
    黄显周两根眉毛扬得不能再高了,片刻,失笑出声,“姑娘这打算……咳!也是也是,真要能挑个才子,那就太好了,我是说那才子,能被姑娘挑中,比中进士的福份还大呢。”
    “先生最近还好吧?这个案子办完了,应该能升一升吧?”李小囡上身微微前倾,笑问道。
    “蒙世子爷看重。”黄显周的话顿住,片刻,叹了口气,“这事儿,我跟老姚说过几回,我的毛病姑娘知道,下属同僚都好,就是跟上官,唉!”
    黄显周苦恼无比。
    “先生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你现在有世子提携,不用巴结上官。”
    黄显周一脸苦笑,没说话,只叹了口气。
    “先生想想,比如现在,以先生领的那份差使来讲,这临海镇但凡有点儿官职的,都得算是先生的上官,对吧?可用不了多久,先生肯定就是他们的上官了,他们就是先生的下属或是同僚了,那先生现在就把他们当下属和同僚看待好了。”李小囡笑道。
    “这话……”黄显周沉吟片刻,点头,“也是!”
    “先生是大才啊,主理这么大的案子,还有心思想这些事儿。”李小囡赞叹了句。
    “嗯?”黄显周怔了下才反应过来,笑起来,“姑娘这是夸我呢?我就当是姑娘夸我了。
    “姑娘不是说了,我这气色不好得很?都是累的,哪有那么轻松!
    “唉,我这气色不好,倒不全是累的,我跟老姚虽然不算大才,可这样的案子,全力以赴之下,还算轻松,不至于累着。
    “这气色不好,唉,做事容易做人难,审案容易善后难,唉,你太小,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记着,这世间,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没有好事,也没有坏事,好与坏总是混沌成一团。
    “唉,不说这个了,姑娘今天还要赶回平江城?”
    “是,我该告辞了。”李小囡站起来。
    第196章 信
    李小囡在回去的大车上,努力克服车厢里的晃晃荡荡,粗一笔细一笔的写了封信,拐到王府别业,找晚晴借了个银锞子用来盖封漆,里里外外封好,将信交给了晚晴。
    顾砚和太子早上刚刚启程,巡查不是行军,速度并不快,当天的行辕离平江城不远,晚饭前后,顾砚就收到了从别业急递过来这封信。
    顾砚转着信封,看着歪歪扭扭布满信封两面的一个个漆封印记,十分无语。
    “挺谨慎。”太子从顾砚手里拿过那封信,翻转看着漆封,忍不住笑,“这印记像是天涯共此时,你们约定好的?”
    “不是,我请她讲术数,给过她几个银锞子。”顾砚有几分尴尬,有一种衣冠不整时突然暴露在外的感觉。
    “噢。”太子慢慢噢了一声,将信递给顾砚,看着顾砚撕开信封,突然问道:“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肯定是公事。”顾砚抽出信纸,扫了几眼,“是公事。”
    太子立刻伸头过来,顾砚将信往太子那边移过去些。
    “黄显周最近心事很重,我有些担心,让她过去找黄显周探探话。她人缘极好,就连史大姑娘那样的,都愿意跟她说心里话。”顾砚解释了几句。
    李小囡的信直白简单,一句世子爷安好之后,就是说她下午去看望了黄先生,黄先生和她聊了杨小将军巡查时路边全是看杨小将军的小娘子,以及问她她三阿姐过得好不好,还问了她们姐妹看好了人家没有,以及,黄先生那句审案容易善后难的感慨,和给她的那几句教导,好与坏总是混沌成一团。
    “这小丫头一点儿也不怕你吧?黄显周怎么会提到杨启帆的闲话,她没写,问她们姐妹看好了人家没有,她怎么答的,也没写。”太子斜瞥着顾砚。
    “黄显周还有心情八卦小娘子看杨五,那就是没什么事儿。”顾砚答非所问。
    “黄显周能知道此案最难在善后,你眼光不错,这个混沌一团。”太子手指在信纸上点了点,叹了口气,“你安排个人近身看一阵子,看看他在这混沌一团中如何自处,也许是个能大用的人。”
    “嗯。”顾砚点头。
    “黄显周不是问她们姐妹,是问她吧,她大姐不是自梳了吗?”太子回到刚才的话题。
    “她还有个二阿姐待字闺中。”
    “她没写她怎么答的,你要不要让人去问一问?”太子笑眯眯看着顾砚。
    顾砚看了眼太子,没答话。
    “你要是到江南之后再退的亲,我肯定以为你是因为她才退的亲,可惜,你来江南之前就把亲事退了。”太子接着笑道。
    “我现在还没想这件事。”沉默片刻,顾砚看着太子道。
    太子呆滞了下,随即问道:“你这话这意思,你真有娶她的打算?”
