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云这话一出,没人敢再要求开包,也没人敢多话。
    周语墨哼笑一声,环抱着双臂扭头回去了。
    陆杉也打着圆场驱散了聚集的人:“好了好了,都散了吧,挑刺挑到你们江老师的人头上来了……”
    萧岚心有疑虑,见时间太晚,也只能先放。
    明月温柔地洒下,任江河波涛汹涌,清风徐徐吹拂,任山岗坚硬隐秘。
    等人都散去,幽静的四合院里就只剩下江晚云明月清风的眸色,和林清岁忐忑不安的心跳,和强装镇定的眼神。
    “你跟我进来。”
    林清岁默不作声地跟着江晚云进了里屋,房间里光线柔暗温暖,床上铺的是从家里带来的四件套,桌上塑料瓶剪的花瓶,里头插上了当地孩子送来的花。
    她也做好了江晚云人前维护只是基于给她颜面,过后还是会兴师问罪的打算。
    然而那人只是去浴室洗了条毛巾,丝毫不嫌弃地让她在自己的床边坐下,总毛巾一角一点点帮她擦拭掉脸上的灰尘,又抚摸开她的掌心,沾水清洗了指缝间的泥土血迹。
    她好像在妄想温暖她。
    林清岁不打算为此动容:“你……为什么要帮我?”
    江晚云扬起唇来,边细心关照着她的指尖,边柔声打趣:“因为你是我的人啊。我不护着你,还能护着谁?”
    林清岁想起前两天江晚云还压抑着脾气质问她到底是谁的人,心里还觉得愧疚。抿了抿唇,又问:“那你也不问吗?我为什么去那里。”
    江晚云沉默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片刻后,擦净了最后一点泥印,放下毛巾微微叹息了一声:“清岁,你更是你自己。你的事情,你有权利不说,不需要任何理由。你也不需要自证,我相信你。”
    林清岁无言望着她。
    远山上的石头,也无意被风撼动了。
    “早点回去休息吧。”
    江晚云说。
    “我可以把它交给你。”
    林清岁却说。
    *
    月光下,陈旧的铁盒再次揭开,绢布里包裹着一块块薄木板,是当年林惠贤从桌旁的墙上一点点卸下来的。
    林惠贤病重那年,把自己写的诗歌、文章草稿,全都烧了。年幼的孙女不能理解,知道那都是奶奶平时珍视的宝贝。
    那年才六岁的她仿佛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坚持,从炭火里捡出了几块木板,拍干净了黑色的碳灰,用奶奶的绢布包起来,藏在糖盒里,迈着小小的步伐跑到深山里埋藏。
    可惜,即便小小的她用尽了气力保留,如今字迹也已经看不清了。
    “这个……暂时还不能确定是先生的遗物。不过,交给专业人士,他们应该有办法复原。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江晚云小心翼翼的折好捐布,把东西放回盒子里。并没有问林清岁,为什么会去找。
    “在墓碑后头的松树下。那里有处断崖,一般外来人都不敢过去,除非很熟悉山路。”
    林清岁却像是在不打自招。
    也许某一刻,她也在受良心谴责,希望江晚云刨根问底,让她再也无处躲藏。
    可江晚云只是告诉她:
    “清岁,如果以后还有人问起,今天我对大家说的话,就是真相。明白吗?”
    林清岁沉默片刻,点头。
    她果然还是无法告诉江晚云,她可以确信这就是林惠贤的遗物。因为十几年前,这个盒子是她亲手埋到地底的。
    她那时也未曾想到,不久后的某天,奶奶也会被埋在这里。
    “你为什么这么放心这里的女学生?你不怕因为林校长的事,她们心里都有积怨吗?”
    江晚云笑了笑,回忆着:“第一年来这里的时候,还是跟着樊老来的。那年团里正好有让我接演风辞的打算,就跟着过来学习。那些孩子们听到了风声,都说是风辞的演员来了,特地跑了老远的山路来看我……”
    “就为了来看看,我像不像她们的林校长。”
    林清岁心头堵塞,许多话说不出口。
    “花辞镜”和这座山村的联系,就像是冥冥中注定的。让丑恶发酵,也让善良发扬。当年的先辈们牺牲了不少,女校却因此的确建起来了。
    恩也好,怨也好,都在山湾里沉淀风化。
    “然后呢?”
