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啊,还是老样子。”沈九话语里藏着笑
    意,“不过少主放心,雀兰办事一向很靠谱。”
    “我知道她,”李沙棠整理好文书,也笑起来,“她三年前就这样,行事不靠谱,办事靠谱。”
    “她要是知道您这样评价她,她不得高兴坏了。”沈九笑着说。
    “对了少主,”沈九突然想起来,“王家派人约了您好几次了,前几次卑职都回绝了,这次还回绝吗?”
    “不见。”李沙棠干脆道。
    “是。”沈九应着。
    *
    戌时,乾清宫。
    满殿的宫女太监低首而出,偌大的正殿只余垂眉饮茶的圣上和崔杜衡,以及一旁默默侍奉的李德昭。
    安神香缓缓燃着,饕餮纹香炉静静地待在殿中一角,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片静谧中,圣上看着崔杜衡,温和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就是说......孟夏那孩子看不惯王家粮行的所作所为,想帮那妇人出口恶气。谁知那妇人性子颇为刚烈,直接自刎在太和殿门口。”
    “是......”崔杜衡眸里充满怜悯,他弹了弹手中的白瓷盏,面色似在犹豫,“祝余私以为李姑娘做得对。夫子上课常言仁心仁性,可当世有几人能做到?
    祝余说句心里话,王家毕竟还是李姑娘的依靠,可她不仅没有偏帮王家,反而还大义灭亲,帮着我朝百姓说话做事。
    祝余不由想到李将军,无论如今他做了什么,可在十年前,李将军曾不畏强敌、不惧流言,亲自为永安百姓开辟了一条生路......”
    圣上有些困了,他强撑着精神,浑浊的双眼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崔杜衡,这个他从小照看到大的孩子。
    宫灯里的烛火艳艳燃着,在崔杜衡身上洒下一片光影,模糊了他眉眼间的棱角。
    像极了故人归来时。
    “好了,你别再为孟夏开脱了。”圣上咳了咳,咽了口茶,继续道,“初雄是朕兄弟,他唯一的孩子只要没犯什么大错,朕都不会怪罪的。”
    崔杜衡松了口气,他眼底的笑意渐渐明晰起来。
    “更何况......”圣上朝着崔杜衡笑了笑,“祝余说的也很有道理,孟夏做的还是好事,更不应该受到指责。”
    崔杜衡心里蓦地涌上一股怪异的情绪,他握杯的手指微动,眼底泛着波澜。
    圣上看着崔杜衡,眼里的光影越发慈爱,“祝余啊,夜色已深,今夜你就别回府了,就在侧殿睡下吧。小时候你还爱粘着朕,怎的长大后反而生疏了?”
    那熟悉的、隔段时间就会出现的恶心感骤然涌进崔杜衡的胃道,在他的胃里横冲直撞、打破隔膜,撞出阵阵酸水来。
    崔杜衡压下胃里的恶心,唇角勉强勾起,平静地应了下来。
    圣上满意地笑了笑。
    *
    翌日巳时,此时圣上刚刚下早朝,他挥去了御辇,转身漫步在御道上。
    “祝余啊,”圣上感受着清爽的秋风,温和地看向崔杜衡,“今早的事,你怎么看?”
    李初雄投敌一事争议太大,当初为了平息众怒,朝堂匆匆忙忙就将李初雄推出去当挡箭牌。可几天过去,等众人冷静下来后,早有人对此提出质疑。
    今早,左拾遗杜宏光递出奏折,朗声道出李初雄冤屈,要求朝堂开庭重申。
    众朝臣无一人应声,许久后,左仆射陆敬舆顺势提起王家粮行杀人案,向圣上强调“公道”二字。
    右仆射崔良玉也站出来,扬言李初雄罪无可赦,妇人之死另有隐情,要求圣上彻查。
    陆相门生就此与崔相朋党吵了起来。
    陆相与崔相是出了名的不对付,前者对崔杜衡有教导之恩,后者是崔杜衡的父亲。
    况且......陆相和崔相身后所代表的,更是寒门与世家之争。
    崔杜衡垂眸思索,良久后,方才笑道:“李节度使一事牵连甚广,暂且不可妄动。至于王家粮行杀人案......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陛下强调仁治,必不会让每一位百姓蒙冤。”
    “祝余真是后生可谓啊!”
