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妖俱湿得一塌糊涂,此时是在忘川中浸着水,并非在岸上,便也不会干燥爽利。
    衣裳透如蝉翼,如今身贴着身,和不着寸缕地揽在一块又有何差别。
    凡间话本里,不乏这种在水中缠绵的戏码,可惜书中描写不甚详尽,她什么也没学着。
    这一寻思,濯雪轻轻呵气,这回也不是因为怕。
    另一条腿。胧明示意。
    濯雪耳尖发烫,匆忙从胧明身上下去,哪还用得着催促。
    如何,还能站得牢吗。胧明问。
    濯雪很是意外,双脚往下一放,当真如履平地,只是腿脚要比平日重上些许。
    这不是转瞬就通了水性,分明是化作水灵本身,能随心自如地游走在忘川当中。
    仰头能看见黑沉沉的水面,那点漂荡的水纹,就好比妖法屏障,将她与胧明封禁在内。
    濯雪看痴了,双手将裙角掖起,脂玉般的腿在水中摆动,足踝上银铃摇曳,轻灵灵一声铃响被淹没在水中。
    她曾听闻,龙宫之中大浪不息,宫中水光潋滟,但万物不受波浪所扰,想来差不多便是如今这样。
    多走几步,你便能习惯了。胧明转身欲走。
    身后狐狸压着声,做贼般小声询问:我们这么说话,不会被发现么?
    无妨,忘川能淹没一切声响,十尺外寂静无声。胧明从容道。
    十尺?濯雪盘算着贴上前,生怕只稍慢上一步,就听不见胧明说话。
    她靠得近,前胸近乎要贴上胧明的后背,也不怕踩掉胧明的鞋。
    胧明方想问,是耳背么,竟要贴这般近,转而便想起,这狐狸还当真耳背。
    她一滞,后背被狐狸撞个正着,索性不问了。
    濯雪提着裙又问:凡间水流湍急时,能一息翻涌至十尺外,忘川怎么没有风浪?
    说话时,嘴边逸出去一串细密的泡,她目光随之一动,松开裙角便想去捞那串泡。
    胧明淡哂,忘川无风无浪,只有瑶京仙客前来赏花时,阎王才会用术法掀起波涛,令船只逐波而行。
    花谢了?这一路上寸草不生,不像是能开出花的样子。濯雪诧异。
    花在黄泉府内。胧明道
    这般熟稔,濯雪狐疑扭头,你不是第一次来?
    胧明的眼眸还是赤红的,如今身上笼罩鬼气,面色微沉之时,眼眸便如浮云翳日,虽不至于鸷戾阴森,却也足够冷情。
    我来过几次。她淡淡道。
    濯雪想不到别的缘由了,脱口而出:来找珏光公主的转世?
    如此坚持不懈,真是痴。
    得是烙在了心尖上,才会如此不依不饶吧,那般难以忘怀之人,又岂是随随便便能被取替的。
    大意了,好在她对胧明已无半分非分之想。
    狐狸鼓起双颊,吐了好长一串泡泡,可惜泡泡逸得飞快,她一个也没捞着。
    找过几次,找不到也就作罢。胧明沿着忘川徐徐前行。
    这就罢休了?濯雪不信,树里的水灵,莫非是藏着玩的?
