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一直等到死亡真正降临,成为忍受这一切折磨的奖励。
    那才是夏理所期盼的拯救,才是夏理所向往的新生。
    夏理瘫软在床边,浑浑噩噩半睁着眼,仰头看着挑高的天花板上晃动的灯影。
    世界像是正倒逆着旋转,地毯上拖出两道交叠的影子。
    徐知竞低沉地喟叹,细密的薄汗沾湿发梢,愈发将那副皮囊衬得深情款款。
    夏理的视线游过整间房间,最终又落回到对方眼前。
    他拨开了对方散乱的额发,在轻吟的间隙不知所谓地送出一个吻。
    夏理勾过徐知竞的脖颈,飘然印在对方唇间。
    徐知竞近乎审视般凝着夏理,交扣的双手没有松开,硌得发疼也不愿放手,任由夏理的戒指在指侧留下一圈泛红的隐痛。
    爱情的定义似乎变成了相互折磨,夏理和徐知竞都不快乐,又都无法亲口说出结束。
    夏理将矛头指向徐知竞,责备对方将他变成现在这样。
    徐知竞直到此刻才想要反驳,盯着夏理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先说要交朋友的是夏理,说要徐知竞接他回去的也是夏理。
    在小阁楼里亲口说徐知竞比唐颂更重要的是夏理,永远把徐知竞排在第二位的依旧是夏理。
    徐知竞只是照做,只是希望夏理信守承诺。
    可是夏理总将那些话当成哄人的把戏,让年少的徐知竞围着他团团转,还以为夏理口中的喜欢要和书里写的一样真切。
    徐知竞后知后觉夏理无意识的戏弄。
    要抽身太晚,只得将所有情感揉作一团。
    时至今日,他早已不明白对夏理的那些胁迫是想得到什么。
    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伪命题。再如何努力得到的都是悖论,根本无法分清纠缠其中的究竟是爱还是恨。
    第65章
    莱博雷生解决不了夏理的失眠,伏硫西汀也没能缓解夏理的病情。
    时间过了这年春天,迈阿密的气温日渐攀升。
    太阳高悬在海面之上,将浅色的沙滩照得如钻石般闪耀,多看一眼都令人炫目失神。
    徐知竞给夏理办了入院手续,接受医生的建议,做mect治疗。
    离开前,夏理朝房间内望了望。
    纪星唯坐在落满阳光的窗边,光束间的尘埃好像落在夏季的细雪。
    她和夏理说再见,夏理便应声朝她挥手,在明知这是幻象的情况下温柔地与对方道别。
    幽长的走廊通向电梯。
    夏理紧攥着徐知竞的手,一边走,一边看纯白的地砖被赶来的鲜红铺满。
    电梯门关得太慢,稠滞的红色水波一点点浸透地毯。
    它们从缝隙间挤进来,非要缠着夏理,在他的脚边不停地徘徊。
    夏理闭上眼,颤抖的身躯似乎对上了口中的喃喃。
    徐知竞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察觉到抓在腕间的手随着战栗骤然发凉。
    夏理从来不愿和徐知竞分享他的经历。
    因而徐知竞只是茫然地存在于相同的空间,对夏理的反应束手无策。
    他把夏理藏进怀里,同此前的无数次一样耐心安抚。
    这回却没能等来对方的平静,而是换来了夏理更深的恐惧。
    徐知竞不明白夏理究竟怎么了,仪器治疗成为继输液之后仅剩的手段。
    夏理仍旧说不出话,揪着徐知竞的衣襟无声地垂泪。
    水色的衬衣被眼泪浸湿,濡成连片的傍晚似的深蓝。
    夏理安静地等待这场莫名的郁然结束,而后好轻好小心地用指腹抚过了被自己揉皱的衬衫。
    那枚戒指再度出现在视野中,蓝得绝无仅有,仿佛索伦托的夏天,天空与海水都是与戒托上的帕拉伊巴相似的青蓝。
    如果它仍是最初不合戒码的戒指,夏理一定会因为那个热忱而美好的夏天止住眼泪。
    可惜就连那枚戒指都丢在了上一个夏天,再无法追溯又或令时光倒回。
    “我下课了过来。”
    夏理被安排在一间私人套房,看上去不像是医院,倒更像一贯认知中的酒店。
    看护陪两人一同进去,屋里的陈设多是柔软的,圆角的,类似于育幼空间,贴心地考虑到了病人在突发情况下的激烈情绪。
    徐知竞下午有课,留在这里对夏理也不会有什么帮助,因此决定晚上再来,顺道询问夏理的情况。
    夏理的眼神没有任何起伏,淡淡从徐知竞身上扫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护挂着程式化的笑容带夏理往房间走。
