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雪还在打量窗外,不假思索道:平阳。
    胧明一时语塞,少顷:何来的平阳。
    濯雪看向热闹非凡的街市,又看向那流落凡尘的大妖,略微迟疑地开口:大约因为虎落平阳?
    第38章
    38
    斗笠下阴翳半拢,胧明微微转头,目光斜向身后。
    她莫名觉得,好似哪儿变了,又好似未变。
    濯雪何其无辜,神态自然大方,笑吟吟道:不是这么说的么,我没读过什么书,虎落平阳,难道不是老虎到平阳一游?
    胧明不想解释,继续驾车。
    是在马车驰进西市的镶锦大道后,濯雪才意识到,此处并非平阳。
    此地画阁高耸,绣户鳞次栉比,入目尽是粉墙朱瓦,珠帘罗绮漫天高悬,无异于地上天宫。
    所经道路四面通达,笔直开阔,两侧摊户吆喝不绝,放眼望去有酒肆茶馆,有卖香料脂粉的,有贩珠钗银饰的。
    珍奇之物比比皆是,亦有染布、烙饼、糖人及书画,可谓应有尽有。
    再观远处那高高的钟楼,与濯雪记忆中的何其相像。
    这不是平阳,这是云京。
    云京啊,百年岁月恰似滚滚江流,别处必已是沧海桑田,偏它还能和从前像上几分。
    所有的繁华热闹再无须听旁人说道,也不必只在梦中见到,它变得触手可及,比疫灾前更加富丽堂皇。
    当真不是黄粱一梦吗?
    濯雪将手探出窗,有和长辈同骑在马背上的孩童欣然弯腰,给了她一枝花。
    花香扑鼻,并不是梦。
    濯雪收回手,垂头旋动花枝,良久才定住心神,故作不知地开口:难道不是平阳?
    胧明语气不明,只叫人依稀辨出,惦念与怅然俱在其中。
    这是曙云国的都城,云京。
    云京啊。濯雪嗅完花枝,将之妥善放在膝上,转而十指撘上窗沿,似被乱花迷了眼,好一阵才回神。
    好看吗。胧明问。
    濯雪兴致盎然道:好热闹,我想下去走走。
    胧明并未制止,只道:此地受各路神仙庇护,进了这东福门,便不能乱用妖术了,还需将妖气藏稳妥些,一丝都不能泄露。
    自然。
    就算前世不懂,濯雪今生又岂会不知。
    这话兰蕙对她说过不下百遍,说什么人间处处都有神仙在,尤其那繁荣昌盛之地。
    香火旺盛处仙神云集,妖鬼胆敢靠近,便只有死路一条。
    若非如此,她也不必那般狼狈地偷鸡,连妖力都不敢多使,至多化个形,要么扮作凡人,要么装作寻常狐狸。
    好在如今有胧明在旁,她无需落到那小气不敢出、大气不敢喘的田地。
    胧明拉低斗笠,冷淡目光睨向四处,薄唇微动:寻个人少的地方,我将你放下马车。
    濯雪微愣:你呢?
    自然是和你一起走。胧明拉紧缰绳,迫得白马只能小步小步往前踱,以免撞伤凡人。
    不去找黄粱梦市了?濯雪放轻声音,会不会太耽误事。
    黄粱梦市只在夜半出现,此时日上三竿,时候尚早。胧明就连驾车的姿态,也与过路凡人无甚不同,不知私底下扮过凡人多少回。
    这正合了濯雪的意,濯雪颔首:也好,还能在城中逛上许久。
    只是百年过去,街市格局已和记忆中的大不相同,高阁比昔时更多,巷陌愈发错综复杂了,一些熟悉的铺子已然消失不见。
    她不愿去思虑,假若她只是珏光,此时重游故地,该作何感喟。她如今既然是狐狸,便只做狐狸所做,只想狐狸所想。
    马车从闹市中穿过,过小桥,在一无人处停下。
    胧明下了马车,摘下斗笠看向远处,待濯雪也从车上下来,才一翻掌,将白马宝车变回细细一截枯枝。
    枯枝落在地上,到底还是不堪重负,嘎吱一声就断作了两截。
    濯雪看到远山,不禁想到昔时她在山中古寺祈福,看到桥边有被河流冲翻的彩灯,不禁思及,昔时她也曾在岸边放河灯。
    不知自己便是珏光的时候,她倍感可惜,如今何来的可惜,有过那斑斓溢彩的一生,她已是万分庆幸。
    过去事,未来事,一枕腾腾睡,是非不可追,既在今时,便莫负今时。
    想去哪里?胧明踩碎枯枝。
    濯雪未答,已快步走远,奔着方才路经的闹市去。
    街上人来人往,有摊主正比划着一双皮影人,自己玩得不亦乐乎,有不少孩童蹲坐在这摊子前,不约而同地拍手叫好。
    摊主低头道:这影人两个铜钱一对,要不要带回家玩儿?