    水灵取多了,不得不禁锢在古槐树内,以备不时之需。胧明解释。
    濯雪腹诽,根本就是强词夺理,还说自己对珏光不是那样的心思。
    真是当局虎迷,旁观狐清。
    沿着黄泉直上,耳畔鬼嚎越来越近,听得濯雪脊背发寒。
    而这黄泉水浓黑胜墨,行在其中,既窥不见来路,又看不清前景,只瞧得见零星水纹,连走了多远都估算不明。
    濯雪已不敢随意出声,亦步亦趋地贴着胧明的后背。
    胧明闲庭信步,平静道:前面便是迂回地。
    濯雪望向前,靠这十尺见着了隐隐约约的鬼影,忘川水面不再沉寂,被密匝匝挣动的鬼魂们搅得水花四溅。
    有些个鬼挤在其中,竟是倒悬朝下的,那空洞无神的眼直勾勾瞪过来,吓得她滞在原地。
    千万双腿摆动挣揣,就好像倒生的海藻,差些就要蹬到她的头顶。
    前一次来时,她是在黄泉边上看到这一众厉鬼的,当时只觉得众鬼面容狰狞,模样吓人。
    如今在黄泉底下,众鬼挣扎不休,只叫人觉得可怜。
    胧明冷淡视之,继续循着黄泉前行,走。
    濯雪忙不迭追上前,屏息攥住胧明的衣袂,多仰头望去一眼便垂下头,不想被众鬼踢到脑袋。
    再往前,一股无形威压直逼颅顶,冰冷目光从四面袭来,似能开山破壁,威震八方。
    濯雪心生畏惧,差些不能动弹,好在手里还攥着胧明的衣袂,胧明往前一步,她便跟着迈出一步,好似随波逐流。
    胧明法袍上的妖力流光从她指腹下穿过,不比阎王威压薄弱,明明妖力不是她的,她也一瞬松弛。
    不过胧明说的属实没错,境界突破之后,她远没有上次来时那么怕了,那无形威压已胁制不了她。
    忽然间,一扇明光烁亮的门现于眼前,其上遍布符文,雕痕锐利如斧,手覆其上,大抵会皮开肉绽。
    黄泉府门。胧明抬臂,掌心悬在铜门前,用以拦阻众鬼。
    这门不是想往生就能进的吗?濯雪寻思,上次来时,钱姥明明畅通无阻。
    得有黑白无常引路,才能畅通而行。胧明摩挲门上纹路,竟未被伤到半点。
    一看,门上的光亮竟源于成千上万只水灵,单单一只不足称道,如今水灵汇集,亮比灿月。
    水灵轻托胧明掌心,免其受雕痕所伤,而胧明实则也不是在摩挲门上纹路,不过是在触碰这众多水灵。
    濯雪心有余悸,幸好她上回没莽撞穿门,这一个进不去,撞出满头包还好,若是撞掉脑袋,她哪还有后边的这些日子。
    那我们如何进门?除却破开铜门,她已想不到别的路子。
    胧明侧过身,有水灵在,何愁进不了。
    说罢,她握上濯雪那细细的胳膊,在濯雪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默不作声地轻轻一推。
    窄窄一道缝隙,还不如纸厚。
    偏就是这道缝,截不断忘川,自然也遏不了水灵。
    不过眨眼,濯雪穿门而过,接着便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得睁不开眼。
    她抬手遮挡,惶惶往边上摸索,不知胧明身在何处。
    忘川竟能透进光了,只是映上水面的并非明灯,而是幽绿鬼火。
    胧明也从门缝间穿过,在濯雪胡乱挥动的手臂上轻拍一下,道:这便是黄泉府内,前行十里至阎王司,过阎王司,有七道轮回。
    还得走十里?濯雪有些打退堂鼓了。
    她无甚乐器才艺,此生最擅长的,便是退堂鼓。
    第32章
    32
    只是这退堂鼓擂得再响,也没有退路可言。
    还有十里远,才至阎王司,铜门后虽鬼火旺盛,却依旧荒芜,水下寸草不生,十尺外暗如洇墨。
    濯雪周身不自在,心知当下最为紧要的,便是紧跟在胧明身边。此时莫说寸步不离了,要她挂在胧明身上,她也乐意。
    不过人形时的身量还是太过庞大,如果要挂,还属狐身最好。
    这样一来,就算不幸被人发现,旁人也只会留意到亭亭丰韵的虎妖大王,而不会注意她小小一只狐狸。
    同伴被发现,她便找掩护,同伴挨打她跑路,这一编排妥当,便也不怕了。
    濯雪紧挨着胧明的后背,怵怵惕惕地踮脚,冲着胧明耳朵道:如今在水下,狐毛万不会乱飞,我能不能变回狐身?
    你且变。胧明没想到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少女陡然变成湿漉漉的狐狸,狐毛随着水波曳向一处,乍一看,好像硕大一只水耗子。
    胧明指向远处:经阎王司,饮忘醧,沐涣灵汤,才能知晓,自己要投的是哪一道轮回。
    狐狸胆大包天,三两下便爬上胧明的肩头,可谓一回生二回熟,一站便是一个护城兵,哪还有半分心虚忸怩可言。
    胧明侧目,不动声色地看向肩头。
    肩上狐狸器宇轩昂,隐约揣了满肚子坏水。
    狐狸说起人话:大王,我变作兽身偎在您耳边,也不怕听不清话了,还能同进同退,这一计妙不妙?
    少女的嗓音跟鸟儿一般空灵,许是话中挟了几分得意,好似带着钩子,鸟儿都要自愧不如。
    胧明脚步微顿,认定狐狸就是揣了满肚子坏水,故而言不由衷:妙不可言。
    狐狸倒也还是讲礼的,躬身啃起爪子,不想将胧明这身法袍踩脏。
    她一边打量远处那昏黑之地,一边道:轮回前一定要喝忘醧么,能不能不喝,亦或少喝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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