    “还没想过,这两年,我一心一意在海税司这件事上,再说,她今年才不过十六岁。”顿了顿,顾砚看着太子道:“她担得起睿亲王妃的职责。”
    太子看着顾砚,好一会儿,“你这心思,就你我知道?”
    “嗯,你问了,我不能不说。”顾砚摊手道。
    “那我就当不知道吧,你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太子往旁边一步。
    “最多就是我阿娘而已。这是以后的事,眼下先全力理好海税司这个烂摊子。”顾砚笑道。
    “还有那个小丫头吧。”太子顿住话,呆了片刻,突然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着顾砚,“你可要想好了,就看这封信,这小丫头可半点不怕你,到时候,一边是你阿娘,一边是这小丫头,这夹板气可难受得很。”
    “等理好海税司之后再说吧。”顾砚折起那封信,放回信封。
    ………………………………
    离平江府衙不远的一座酒楼里,平衙头和余大郎一前一后出来。
    平衙头站住,看着脸色灰白的余大郎,抬手拍了拍他,“别多想,你那布庄才开了几个月,肯定牵连不到,放宽心。”
    “是,我也是这么想。”余大郎想笑一笑,却没能笑出来。
    “你怎么回去?你脸色不好,别走回去了,叫辆车吧。”平衙头招手叫过一辆拉客的大车,示意余大郎上了车,将手里提着的桑皮纸包顺手放到车上,往后一步,示意车夫赶紧走。
    余大郎回到家,拎着那个桑皮纸包,径直去找他阿娘。
    “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又拎回来了?没见到平衙头?”余阿娘看着余大郎手里的桑皮纸包,拧眉问道。
    “见到了,一起吃了饭,平衙头没收。”
    余大郎放下桑皮纸包,看着他阿娘道:“平衙头说来往他们衙门传令传话的,都是临海镇的兵卒,都是外地人,只能听得懂官话,听不懂咱们平江话。
    “平衙头说,如今他们府衙最要紧的事,就是临海镇过来的差使。
    “说头一回来人,是让他们带着拿人,他们赶紧去请刘府尹示下,没想到刘府尹大发脾气,说不赶紧去办差,还请什么示下,从那天起,但凡临海镇过来的差使,他们都是先赶紧办了,再去跟刘府尹禀报。
    “平衙头讲,平江城丝绸行里的织坊掌柜,几乎都被拿过去了,能回来的没几家。
    “平衙头还讲,他们衙门钱粮上一多半的人都被拿过去了,说他师父洪老衙头也被拿走了。
    “阿娘!”
    余大郎一口气说完从平衙头那里得来的信息,看着他阿娘,浑身发抖。
    “你先别慌,咱们这细布生意刚开始做,再说咱们也不往临海镇走货,肯定没事儿,你别慌。”
    余阿娘虽然脸色青白,却还能稳得住。
    “再说,都到这份上了,已经没什么办法了,咱们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不会有事儿的,你先回去歇着吧。”
    “好。”余大郎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垂着头塌着肩,一步一步挪回自己屋里。
    “你回来了,没什么事儿吧?刚刚苗阿妈过来,让咱们放宽心,说越阳布庄还开着呢,只要越阳布庄还开着,那就没事儿。”吴大奶奶迎上来,陪着笑脸道。
    “她一个媒婆,她懂个屁!”余大郎突然暴怒起来,“都是你!你这个败家货!这细布生意都是你的主意!你这个败家货!滚!”余大郎猛一把推开吴大奶奶。
    吴大奶奶被推得撞在矮榻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一声没敢吭。
    第197章 出事
    史大娘子想开了,放手这门亲事,打算择日启程返回京城,潘二太太那颗一直挂在史大娘子身上的担忧之心总算能彻底放下了。
    潘二太太是个真正凡事随缘的人。
    世子爷突然退亲那会儿,她虽然也极舍不得这门亲事,想不通世子爷为什么要退亲,可得了信儿没多大会儿,她就想开了。
    世间万事皆是缘法,婚姻更是讲一个缘字,缘起缘灭都是没办法的事,既然没办法,就该放手放心随缘随份。
    可这话她不敢说。
    她喜欢热闹,喜欢家长里短,闲人闲事,可回回她听了闲话,劝人家想开的时候,十有八九都会被怼,比如:
    你又没孩子,你哪知道当娘的这份牵心挂肚,这份放不下的心。
    你又不用当家管事,你哪知道这中间的左不成右不对多少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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