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雪没坐稳,四仰八叉地望天,心道这大白虎根本就是故意的!
    换作是前世的珏光,大白虎怕只会忍气吞声,还要礼遇有加地供着。
    只是寒星见到的珏光,太过片面,而珏光眼里的寒星,也远非寒星的全部。
    濯雪又将冻僵的脚丫踩到白虎后颈上,没等白虎再怒一回,便逃也般地跃开了。
    好在雪下的香气不会消散,她步步前行,白虎沉默寡言地步步紧跟。
    大雪纷飞,山中的两个身影恰似沧海一鳞,所幸并非踽踽独行。
    濯雪势必要找到灵草的根须以突破境界,却又不只是为了突破境界。
    她原本只为保全性命,如今却好似能透过这寒凉的冰雪,窥见百年前许多凡人的苦难。
    前世她为了百姓四处奔走,今生潇洒快活,却也不可枉顾世人。
    她是濯雪,又不单是濯雪。
    她与前世大相径庭,但心下最为柔软的一处,其实从未变过。
    可还要歇一歇?胧明问。
    灰雪没过腰,濯雪像在夜海中踏步,一路走,一路细细辨认香气,慢吞吞道:我才不,省得又被你甩下来。
    不是你自己跃下去的?胧明轻哂。
    始作俑者是你。濯雪愤愤不平。
    是我?胧明不以为然。
    濯雪哧一声,弯腰捏了一团雪,不留情地掷到白虎脸上,叫白虎防不胜防。
    啪的一下。
    胧明默了少顷,也没动上一动,看那虎头虎脑的模样,像是呆滞住了。
    平日有多威风,这刻的反应便有多蹇钝。
    濯雪刚露笑,便被飞扬的灰雪盖了满头,是那白虎重重呼气,掀得雪花纷扬。
    服气了么。胧明问。
    濯雪拍开发上霜雪,可不敢再闹胧明,闷闷道:不服
    一顿,她遂又接上两字:不行。
    不服不行。
    不周山大得没边,这不过是山的其中一面,若要穿过雪海走到灵草面前,也不知还得费上多少劲。
    没有灵力傍身,濯雪举步维艰,所幸没找错方向,越是往前,那藏在雪里的幽香便越是浓郁。
    稍有接近,却还有些距离,只要幽香还未变作焦檀,便还远着。
    虽得大妖庇护,濯雪依旧被冻得周身泛红,所幸行经之地,无一不受瑞光照耀。
    有瑞光傍身,她神清气爽,便也能少些乏意。
    她仰头呼出白雾,看白虎立在边上不动,干脆将白雾呼到白虎脸上。
    怎么了?胧明侧目看她。
    濯雪定定看着面前的黑纹大白虎,那大脸盘子,她双手并用都捂不完。
    变作虎身的胧明,模样比人形时更凶悍,但看似不及人身锐利机敏,徒长了这么大的脑门。
    濯雪心中暗觉惆怅,咽下灵草的根须之后,她往后如何还未有定数。
    狐生未必苦短,但也需及时行乐。
    她倏然伸手,揪掉了白虎的一根胡须。
    老虎屁股狐敢摸,老虎胡子狐拔得。
    真是好结实一根白须,摸起来韧劲十足,跟胧明那截腰一个样。
    不过濯雪的胆子也只壮了那么一息,拔完便一步不停地跑了,一边将胡须揣到袖里。
    没跑多远,她便气喘吁吁地停下,双腿沉得像是坠了千斤顽石,饶是瑞光再烈,也舒缓不了半分。
    白虎倒是毫不费劲地追上了,幽幽问:跑什么?
