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溪看着紧闭的房门,她有时都觉得自己矛盾。
    王君兰的房门打开了,她不想从王君兰面前经过。
    会刻意等她睡着了,才会从卧室轻手轻脚出来,去卫生间洗漱。
    可是王君兰的房门对她关闭了,她又会觉得难受愧疚。
    会反复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她已经在尽力找自己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
    明天第一天上班,徐念溪强迫自己不要想这些,可是一如既往的毫无效果。
    不过好在,她已经习惯了,起来时甚至有种果然还是失眠的心平气和。
    渐渐学会和自己的失眠共处。
    何尝不是一种进步。
    -
    到了公司,面试那天遇到的自然卷很热情,跑过来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姜颂。”
    “你好,我叫徐念溪。”
    据姜颂所说,公司目前就她和徐念溪两个员工,以及老板陈振。
    在徐念溪来之前,公司其实还有五个员工的,但一看公司没发展前景,做了没半个月,连夜卷铺盖跑了。
    “这下好了,你来了,我再也不用和振哥两个人面对面了。”姜颂笑道。
    陈振分配工作给徐念溪,翻译法文期刊《文学新闻》。
    徐念溪翻了翻,期刊是今年年初的,已经过了时效性。更何况早就有平大教授提出过相关论点。
    肉眼可见的,这家公司不仅环境规模,还是业务水平,都和译易达不能比。
    她之前在译易达的每次任务都是历练,一次有一次的成长。
    那现在这间公司肉眼可见的,就是磨洋工,她在网上甚至可以直接找到翻译本。
    但是这也无可厚非。
    毕竟一个是能接触到一手资讯的知名企业,一个只是连员工都凑不齐的小公司。
    她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
    徐念溪下班回来时,王君兰正在客厅,边吃饭边看非诚勿扰。
    饭桌上还有一碗饭。
    徐念溪的脚步一顿。
    她不太想和王君兰共处一室。
    但是离开又不合适,王君兰已经给她盛好饭。
    菜是昨天打包回来的那些,徐念溪坐下,咬了口青菜,慢慢咽下去。
    电视机里的孟非在说一些和婚假有关的话题,王君兰边看边笑。
    气氛好像舒缓了点。
    但下一秒,王君兰突然开口:“我给你找了相亲对象,周六下午见面。”
    她没对着自己说。
    可是这个房子里,就她和自己。
    徐念溪开口:“我不去。”
    王君兰没看非诚勿扰了,侧过脸看她:“不去?”
    她嗓音淡淡的,让人听不出语气。
    徐念溪抿紧唇,语气坚定:“对。我不去。”
    王君兰放了筷子,一瞬间就爆发了,“你凭什么不去?让你读了大学,出来就去郊区打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现在我好不容易给你找了条件好的相亲对象,你还不去。”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就不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才能这么狠心地对我?让你结婚怎么就这么困难,我是哪里亏欠你了?”
