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很优秀。”展游眼里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是我见过的最有前途的年轻人……之一。”
    现场的目光聚焦在展游身上,他低着眼睛,细细回忆。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以来,我给他的压力太大了,然后有一天……”展游停了一会才说,“他在我面前崩溃了。”
    灯光像刺,细密地扎进展游的身体,他还在说:“你能想象吗?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在我面前掉眼泪……是我的错。”
    主持人屏息。
    “员工崩溃都是悄无声息的。”展游换了个主语,好让自己轻松些,“人一出生就哭,年纪越来越大,也不知道怎么,哭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不好。”
    主持人提问:“我记得yth大楼有专门的解压室……”
    “那个要预约登记,很多人不愿意去。”展游笑了笑,“员工应该有一个能够嚎啕大哭的地方,也应该有一个能够一边哭一边工作的地方。”
    话题完全跑偏,但是效果很不错。
    导演对主持人比了个手势,暗示上半场到此结束。
    “听到这些,连我也想跳槽去贵司了呢。”主持人收尾。
    展游和悦:“欢迎。”
    “期待您对yth工厂的其他奇思妙想。”
    “其余的……我不管了吧。”展游耸了耸肩,诙谐道,“到底是办公室,员工的事情,领导还是少插手。”
    中场休息,气氛重归欢乐,人群吵吵嚷嚷。
    展游跟主持人握手,重新抬头,只堪堪捕捉到谢可颂出门而去的背影。
    “展总,麻烦您来外面小房间补妆。”
    展游回过头,跟化妆师走进旁边的临时化妆间。
    与此同时,走廊另一头。
    工作人员的喊声遥遥传来,无人光顾这个偏僻的角落。请了病假的柏继臣不知何时出现,跟谢可颂相对而立。
    就在一分钟前,柏继臣站在门口,跟大家一起看展游的采访。没成想被谢可颂发现,他比了个嘘,带谢可颂来到展游的玩具屋前。
    “你问吧。”柏继臣说。
    谢可颂:“展游知道吗?”
    “不知道。”
    柏继臣外表游刃有余,没有一丝身体抱恙的模样。
    好歹是直属上司,谢可颂见人说鬼话:“身体怎么样?要不是身体实在吃不消,柏总也不会突然请假。”
    “我……还能坚持。”柏继臣自己都说笑了,“好吧,我只是在做一个实验。”
    不该谢可颂关心的事情他不问,他想柏继臣跟展游真不愧是朋友,一样随心所欲。
    “不好意思,请问这层楼的洗手间在哪里?”
    是之前给展游补妆的化妆师。
    “这层没有公共洗手间,你去楼下吧。”谢可颂回答。
    化妆师边走,边给助理发语音消息:“我去上个厕所,你再给展总拿瓶矿泉水……”
    “没事,”谢可颂插话,“我去问问展总有什么要帮忙的。”
    化妆师道谢,冲向电梯。
    “我去看看展游。”谢可颂转身离开。
    “去吧。”柏继臣提醒,“你在这里看到我的事情……”
    “我不会告诉别人。”
    谢可颂走到一半,侧身问:“你周六有时间来我家玩吗?大家都在。”
    “行啊。”柏继臣答应,“我最近都有空。”
    谢可颂点头。
    拍摄现场外面的小房间原是总助的休息室,被临时征用为化妆间。
    宽幅镜面折射出柔和的光,展游伏在化妆台上,拿着一支圆珠笔正涂涂画画。
    谢可颂推门进去。
    “我刚刚喝水又把唇膏蹭掉了,”展游闻声而言,“麻烦老师帮我重新补一下。”
    脚步声,熟悉的气味随之而来。
    展游睁开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还有双手扶着椅背的谢可颂。
    “小谢。”
    “嗯。”谢可颂把展游的平板还给他,看了眼时间,“我给你补个口红?”
    “……好。”
    化妆台上摆着一支拧开的唇膏,旁边,几张外卖咖啡附赠的纸巾,上面画了几幅形状各异的草图。
    谢可颂看过无数cad图纸,当然能发现纸巾上的这些,跟先前平板电脑里的,根本不是一套建筑。
    谢可颂用唇刷蘸取少量裸色唇膏,缓缓靠近展游:“你这不是画了挺多吗?”