    圣上满意地看向崔杜衡,眼底的赞赏与惋惜交织,最终化为一片平静。
    *
    没多时,圣上一行人便徒步到了乾清宫,宫内飘出阵阵香气,诱得人食指大动。
    “御膳房今早特地做了你爱吃的枣泥山药糕,待会儿你有口福了。”圣上笑着看向崔杜衡。
    崔杜衡刚想笑着回应,却不经意瞥见前方的一道身影。
    那人板板正正地跪着,脑上仅簪了根木簪,乌发乖顺地披在身后,像极了知错认错的好孩子。
    还没等他张口,小祥子忽然从前方冲过来,对着圣上就是一跪。
    “陛下,朝阳殿下执意求见陛下,任何人都劝不动她!”小祥子一边说着,一边磕着头。
    “没事,你起来吧。”圣上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李沙棠。
    李沙棠穿着一身麻布衣服,手腕处和脚腕处都收的极窄,露出一双崭新的草鞋。
    “陛下圣安。”李沙棠朝着圣上恭恭敬敬地磕头,脸上的骄狂悉数收尽,只余满脸顺从。
    圣上眉梢微动,他连忙走到李沙棠身边,连声道:“孟夏快起身!你怎穿成这般摸样?”
    李沙棠顺势起身,往日骄狂的脸上写满委屈。她看着圣上,倔强道:“那妇人是孟夏救的,证据也是孟夏找的。陛下要罚救罚我吧,别再为难堂舅他们了。”
    圣上微恼,训斥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见义勇为要还是罪的话,朕的朝堂还讲什么公道!”
    李沙棠垂眸,面色惨白,整个人都失去了往日的精神气儿。
    圣上说到这,看着李沙棠怏怏的脸色,到底于心不忍,“更何况,这件案子一开始就是交由你在查的,现今你不过把冤魂案查到粮行身上而已,这又有什么错?”
    “堂舅他们总是来找我,说,说什么都是一家人,何必......”李沙棠喃喃着,眼里的泪花要落不落。
    圣上拧着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于是你就穿成这样来见朕?你怎么不想想,就算你有罪,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
    圣上顿了顿,还是继续道:“只要你不干什么危害社稷的大事,朕怎么会降罪与你?”
    说罢,圣上不等李沙棠反应,直接冲周围宫女招手道:“来人带李姑娘去偏殿换衣裳,御膳房再做一份吃食送与偏殿去!”
    李沙棠挣脱宫女的搀扶,猛地跪下,冲着圣上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后,她才起身,扶着宫女一瘸一拐地远去。
    崔杜衡全程站在圣上身边,沉默地看着。
    *
    李沙棠吃饱喝足回府后,圣旨随后而来。
    “朝阳县主智勇双全、心系百姓,当为天下女子楷模......现授予朝阳县主禁军都尉一职,望其再接再厉,钦此!”
    来宣旨的还是曹太监,他面上笑意满盈,看着李沙棠,意味深长道:“殿下否极泰来,往后定当平步青云。”
    “得亏曹公公照佛。”李沙棠熟练地递给曹太监一个大红封。
    曹太监摸着怀里鼓鼓囊囊的银钱,眼珠子一转,忽然凑近李沙棠,悄声道:“殿下这般人物,咱家就再露个消息给殿下。殿下以后啊......最好与崔少爷走近些。”
    曹太监没说是哪个崔少爷,李沙棠却是笑了,冲着曹太监极为感激地点点头。
    “赵公公的教诲,我自会记在心上。”
    曹太监满意点头,随后揣着银钱,志得意满地上了马车。
    曹太监一走,李沙棠眼底的笑意立马消散。
    她照常走进寝居,纪嬷嬷随后跟来,关月最后守门。
    “嬷嬷,”李沙棠一坐在梳妆镜前,整个人便瘫了,“今日的铅粉涂得太厚了,我脸上闷得慌。”
    纪嬷嬷一边悉心地卸妆,一边笑道:“小姐这招真妙,陛下的旨意果真下来了。”
    李沙棠懒洋洋地瘫在梳妆台前,嘻嘻笑着:“多亏一个人给我的灵感,等有机会再见她,我定要好好谢她。”
    “那人是谁?”纪嬷嬷十分好奇。
    第41章 进大理寺(修)她为何无法心平气和地……
    李沙棠笑而不语,她脑海里闪过许多片段,尤其定格在塘里菱花盛开、才子佳人对视那一幕上。
    还能是谁呢?
    那要问崔大小姐了。
    *
    李沙棠受封禁军都尉一事,在永安引起轩然大波。还没等众位读书人提笔抨击,更让人激愤的事儿出现了
    ——李沙棠协助
    崔杜衡调查王家粮行杀人案。
    这两人,一个是女人,一个是白身,却偏偏参与了朝廷司法大事。
    后者大家勉强还能接受,崔先生嘛,他的才学大家都有所耳闻。虽然有很多读书人对他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人家的学问。
    可前者呢?
    李沙棠不仅是个女人,还是李初雄的女儿,最重要的是,她还领着官职!还正经有实权!


章节目录



与虎谋皮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温厚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温厚并收藏与虎谋皮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