    一连串的质问声。
    徐念溪还记得王君兰和徐国超的婚姻。
    总是在层出不穷的争吵。
    王君兰心气比天高,成绩也好。要不是外婆重男轻女,把钱都给两个儿子,导致她初中毕业后,没钱读高中,要不然铁定能考个清北。
    王君兰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要是生在你们这么好的时代,总统我都当得。”
    只可惜,话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
    王君兰在个均价四十一晚的宾馆当保洁。每天在床底掏用过的避孕套,打扫发黄床单上卷曲阴毛,清理卫生间一地的卫生纸和尿渍。
    王君兰不信命,也不认命。为了改命,挑老公挑得格外用心。
    人有钱,她瞧不起人秃得快成平面的头顶。人长得周正,她看不上人兜里铜板敲不出两声响。
    挑挑拣拣最后,王君兰一晃到了二十五岁了,再不嫁,外婆的唾沫星子都要把她埋了。
    最后匆匆嫁给了相亲认识的,模样勉强周正、钱勉强看着还有点的徐国超。
    一开始就凑合的婚姻,后面连凑合都凑合不起来。
    王君兰每天干完那糟心又恶心的活回来往沙发一躺。
    指望娶个贤妻良母的徐国超,哪里想得到王君兰是这种德行,跳着脚说王君兰没个女人样,不知道娶她回来干嘛。
    王君兰也不服输,嫁过来后,她才发现徐国超哪有什么钱,都是媒婆给他脸上贴金。
    夫妻性格冲突积怨已久,王君兰铮一下站起来指着徐国超鼻子骂,你每月拿个一千五回家,是够吃,还是够喝。没个皇帝命还想当皇帝,我看你是生得贱又想得美。
    从徐念溪记事起,他们就吵得不可开交,热战噼里啪啦。女人责骂、男人气到头上的嘶吼,在老小区成天上演着。
    老小区隔音不好。晚上六七点,半个小区都听到他们的对骂,比新闻联播还准时。
    每次走出家门,徐念溪都感觉老小区里的人在看着她窃窃私语。
    直到小学四年级,王君兰和徐国超离了婚。
    这个家才没有了争吵。
    “你结婚了,你的后半辈子有着落了吗?”徐念溪问得平静。
    王君兰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斩钉截铁地开口:“我没着落是因为倒霉,摊上了这么个事。你就不一样了,怎么可能也遇到。”
    说来可笑,王君兰和徐国超离婚的理由不是两人性格本就不合。
    而是徐国超的初恋女友姚仙华带着孩子找上门。
    王君兰这才知道,早在和她结婚前,徐国超已经和姚仙华同居了。
    只是姚仙华着急回去照顾病重的老人,没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了。
    被不明真相的徐国超误以为,她不辞而别。
    等姚仙华忙完一切,回来出租屋里,已经不见徐国超的身影。
    八年后,姚仙华带着孩子辗转打听到徐国超的消息。
    两人才重逢。
    这时他们的孩子徐依宁甚至比徐念溪还大两岁。
    从此之后。
    王君兰和徐国超之间的争吵,从双方争执,转化成徐国超理亏,退出战斗,只沉默地听王君兰持续不断输出,骂他不是东西,闹出这么个恶心的事,害了她一辈子。
    任凭王君兰怎么歇斯底里,徐国超都毫无反应,衬得王君兰像演一场独角戏。
    王君兰一拳擂进棉花里,渐渐改变策略,从骂他,变成了骂姚仙华。
    怎么难听怎么来。
    心爱又亏欠良多的女人被这么责骂,徐国超这才忍不住了。提出他净身出户,不论是徐念溪的抚养权,还是房子,他都不要,只为和王君兰离婚。
    有了这句话,王君兰才勉强同意,至此结束了他们充满着怨愤的婚姻。
    也让王君兰认为,她婚姻悲剧的罪魁祸首就是摊上这么件恶心事。
    徐念溪嗓音平静,陈述事实:“没有这个事,你和爸也过不好。你们总在反复争吵,为任何一件小事。份子钱多给了两百,你会说爸兜里没子,面上还得充大款,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什么亿万富翁;爸说你好吃懒做,家务不做,天底下没几个女人像你这样……”
    王君兰没让她说完,轻描淡写打断:“夫妻之间吵架是正常的,这是情趣。你见过谁家夫妻不吵架的。”
    王君兰站起身来,收了自己的碗,交代句进了卧室:“吃完了饭记得洗碗。”
    徐念溪没有胃口了,看着油腻的菜甚至觉得反胃,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心口,让她难以喘息。
    有时候,她会觉得可笑。
    他们好像总能轻描淡写地弱化对孩子的伤害,甚至觉得根本没有伤害。
    可是那伤害明明存在。
    它长在徐念溪骨肉里。
    让她害怕争吵、恐惧亲密关系、认为大部分婚姻尽头都是一地鸡毛……
    带来伤害的人却轻飘飘地认为自己什么错都没有,甚至还想推着她,进入到她害怕的一切中。
    何其讽刺。
    那晚徐念溪失眠有史以来的严重,她睁眼睁到凌晨六点,才睡着。
    又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
    这次她终于看清了梦里有什么了。
    有两个怪物,在歇斯底里地争吵,吐出来的话化为利刃,一刀一刀戳向对方,他们忍着痛,一边却因为对方的痛而放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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