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着月亮穿出云层,林清岁等着她的答复。
    江晚云沉吟半晌。
    “你怎么知道,是我没有选择她们,而不是她们没有选择我?”
    林清岁顿住片刻,反应过来:“你没有对萧岚说实话。”
    江晚云笑意平静,云淡风轻道:“她们各自抱有目的而来,发现我没有办法帮她们实现,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既然都委婉地向我表达了意愿,我也只是在萧岚那儿说声不合适而已。”
    林清岁欲言又止。
    先前为知己知彼,她看过之前六个人的资料和去向。其中三个回校上课考研,另外两个进了剧院当群演,最后一个被扒出是个大v爆料博主,在江晚云家潜伏一个月,发现女演员在家每天就是喝茶看书工作赏花后,捶胸顿足地离开了。
    “你瞒着萧岚,是因为知道以她的个性,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
    林清岁推断。
    江晚云颔首一笑:“可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一个正向竞争的环境,这些学生又怎么会人人都想投机取巧,另辟蹊径。我作为学院的老师,明知道大环境不容易,又无力去改变,心里总是觉得亏欠的,又怎么会为难学生?”
    林清岁哑然。
    她知道其实江晚云说的不能帮她们实现目的也不完全属实,抛开最后一个不谈,前五个人不论是考研还是进剧院,都是拿着江晚云的推荐信做了敲门砖。
    从前就听说江晚云爱生如子,果然爱之深则为其谋深远,爱之切则常感亏欠,这些话不假吧。
    林清岁几乎可以想象,江晚云手写这些推荐信时候的心情。从第一封的包容地祝福,到第二封失望地祝福,到第三封、第四封麻木但祝福,最后心灰意冷却依然祝福。
    事事都做得那么体面,说不在乎,或许才合理吧。
    她无法斥责别人,谁不是抱着目的而来的。
    “别人对你恩将仇报,你还一再忍让,你这是当圣母。公众现在可不喜欢这种人设。”
    “忍让?”江晚云诧异,而后笑笑摇头:“我只是释怀了。祝福她们的话,也没有一句不是真心的。人心,财富,这些说到底都是不可强求的。事事都计较,只会让人变得狭隘。只有发自内心的幸福,和千金难买的健康,才是夺不走的。”
    林清岁抬眼,目光落在她温婉的笑颜上,那距离很近,好像第一次这么近。无动于衷的神情,被赤红的耳朵拖了后腿,为隐藏,没能再开口。
    “那你呢?”
    江晚云忽然问她。
    接而目光隐隐黯然:“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林清岁恍然觉得眉心正中一枪,许久无言。
    而江晚云只是笑笑转身,依旧留给她一个云淡风轻的背影。
    *
    “江老师膝盖上有旧伤,昨晚天又这么凉,你怎么能让江老师走回来呢?!”
    吴秋菊烧了壶热水匆匆忙忙往楼上端,焦急地热了快毛巾,擦去江晚云额前的冷汗。
    “演出完疲惫发汗,本来就吹不得风,告诉你江老师的习惯是提醒你规避,这点常识都不懂,还来给人当助理,亏我还觉得你靠得住!”
    她也第一次这么彰显情绪。
    林清岁昨晚凌晨就听着动静过来,见江晚云低烧不退,在床边守了一夜,也听吴秋菊骂了一早晨。
    江晚云想强装无事来减轻林清岁的“罪行”,却越发力不从心。夜里咳嗽咳到直不起腰,烧退下去了,旧伤复发的疼痛让冷汗湿透了衣服好几轮。
    “清岁,你也陪着我吹了一晚上冷风,回来又守着我一夜没睡,正好清明休假,回家休息几天吧。”
    江晚云强撑开眼,声音有些低弱。
    林清岁眉头不展:“我没事,是我造成的。”
    江晚云蹙眉,强忍着难受把语气加重:“你听我的,赶紧回去。”
    林清岁态度不改。
    江晚云看了眼时钟,心里头焦急,闭眼撇过脸:“秋姨。”
    吴秋菊意会,赶紧推着林清岁出门:“走吧,江老师需要静养,你别在这惹她烦了。”
    林清岁一步三回头,无奈还是被赶了出来。
    果然不出江晚云预料,林清岁前脚刚走,萧岚就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林清岁呢她人呢?”
    江晚云坐在桌前,揉着太阳穴:“在耳边吵得我头疼,让她回去了。”
    萧岚脸色一沉:“江晚云,你这是在袒护她吗?”
    江晚云回眸,反问:“本来就错不在她,哪里来的袒护?”
