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雪腹诽,还不是因为秋风岭消息闭塞,而兰蕙又什么都不同她说。
    小妖打量身后,掩起唇道:魇族致力削弱各方势力,唯恐地位不保,无垢川早就不许妖界各族结亲了。
    濯雪哪料到魇族的心眼竟有如此之多,如此说,兰蕙也并非什么循规蹈矩之辈嘛,竟还想同凌空山结亲。
    随之,她灵光一闪,低声问:那魇族怎会容许凌空山设宴,不该制止才是么。
    咱们妖主昔时也是无垢川的旧主,追随者难以计数,苍穹山界若要设宴,魇族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妖说得情绪上头,说完闷红着脸轻咳一声。
    濯雪大抵听明白了,就是这边拥护者众多,魇族怕众妖逆反,不得不装作眼瞎耳聋嘛。
    好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也好,就算这苍穹山界的妖主要联姻,魇族多半也不敢多言。
    小妖忽地扭头,笑道:妖主们出来了,你家主子是哪位?
    濯雪头皮发麻。
    第8章
    我家主子是哪位?
    濯雪左顾右盼,一副找不着主子的模样。
    幸好妖主们一出来,宴席也该开始了,一众妖纷纷上前奉承,将山路堵得更是水泄不通。
    小妖哎呀叫唤,凑到濯雪耳畔说:我得走了,今日杂务还未做完,再晚些可就要被扣灵石了。
    濯雪哪会留她,恨不得将她送到十里之外,摆手道:你且去,我再看看,我家主子被挤到何处去了。
    其实她哪有在找什么主子,这些个妖主,她连对方是从哪个山界来的都不知道。
    就在此时,巡山小妖冷不丁从两侧涌现,面色俱是肃冷无比,硬生生将此地欢喜冲散殆尽。
    好比拌进热汤的雪水,这一个漫溢,连火势都给灭了。
    只方才在殿中的妖主们知晓擅闯者一事,其余小妖见到这场面,俱被吓得不轻,还以为这群妖宴其实是鸿门宴。
    鸿门宴也不无道理,妖界有传言,胧明对魇族不满已久,许是当年大战失策,死不甘心,这些年频频设宴,意图拉拢各方大妖夺回无垢川。
    这拉拢是怎么个拉拢,其中说法无数,可能是诚心招揽,也可能是设计逼迫。
    小妖们心思各异,纷纷看向自家主子,见主子们神色如常,才稍稍安下心。
    那披着黑氅衣的银发妖主从殿中步出,明明也就寥寥几步,也并未走出地动山摇的架势,却叫小妖们汗不敢出。
    到底是虎,威仪天成,单是一个平淡无波的眼神,都能叫风不敢言,雨不敢泣。
    胧明眼波一动,目光所及处,没有一只小妖敢抬头与她相视。
    她眼下那两道好似真身斑纹的弯月印记,尖尖两头宛若雷霆,欻啦炸在众妖面前,无声胜有声。
    原还热闹非凡的凌空山主峰,如今静得风动可闻,就连草木曳动的声响也极为清晰。
    濯雪暗暗朝胧明望去一眼,便也不敢抬头了,心里盘算着,要如何瞒天过海,安安稳稳留在这凌空山上。
    若实在留不得,她又该如何脱身。
    莫吓唬他们了。有妖打趣。
    胧明淡声:来者皆是客,但不请自来者
    众妖心底一凛,当即明白,多半是有妖擅闯。
    濯雪脸都快埋到胸前了,生怕露馅,她还没给自己找好主子呢。
    幸好如今山上的外来妖多,想必胧明一时半会查不到她头上。
    若不主动现身,便也莫怪,凌空山不给脸面。胧明微微垂眸,下巴埋在氅衣的绒领里,目光更显锐利。
    濯雪怕归怕,又不由得赞叹,怎会有妖美得如此锋芒毕露,连秋风岭的化骨藤都要逊色几分。
    她承认,兰蕙野心极大,而她又太过冒险,不过来都来了,此时转身,可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来客面面相觑,随后便见凌空山的巡山卫将周遭围起,奉命一一查验各位主子们的请柬。
    小妖各寻其主,还要经术法验证真身,以免闯入者加施幻术藏在其中。
    眼看着身边的妖越来越少,濯雪急了,索性退一步和山中妖侍们站在一块。
    一众妖侍眼都瞪直了,也不知妖侍之中,何时出了这么个狐狸?
