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雪心惊肉跳,想起白日在大殿时,这大老虎可是说不想吃狐狸,才叫她变成人形的。
    她倒吸一口凉气,磕磕巴巴又道:大王若是饿了,我去厨房准备两道小菜,家养的狐狸可不如外边的肉质鲜美。
    你的禁制,还有一些浅浅的痕迹,莫让旁人看到。胧明睨她一眼。
    濯雪嗖一下变作兽形,原先腿长,还能杵在地上,此时就跟狐皮似的,四肢大张地吊在半空。
    胧明捏着那尾巴尖,手里沉甸甸的,索性将狐狸抛至肩头。
    垂在半空的时候,狐狸一颗心飘忽不定,此时终于落到实地,也依旧不敢大喘气。
    她哪敢在胧明肩上大喘气,一个喘得不好,这白虎又要取她性命。
    将狐狸安放好后,胧明转身走出山洞。
    这洞穴迢迢漫漫,狐狸急不可耐,好想从胧明肩头跃下,她一时担心将妖主的肩压坏,一时又担心,爪子未收拢,抓破了妖主的法衣。
    踏出洞穴,天上星月交辉,斑斓蟾光倾洒人间。
    若非身上四处钝痛,此时又心跳如雷,狐狸还以为,方才是噩梦一场。
    有巡山小妖路经,撞见胧明时惶恐停步,拱手道:大王夜安。
    小妖眼珠子一转,瞅到胧明肩上的狐狸,心道这不是方才那只白狐小主么,小主当真厉害,竟还能站上妖主的肩头。
    狐狸目不斜视,不想被此妖猜到,她是被擒回来的,不由得坐直身,脑袋立得比胧明还高。
    只是一时不觉,也怪胧明的法袍太过光滑,白狐歪身下跌,四个爪子无措地在半空刨了数下。
    没摔到地上,狐狸头朝下静止住了,尾巴尖又被攥个正着。
    狐狸就跟死了一样,四爪不刨,眼珠子也不转了。
    胧明朝那小妖微作颔首,拎着狐狸回屋,进屋前淡声朝门外道:传话秋柔,不必给这狐狸另外安排卧房了。
    那头,秋柔接到传话,百思不得其解,寻思着,难不成妖主要将那小狐狸放在身侧,以便引蛇出洞?
    她再一想,妖主的卧房就一张软塌,一席软衾,这一主一仆若是抵足而眠,多少不太合适。
    到底在胧明边上跟久了,秋柔总觉得,这妖就该跟凡人一般过日子,夜里哪能随地大小睡。
    左思右想,她令小妖将一床被褥送去,如此,就算是打地褥,也该舒服些。
    小妖还是头回干这样的活,拿到被子就去叩妖主的门。
    屋中灯烛熠熠,映上窗纸的影子一坐一躺。
    进。
    隔了门窗,妖主连应声都显得暗昧十足。
    小妖神色惶遽地推门,双眼冷不丁一颤。
    狐狸赤着双足跪坐在地,半个身像莲上缠枝,轻灵地偎上床沿。她从袖中伸出纤长五指,一点点地往前探,小心而胆大。
    小妖大喊:老虎屁股摸不得啊
    第16章
    濯雪还没摸上,就被那进门的小妖吼得魂不附体。
    她伸出的手猛地一缩,跟乌龟似的,半个身伏上床沿,又在装死。
    胧明侧躺在床榻上,软榻太窄,而她身量高挑,不得已半蜷着,蜿蜒的银发从肩腰上流淌而过,越发衬得身段饱满姝丽。
    天公不作美,差些就摸着了。
    濯雪暗叹可惜,让她摸回来又能怎的,她方才在山洞里时,可是一动不动地任摸。
    胧明皱着眉心扭头,冷冷目光打在狐狸面庞上。
    好在狐狸早已收拢十指,看似乖顺地伏着身,她唇边噙笑,眼中倒映烛光,眸色亮如星辰。
    作甚,嚷嚷什么?胧明冷淡地问。
    她未感受到任何妖力的流动,很显然,这狐狸并非要做暗箭伤人之事。
    不远处的小妖两耳嗡嗡,心道自己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万一这是人家主仆间的游戏呢。
    只怪秋柔每日都要规训妖侍数遍,能做的不能做的,朗诵起来得有万字长。
    长年累月下来,妖侍们镂骨铭心,一时不察便脱口而出了。
    狐狸但笑不语。
    作甚?她可什么都没做。
    她原已打算放弃老虎屁股了,是这虎妖不准她走,便不能怪她歹念横生。
    既然走不了,那就再借一借那白月光的光吧,大老虎舍不得欺她,待她好些,她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想摸,不想摸,想摸,不想摸。
    诶,就是玩儿。
    抱着被褥的小妖战战兢兢地挪进屋,不知自己有未坏事,只敢盯着鞋尖看,支支吾吾地问:妖主,是秋柔管事命我送来被褥,这、这被褥铺在哪儿啊?