    怕你要记账。濯雪掖好袖子,不想胧明将那根银须抢回去。
    白虎旋身变作女子姿态,莫说银须了,身上连半根虎毛也不剩,只眼下黑纹和一双赤瞳,还有几分像虎身。
    胧明看着她问:拔它作甚。
    这是好东西。濯雪吞吞吐吐,我身携此物,日后谁还敢随意犯难。
    胧明一愣,慢声:你若想要,直言即可。众妖惧怕我的气息,你能拿去的东西,还有许多。
    濯雪伸手讨要。
    现在还不能给你。胧明别开目光。
    濯雪心道奇怪,什么东西这般神秘,竟还得看时辰给。
    不周山上有晨昏,却无暗夜,就算是凡尘夜半三更之时,此处的天也依旧是通明的。
    两妖从山的北面绕到南面,从山脚步至山腰,瑞光愈来愈耀眼,而寒风也跟着越发酷烈,雪虐风饕,寸步难行。
    飘摇的白雪一旦落到山上,顷刻便会被染作灰黑,那妖鬼之气太过浓重,未能立刻被瑞光涤净。
    好在幽香比先前更浓了,灵草就在附近。
    濯雪的灵台与神魂相系,她的神魂受瑞光浣涤,灵台也无可避免,那沉寂的妖丹突然震颤不休。
    濯雪摸向后颈,察觉脖颈还是冰凉的,后颈禁制应当还被牢牢压制着,才微舒一口气。
    妖丹有异?胧明皱眉。
    濯雪垂下手,它在颤动。
    定是因为瑞光。胧明眸色沉沉,我曾猜想,禁制一旦解除,你的妖丹会变成什么模样,是浑不见底,还是剔透澈亮。
    濯雪倒是不曾设想过,她惯来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日后之事,自然日后再议。
    她浑不在意地弯起眼眸,道:不论它是浑是净,还不都是我的妖丹。
    胧明俯身掬雪,淡淡道:如今香气浓郁,我已能闻到个大概,无须再埋进雪里嗅闻了。
    濯雪颔首,冻僵的足趾微微蜷起,双腿白得跟冰凌似的,彻彻底底失了血色。
    胧明迎着风雪前行,她倒是不冷,却不比濯雪好受。
    瑞光于她而言,无疑是剑锋当头,走在这不周山中,每一步都像在自取灭亡,她的神魂已拧作麻绳,体肤不痛,神魂如受绞剜。
    大约又走了两个时辰,焦檀香忽隐忽现。
    靠嗅觉辨位,终归还是太难了些,尤其山上风大,一下便将香气吹偏了,等风静下片刻,才知自己走错。
    渐行渐近,幽香刺鼻,那气味乍一闻,好像火场里飘逸出来的,呛得人气息堵塞。
    濯雪环紧双臂,心狂跃不停,撞得胸腔麻木,撞乱神思。
    是前面了。她轻轻吸气,钻进肺腑的不光是焦檀,还有寒意。
    胧明一步步觅过去,停在那气味最为浓郁处,注视着足下道:你可知,为何众妖明知灵草的根须也蕴藏无穷灵力,却没有前赴后继地前来寻觅?
    濯雪摇头,根须难取,你方才就说过。
    但我未说,难如登天。胧明道。
    濯雪弯腰,刚想将灰雪刨开,便察觉胧明身侧灵力飞旋,生生将飞雪铲向别处。
    山腰积雪少了大块,顶上的势必会溃崩而下。
    当即轰鸣一声,宛若兽嚎。
    濯雪听见声音,抬臂遮在脸前,扬声:雪要砸下来了!
    胧明翻掌之刻,无形屏障撑在这缺漏一处,将滚落的灰雪全数阻隔在外。
    雪花飞溅,恰若尘烟漫灌,眼前茫茫一片灰,一时间如坠深海。
    不周山擎天柱地,这积了成百上千年的雪,如洪流般狂泄不停。
    濯雪心有余悸地垂下手臂,只是屏障外灰雪还在无止无休地下落,瑞光被落雪遮挡,她眼前只余下一片黑。
    她蹲身而下,用手挖刨冻土,刺鼻的香气呛得她咳嗽不已。
    这哪还是香气,分明是熏天臭味,还有些熏眼睛。
    我来。胧明道。
    濯雪眼鼻难受,不留神往后跌坐,赶紧又将手臂掩至鼻前。
    可惜无甚用处,那气味无孔不入,似要将她也腌入味。
    又一道灵力袭掠上前,激得冻土开裂,泥尘迸溅。
    不周山裂开了一道山隙,气味更加浓郁了。
    濯雪已咳得眼泪直流,泪珠转瞬便凝在睫上,轻易眨不动眼眸。
    胧明凭空招来数不胜数的萤虫,萤虫飞入山隙,就好似沿途燃起灯盏无数。
    窄窄的山隙蜿蜒扭曲,萤虫附在壁上,光辉徐徐往深处蔓延。
    濯雪凑近打量,才知那灵草的根须竟埋在十丈之下,它如此纤微,竟还不及缝纫用的线。
    千丝百缕织在一块,像是异变的蜘蛛,又像是一团毛球。
    那就是灵草的根须?濯雪虚眯着眼,企图看清一些。
    它根须虽然纤细,却不脆弱。胧明凝视深处,它比铜铁还要刚硬,根须上有数以万计的钩爪稳钉在泥石上。
    只要取到其中一缕,是不是就成了?濯雪目光灼灼。
    胧明抬臂,并近的双掌像扯开门扉那般,渐渐离远。
    与此同时,山隙被灵力撕扯,徐徐展开。
    又一阵地动山摇,屏障未能阻隔那山崩雪溃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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