    “然后……”江晚云看向远方的月色:“然后我就翻看了许多老照片,拜访了许多认识先生的人。尽力学习模仿先生年轻时候的样子,穿中式衣服,绾中式头发,学习先生的仪态,神情,语言。”
    林清岁忽然想到,那年她也弄得灰头土脸,被孩子们笑话,奶奶也这样慈祥爱护地领她回家,帮她擦掉了脸上的泥土。
    她其实不太记得奶奶的模样了,更无可能有什么关于她年轻时的记忆。老照片模糊不清,看不清无关,但那温柔宽容的笑容,眼里深忧远虑的忧郁,和江晚云如今的样子,时常重叠。
    “这样不累吗?”
    江晚云望向她:“可是这就是演员啊。老一辈的艺术家,那么多人把一生的精力都奉献给了一个角色。只是现在生活节奏越来越快,许多人都忘了演员原本的情怀。”
    林清岁又想起江晚云每次出席重要场合,都穿一身素净淡雅的中式礼服,或是旗袍。她总是撑起病弱的身子去做的事,好像也全都与“花辞镜”有关。
    她好像从来没有走出过这个角色。
    “你总强调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会把演员自己的衣服捡起来放好,自己却要因为别人的期盼,活成另一个人。她们都希望你是风辞,那江晚云呢?”
    江晚云沉吟许久,回答她:
    “江晚云的确有许多角色要扮演,是老师,也是学者。但身为演员,她要知道戏是为观众而生的,花辞镜是为这些女学生而生的,她们希望她是风辞,那她就是风辞。”
    林清岁把这话回味许久,再问她:“如果有一天还是会被遗忘呢?”
    江晚云认真想过,才回答她:
    “在我的时代,在我工作的领域,大部分的成果努力做出来,就是为了被遗忘的。”
    话落,莞尔一笑。拿起铁盒起身,朝她深深一颔首。
    “谢谢你,愿意把它交给我。”
    林清岁肃然起身,目送她回去,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她时常温润的眼眸。
    她好像什么都懂了,即便依然什么都没有说。
    第16章 毛笔只能证明,她不无辜。
    次日,大部队来拜访了一位书法传艺人。他传习着先辈的灵感创意,将书法与音乐结合,以公尺谱和减字谱为主,改写中国传统乐谱。戏班的字谱也大都出自于他与其学生之手。
    演员们对此非常感兴趣,大都围到桌前欣赏,有的也拿起笔来临摹。
    “哈哈哈哈你在那鬼画符呢!这字刻出来放家里都能辟邪!”
    “哎呀!这毛笔都分叉了,怎么写啊?”
    “这事儿还是得让江老师来,江老师的爷爷是书法家,从小耳濡目染,她的字可是书法协会会长见了都夸的呢!哎!我们剧场门口那块碑,就是江老师爷爷题的字。”
    “江老师,您快来教教我们吧!”
    “是啊江老师,这笔到底怎么握啊?”
    本是有当地老师教着他们握笔,磨墨,一笔一画书写,写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最后再送给师傅们雕刻。
    只是才刚练习了几笔横竖撇捺,二十几岁的已经没了耐性,*到一旁屋檐下躲清凉去了,十七八岁的把自己弄得手上脸上都是墨水,嘻嘻哈哈半天写不成一笔。
    “哎!让琪姐帮我们写吧?琪姐今年第一名考上的我们学院研究生诶!”
    “啊啊啊啊真的假的?!琪姐!让我沾沾喜气吧!”
    人在一声声追捧中迷失自我,挨个儿送了句金榜题名,却到林清岁这吃了憋。
    “我不需要。”
    那人回头再意了一眼江晚云在的方向,见无人关注,便换了副嘴脸,低声讽刺林清岁道:“装什么?你不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大三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了,江晚云是块踢不动的硬板子,你自己非要去刚。落榜了,能怪谁?”
    见林清岁依然不为所动,人也识趣离开了这冷板凳,重回吹捧声中去了。
    萧岚对这样的活动丝毫提不起兴趣,在阴凉处扇着风。
    周语墨在她旁边端了杯冰茶,看了眼热闹:“我记得学生们今年的初试名单,林清岁才是第一吧?”
    萧岚低头看着手机,“嗯”了一声。
    周语墨自言自语:“当代戏剧研究方向,咱学院今年招了几个来着……”
    萧岚头也不抬:“一个。”
    “啧,我们学院的事儿你怎么那么清楚?”周语墨皱了皱眉:“不过要这么说的话,林清岁那时候要是不弃考,还真没罗琪什么事儿了?”
    周语墨越想越替林清岁憋屈,一副琢磨不透的表情:“不是你说她图什么啊?为啥就弃考了?来给江晚云当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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