    但见黑风袭来,卷得砂石四起。
    黑风陡然变作豹女春溪,她手中捏着一根血淋淋的断指,不知是谁留下的。
    那断指一现,众妖更是不敢吱声。
    春溪将断指捧在掌中,往前踏出一步,垂头跪在胧明面前,低声道:禀主上,山下迷阵损毁,四处洒落鬼见愁。属下恰好寻到潜入者踪迹,循踪上前,本想将其活捉,不料那妖身法了得,宁可舍下一指,也不愿束手就擒。
    鬼见愁,那可是厉害玩意。
    此草能引来迷魂饿鬼,而山中迷障消除,饿鬼轻易便能闯入山中,将群妖宴捣成一锅烂粥。
    濯雪心道,这手段了得,看起来是仇家的手笔。
    胧明既然是昔时无垢川的旧主,仇家想必只多不少,谁又能猜到是哪一位。
    如此也好,有断指的妖要捣乱群妖宴,大妖们找那断指的妖就好,可别杀狐儆猴了。
    濯雪松下一口气,盯着那血淋淋的断指,冷不丁打起寒颤。
    她本想给兰蕙点红色瞧瞧,没想到是她先见着了红。
    红不同红,区别只在,前者喜庆,后者惨烈。
    此便是猪妖断指。春溪抬高双臂。
    断这一指,怕是得耗上一甲子的功力才能修补回来,寻常妖活一辈子,怕是也只有一甲子的功力。
    竟还撒了遍地鬼见愁?胧明将春溪掌中的断指接了过去。
    她拿起细看,随之握拳一攥,似要将之捻作齑粉。
    濯雪看傻眼了,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这苍穹山界的妖主之所以吃人不吐骨头,是因为她
    毁尸灭迹了啊。
    只是这思绪刚冒出心尖,濯雪便不由得失望起来。
    因为妖主并未如她所想那般毁尸灭迹,那纤长有力的五指缓缓展开,掌中断骨还在。
    不同的是,人指变成了猪趾。
    胧明以妖力压制,硬生生令猪妖断趾显露原形。
    猪妖,哪家的猪妖,胆敢在凌空山撒野。有大妖冷嘲。
    胧明若有所思,将断指拿到鼻边轻嗅,也不知嗅到了什么蹊跷,少顷才还到春溪掌中,道:再找,宴席继续,此物暂先留住,还有后用。
    得令。春溪应声。
    濯雪还当自己摆脱嫌疑了,慢悠悠转身欲走,哪料,被妖侍中那看起来好像是管事的,喊了个正着。
    我怎从未见过你,你此前是在哪座峰上做事的?管事疑惑问。
    声音不小,尤其此时山上还静得出奇,这问话将所有妖的目光都招了过去。
    濯雪后背上如有蚁爬,思绪如走马观花般,闪过千百种死法,全都是冤死的。
    我
    你不是凌空山的妖。管事一语道破,你是谁?
    濯雪想到方才的断指,颤巍巍朝虎妖望去,漂亮的瞳仁瑟缩着,好似风雪中的水晶花,是易碎了些,却又并非绵软无力。
    不怪妖侍管事一眼看穿,妖中少有如此绝色,见过又岂会忘记。
    看起来不是什么法力高强的小妖,不足为惧,且是狐非猪,与那潜入者未必是一伙的。
    诸位大妖好整以暇地看过去,看乐子般。
    胧明也在看她,却是静静注视,静谧后藏着的,似是伺机而动的捕杀,如此冷漠,如此胜券在握。
    濯雪心道完了,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大王,喊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众妖俱没看懂,狐狸这一声大喊,就跟凡间衙门门口,那击鼓状告的受害人一样。
    贼喊抓贼并不少见,只是这狐狸喊的,也太理直气壮了。
    胧明眼里的探究倏然消散,没来由地笑了一声,勾手道:诸位莫慌,是我新招的贴身妖侍,狐狸来。
    来?
    来什么来。
    濯雪骑虎难下,好想扭头就走,却不得不朝虎妖走去,虎妖进殿,她也只能跟着进殿。
    进了大殿,虎妖坐上骨座,周身威压藏无可藏,好像洪流溃堤,声势浩大地侵吞殿中每一处。
    濯雪双膝骤软,就连魂灵也受冲击,一时间,意识飘到了九霄云外。
    再近些。胧明勾手。
    濯雪堪堪回神,气喘吁吁地捂住心口,这心口是捂住了,脑仁却还在发疼,这叫她如何近。
    顶着人形的狐女冷汗淋漓,将唇都咬红了,也没迈出去一步,这比受兰蕙责罚还要痛苦。
    至少,兰蕙手中的戒尺,不会予她濒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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