    濯雪暗暗努了一下嘴,还以为这一夜狼狈,多少能博取到胧明的丁点同情,换来共枕而眠,没想到胧明的心当真够冷够硬。
    想来凡间的近身伺候都是假的,这哪里近了?
    她回头瞧那被褥,好艳的颜色,比逢年过节时,兰蕙穿在身上的衣裳还要艳。
    说出来还挺稀奇,兰蕙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偏偏对天上地下的节庆热衷至极。平日穿得素净,一到节庆日子,就跟花花蝴蝶一般。
    看这大花床褥又紫又红的,恰合了兰蕙的喜好,两山若能联姻,亲家间大概会很有话聊。
    地上。胧明道。
    地上好啊。濯雪颔首,接地气。
    这屋子本也不算宽敞,茶桌书案和物架一应俱全,别提还有屏风和屋内置景,想来凡间皇亲国戚所住,也无异于此。
    若再添置一张床榻,便稍嫌拥挤,也不美观,将床褥暂且铺在地上最为适宜,平常不用时,还能卷拢收好。
    濯雪不嫌弃,不能同床,她便退而求其次,反正在秋风岭时,她哪个角落没躺过?就连面壁的山洞,也能算她半个卧房。
    见好就收是妖之美德,她已不奢望胧明忽然改口,这白虎不杀她就已是极好的。
    可、可是小妖看向狐狸,不知怀中被褥该如何铺。
    还杵在这作甚,是想让妖将床褥盖到你头上?胧明平心静气。
    盖头上?濯雪心道好啊。
    盖了就得揭开,凡间结亲的时候,新人可都得盖盖头的,盖头不可随意揭,只能拜堂的另一位来揭,揭完就是洞房花烛夜了。
    盖头上暖和。濯雪不起身,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全不管自己手里这算盘是不是劈叉的。
    胧明神色古怪,当这狐狸被猪妖吓懵了,和凡人一般,得完完全全窝在床褥下才安心。
    大王。小妖手足无措地瞅向胧明,欲哭无泪。
    铺。胧明两目一阖,赤色的瞳仁掩在眼皮底下。
    小妖憋气,用力甩开被褥。
    一股风拂向濯雪侧身,濯雪眼睁睁看着小妖用术法给被褥折了个角,恰好避开了她。
    盖头没盖上,胧明也就没法给她揭开了,真可惜。
    大王,铺好了!小妖松下一口气,说完赶紧退到门外,猛拍好几下胸膛才缓过劲。
    屋外夜静更阑,此处寝殿偏远,既无来客喧闹,就连虫兽也噤默不语。
    睡。胧明呼出一口气。
    远在案上的烛火倏然熄灭,屋中明光骤隐。
    不得已,濯雪不紧不慢地挪到被褥上,将折起的那一角捋平了,然后变作兽形,枕着尾巴睡。
    眼是闭上了,可是心跳飞快,毫无睡意。
    谁家妖怪睡这么早啊,又不是喝了岁奉酒醉昏沉了。
    妖族修炼全靠日月精华,而夜里瑞光锐减,修炼最为适宜。
    如将一整夜都耗在睡觉上,那可真是蹉跎岁月,自毁前程。
    濯雪虽然妖力浅薄,却并非从不修炼,她起先还是努力过的,只是不论她如何修,都见不到半分成果,索性便不修了。
    于是旁妖彻夜修炼,她彻夜玩耍。
    修心如何不算修?玩得开心了,便也算修心。
    昔时她觉得,是她天赋不足,生来不擅长修炼,如今转念一想,莫非是她后颈的禁制,限制了她的修行?
    狐狸蜷成的绒团,无声无息变回人形,舒展双腿。
    少女拂向后颈,此时符文不痛不痒,又不见发烫,莫名比作祟时更令她不安。
    她双足一动,足踝上的银铃便叮铃作响,好在不刺耳,潺潺湲湲,温润而泽,有几分像秋风岭的山泉。
    窗扇还支着,月光悄然无声地爬入屋中。
    狐狸睡不着,辗转翻身,裙角掀到膝上,露出来的小腿上沾了月色,似璧玉无暇。
    若不再吸点月华试试?万一这次就能突破境界了呢。
    狐狸晃腿,叮铃叮铃。
    忽然间,银铃声滞,狐狸瞪直双眸,唇颤巍巍地张着,闷哼出一声。
    是软榻上,白虎妖主的银发倾泻而下,丝丝缕缕地缠上她的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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