    小孩一哄而散,分文不给。
    摊主摇头不语,又继续舞着影人玩,两只影人扭打在一块,从方才的和和乐乐,变成一出拳打脚踢的戏。
    濯雪凑过去看,这皮影戏似乎也在她记忆中出现过,只是时日久远,她记得模模糊糊。
    胧明取出钱袋,对那做影人的摊贩道:挑几个好的。
    我来挑。濯雪已在挑挑拣拣。
    摊贩眉开眼笑,连压箱底那些金镶玉裹的也拿了出来,边道:慢点儿挑,姑娘想要什么样的,不妨和我说说?
    那薄薄一片皮影人,拿在手上都怕把它弄折了。
    挑些好看的,老虎有没有?濯雪道。
    胧明睨她,不知这狐狸要耍什么把戏。
    摊贩应声:有有有,这老虎的花样还不少,姑娘还想要什么?
    濯雪随意又挑了几个漂亮的,道:就这些了,给我包起来。
    摊贩不光包好了,还取出个木匣子装给她,乐呵呵道:姑娘慢走。
    胧明再一回头,濯雪已钻到别处去了,差些连影也寻不着。
    行人摩肩擦踵,她一瞬便被隔开到十尺外,不过她不慌不忙,总不至于将狐狸看丢。
    濯雪凑在一个铺子前看簪花,此时凡间的桃花开得正盛,海棠也有些许,过路女子的发髻上或粉或朱,春意当头。
    濯雪不簪花,倒是同那摊主要了只篮子,篮中是掉落下来的零碎花瓣。
    她提起花篮言谢,回头远远瞧见胧明的身影,也不停留,就跟脚底抹油一般,一瞬又溜远了。
    胧明闲庭信步跟在后边,笃信狐狸就是故意的,不过她未出声,她已有许久不来,恰也能慢慢观赏。
    只是一观赏,还真将狐狸看丢了。
    胧明停下脚步,未能从人海中分辨出狐狸的气息。
    修为到底是精进了,狐狸的妖气也捂得比以往更加严密,已不好寻觅。
    就这停步的片刻,发顶上飞花烂漫,好似霞影倾洒,春光赴她而来。
    刹那间,胧明又想起了珏光,那时宫墙内遍地落花,珏光拾了半晌,原以为她是要将落花葬入土中,不料,落花不入土,反是她被落花埋在其中。
    珏光难得露出烂漫的一面,她掖着裙,用落花铺满虎背,嘴上说,她如若是天女,这便是她织的天衣。
    胧明见过妖神无数,那刻却觉得,那些鸿衣羽裳远不及她虎背上的鲜花绚丽。
    恍然似梦,她当即仰头,只见窗牖处露出一张笑盈盈的脸,与珏光只有几分像。
    不是珏光,是濯雪。
    濯雪招手道:寒星。
    胧明怔在原地,不知是不是相思彻骨,才听岔成这般。
    偏偏楼上招手的狐狸一如平常,她神色自然,并非捉弄。
    可试问世间,还有谁知道这个名字?
    胧明到底还是不愿将珏光视作旁人,也不愿用任何人取替珏光,她只想听真切之辞。
    她墨眸一敛,不顾酒楼内小二的招揽,径自走上楼去,看着窗边狐狸道:你方才唤我什么?
    濯雪露出狐疑之色,我没唤你,我问你花香吗,莫非你也耳背了?
    花香,寒星,倒是有几分相似。
    胧明回神,姑且当自己耳背。
    耳背不是坏事。濯雪安慰道:如此一来,连旁人的叱骂都听不到。
    胧明坐下问:上来作甚?以为你要沿着长街一路慢逛,哪知一抬头就没了影。
    自然是吃饭。濯雪托起下颌,将店小二招了过来,目光灼灼地问:你们这的招牌菜是什么?
    小二笑道:我们这尚味轩可是百年老店了,出了名的有鲜汁芙蓉肉,梨片盐花鸡,荷香鹿尾,亦有水分汤圆,雪花糕和茶米酥。
    听起来有些花里胡哨,不知是何滋味。
    濯雪又道:你挑两样店里拿手的上给我们,再来一份煨三笋滤汤汁炒饭,汤汁另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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