    “如果不把脑子里冒出东西记下来,我很难集中注意力做其他工作。”展游说,“就像……把垃圾丢进纸篓。”
    顶光倾泻,一片阴影盖住展游的头脸。谢可颂俯身,眼睫低垂,左手托住展游的下巴,右手一点一点,耐心地为展游上色。
    唇刷触及唇瓣,冷的热的,融进彼此交叠的呼吸中。
    展游嘴唇微动,似乎有话想说,被谢可颂叫停。
    “别动,会涂歪。”
    展游陷进谢可颂的眼瞳里,变得安静。
    室内悄然,下唇涂抹完毕。
    谢可颂拉开距离。
    “既然一直想着,为什么不去做?”谢可颂重新蘸取唇膏,“不像是你的性格。”
    展游不回答,在嘴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下垂眼相当无辜。
    谢可颂哭笑不得:“允许你说话。”
    展游认真道:“时间紧任务重,不想再折腾了。”
    谢可颂再次倾身,靠得更近,讲话时嘴唇擦过展游的鼻尖:“真话呢?”
    展游瞳孔一缩,浑身松懈下来。
    “小谢,如果你遇到一个在哭的人,你会怎么办?”展游问。
    谢可颂:“对他说,你不要难过。”
    “是你的风格。”展游莫名笑了声,感慨,“安慰和弥补无济于事,我应该做的,是从一开始就不要让他哭泣。”
    “但是我必须承认,我做不到。”
    展游的声音回荡在化妆间内。
    “我办公室加一些形式上的、趣味性的东西,希望造就一个自由快乐的工作环境,可事实是我终究顾不到每个员工。”展游盯紧谢可颂的双目,意有所指,“就连我自己也时常犯错,我可以弥补,但……伤害已经造成了。”
    谢可颂打断展游的独白,开始描摹对方上唇的形状。
    “我说过的,我没有后悔。”他轻轻道。
    展游蓦地抓住谢可颂的手腕。
    唇膏涂出去一条短尾巴。
    谢可颂手腕扭了扭,让展游放开,再用拇指抹掉出界部分,一下又一下地按压着,晕开边缘。展游眼里燃着一团温吞的火。
    “凭良心说,你的确有些理想主义的坏毛病。”谢可颂实事求是地讲,“你想要100%,实际上只能做到5%。可如果你不去做,连这5%都不会有,不是吗?”
    补涂完毕,他避开展游凑来的脑袋,倚坐在化妆台边。西裤绷出臀腿的弧度,他用纸巾擦掉化妆刷上残余的唇膏。
    “而且,至少对我来说,弥补是有用的。我觉得世界或许需要一个大声疾呼的显眼包。”谢可颂看向展游,“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现在脑子里想做的事情一定会成功。”
    门外传来脚步声,化妆师回归。
    谢可颂跟展游对视,心里陡生一股微妙的不适感。
    他居然有帮资本家说话的一天。于是在门开的那一秒,谢可颂用唇刷笔敲了一下展游的头。
    功德+1,舒服了。
    *
    周二,临时会议。
    展游把所有的项目负责人召进会议室,柏继臣缺席。
    “我想推翻现在的工厂建筑设计进度表。”展游开门见山道,“并且,我决定亲自参与工厂的概念设计。”
    一阵哗然。
    “你最好马上跟我说你在开玩笑。”钟熠反应最大,“设计院的进度先不提,你知道重新报审报批需要多少时间吗?”
    展游言简意赅:“我知道。”
    “你知道?”钟熠气笑了,冷冷道,“根据我们的合同,如果你没有在产品发布会上完成某个重要节点,我可以撤资,并且……”
    “我们的事情,我等下单独跟你解决。”
    展游打断钟熠,转向众人,眼里覆上一层漆光。
    “今天把大家叫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们的意见。”他沉缓道,“我的性格你们知道,不搞什么不记名投票了,举手表决吧。”
    按照顺时钟顺序,依次表态。展游和钟熠不计入投票。
    柳青山打头,“改就改呗”,接着是杜成明和柳白桃,又过了几个人,几条手臂举到空中,皆是同意。
    轮到谢可颂。
    他远远迎着展游的目光,平摊在电脑双手一动不动。
    “我觉得可以再考虑一下。”谢可颂委婉道。
    不仅是神色动摇的展游,其余人也朝谢可颂投去目光。
    谢可颂重新开始打字。
    有一张反对票,就会有更多的反对票跟上。在谢可颂和展游无声的对峙中,结局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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