    徐知竞留在客厅,听医生与他讲解治疗过程和可能出现的情况。
    等一切处理完毕,指针已然指向正午。
    徐知竞在离开前又去看了看夏理。
    穿过门框便能瞧见一把铺着手工薄毯的沙发。
    夏理窝在边上,身后是一扇巨大的,含括了整座花园的窗户。
    但他并没有回头,而是就那么垂着脑袋坐在坐垫上。
    他瑟缩起肩膀,背光的角度让整张脸都陷在浓厚的阴影之下。
    夏理并着膝,手臂支在腿间,很像犯错的小朋友,不断地抠弄着干净纤细的指尖。
    徐知竞走到夏理面前,在一个绝对能被注意到的距离站定。
    夏理依旧没有分出目光,一味地垂敛着视线,把自己藏在小小的,逆光的角落。
    “夏理。”
    徐知竞蹲下身,尽力看向了夏理的眼睛。
    “夏理……”
    徐知竞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从一开始就不曾期待夏理会给出回应。
    面前的青年始终低着头,哪怕徐知竞再重复多少次对方的名字,对方也只是出神地盯着地上的影子。
    “我要走了。”
    这句过后,徐知竞踩着余音后退半步。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夏理居然追着句末毫无征兆地抬起了眼。
    四目相视,徐知竞怔怔地落入夏理的眼中。
    后者的表情似乎带着些惶恐与不可思议,倏地抓住了他的手,在除却沉沦的场景下主动与他十指交握。
    夏理不但害怕死亡,更恐惧离别。
    无论是离开太爷爷,离开北山街,离开母亲,离开纪星唯。
    乃至离开徐知竞都令他畏怯不已。
    即便再煎熬,再难堪,此刻夏理也已然无力去接受崭新的未知。
    徐知竞的存在是必要的吗?
    是正向的吗?是爱吗?是恨吗?
    这些夏理统统都不在意。
    至少徐知竞从来都不曾离开过夏理,这就已经足够了。
    夏理要用潮湿的,郁丽的,哀艳且美丽的眼睛留住对方。
    他的眼泪泫然从眼眶中落下,清冶得像是晨间的朝露,流星似的一闪而过。
    泪痕影影绰绰留在脸颊,随着时间一点点蒸发。
    徐知竞后退的脚步被一滴尚未干涸的眼泪截停,回到夏理身边,沉默着低垂下眼帘。
    “你要我怎么办呢……”
    “不愿意爱我,又要我必须爱你。”
    “夏理……”
    ——
    做mect前需要禁食。
    夏理一向食量小,甚至时常没什么胃口。
    意外的,他在这天上午莫名饿得想吐。
    冷色的灯光,冷色的器材,冷色的手术服。
    用以监测各项体征的机器发出机械的,没有情绪的重复声调。
    夏理看着麻醉医生替自己戴上面罩,突然地十分想哭,控制不住地产生出没有来由的苦涩。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医生为他戴上贴片。
    再醒来时便回到了病房。
    夏理对一切的感知都变得格外模糊,仅剩麻醉之前那种想要掉眼泪的感受仍清晰地存在。
    那是一个极难描述的时刻。
    所有记忆都存在于大脑,所有记忆又都灰蒙蒙遮上了一层薄纱。
    夏理试图去回溯某些特定的情绪,回忆却好像被一层浓雾阻隔,无论如何都提炼不出除平静以外的心情。
    他开始掉没有源头的眼泪。
    说不清为什么要哭,也搞不懂空落落的心脏究竟将所有的情感藏去了哪里。
    夏理哭完又渐渐平复,奇异地体会到星点轻盈,古怪地出现在仍裹着雾气的脑海中。
    医护在一旁确认他的状况。
    夏理听她们向自己提问,眨眨眼示意接收到了信息。
    他还是说不出话,倒不再像先前被心理因素所阻隔,似乎单只是因为没有多余的力气。
    夏理在房间待了会儿,第一次想去花园逛逛。
    他打开门,走出连廊,看见徐知竞在另一扇窗后与医生交流。
    夏理什么想法都没有,就这么沿路向前。
    看护影子似的跟着他身后,偶尔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同一处,或许也好奇这个黑发的青年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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