    萧岚语塞。
    江晚云接着轻言细语地哄劝:“你把什么责任都往人家头上推,传出去了,我以后还怎么招人?”
    “这种事儿你倒是怕传出去了?去年媒体说你隐婚产女你怎么一句不解释?”萧岚一脸不解,看她气弱无力的样子,也不再跟她争辩,决定道:“既然管不了你,就证明能力不行。我会通知她之后不用来了。”
    江晚云欲言又止,回转身面向窗外,落下双眸:“你安排吧,我怎么样都可以。”
    萧岚只觉得一拳头打在了软棉花上,无奈摇了摇头:“我带了医生来给你的膝盖理疗,你先换身衣服,我们到楼下等着。”
    江晚云双眸润涩,看着甘棠花瓣凋零一片,随风落在窗前,眉头不禁蹙起,轻声答了声:
    “好。”
    *
    “啊!”
    楼上传来一声痛苦的喊叫。萧岚表面气定神闲地看着工作安排表,手上却顿住许久。
    吴秋菊听得揪心,坐立不安:“萧总,咱们真的不上去看看吗?上个月治疗,家里枕头都抓坏一个。”
    萧岚故作轻松:“我们上去,她更不自在。”
    “可我还是第一次听江老师喊出来,这真的不要紧吧……”
    萧岚思索片刻,放下文件起身:“等会儿结束你告诉她,这份表格我拿走了,新的工作安排表我晚点发邮箱。”
    “好的。”
    临走前不忘问一句:“对了,林清岁这段时间到底怎么样?”
    吴秋菊为难一笑:“林小姐其实挺细心的,我看江老师也挺喜欢她。其实这事儿也真不能怪林小姐,毕竟是江老师自己坚持的,她一个助理又能说什么?”
    萧岚坦白:“这我当然知道。江晚云这个人……你看着吧,不拿别人的‘命’威胁她,就是痛成这样她下次也还敢。”
    吴秋菊笑容更加尴尬。
    “行了,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吧,弄出点动静来,她这个人好面子,别让她觉得有人在关注她,我先回公司了。”
    萧岚看了眼楼上卧室的方向,强压着担忧出了门。
    第9章 白松“你往前看吧。”
    江风要吹多少里,才能带走惦念;落花要沉多少年,才能寄托缅怀。没有人知道答案。爱和想念常常连着痛觉,把人磨碎,又重建。
    江晚云长长叹息一声。
    “清岁回来了吗?”
    “还没呢,”吴秋菊点上助眠的香薰,把窗帘拉上,以防卧病在床的人再触景伤情:“不是您赶人家走的?这会儿又记挂了?”
    江晚云目光放下,沉默。
    “您放心,萧总那些话也就是吓吓她,等这几天过去了,自然会把人叫回来。找个得心应手的人不容易。”
    江晚云颔首,气若游丝:“她要是回来了,让她上来找我。”
    “好的,这个点了,要回来也是明天了,您早点休息。”
    吴秋菊把门合上,房间里又只剩下烛火微亮的光。那香薰还是几年前采风时带回来的,烛身有年迈的指纹,燃烧的轻烟里,有怀安浓厚的乡土气息,散发着田野间最质朴的味道,这味道让她安心,每每理疗过后,等一身冷汗散去,总能伴随着就昏昏欲睡了。
    只是今夜,好像心事深重。理疗发了一身汗,浑身无骨似的虚弱让她辗转反侧都难,只在昏暗里放空着双眼,无神地看着仿佛要禁止的时间,会流逝的好像只有生命。
    她的生命。
    *
    离甘棠花六公里开外的庭院,除了一棵白松独立,什么也没有。
    这里是林清岁的家。
    天空灰压压的,记得前两个月雪还在铺满地的松针上盖了一层又一层,依然无法把荆棘掩埋,也无法把空气照亮。如今融雪了,地上又显露斑驳。
    “烟有那么好抽吗?”
    屋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房门。
    李海迎长了张不老的娃娃脸,那双雪一样透亮的眼睛彰显着对香烟的好奇,让她看起来不像已经年过四十。
    当然也可能她还不到四十,林清岁其实也记不清了。
    吞云吐雾的唇轻轻上扬,侧目,将燃得只剩一点烟头的卷烟递过去,淡然一声:
    “你试试?”
    李海迎有些惊恼地红了脸颊。
    “外面凉,赶紧进屋。”
    手卷的烟草没有助燃物,这会儿已经灭了,林清岁索性走了两步去路对面的垃圾桶弃了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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