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后,拉法叶顿住。他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掌心的厚茧和伤痕。
    “安格,我们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拉法叶:“哪怕是用我们的生命去反抗,也要咬住德雷曼的喉咙。”
    “然后呢?”安格看着他,“你们声势浩大的去反抗,但后果你有想过吗?你们针对的不只是德雷曼,还有德雷曼及其身后的贵族阶层支持者。你们落了他们的面子,难道以为自己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安格:“但是我没有!”
    “你难道要让我看着我刚找到的族人在我眼前一个又一个地赴死吗?你,你们,为什么这么忍心?”她的声音像是含着最苦的药液,一字一句吐出带着让人心酸痛苦的味道,“你们甘愿去送死,也不甘愿活着?”
    “但是安沙——”
    “安沙的愿望就是要让你们活着!!”
    安格站了起来,围在脖颈上的红围巾松开一角,松松地落在她的腿边,看上去就像是从脖子上流下的鲜血一样。
    她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开口道:“她做这些都是为什么?在黑暗中和德雷曼做这样危险的交易,逃出剧场后看着大家一个个被法庭分开,甚至后来去直面德雷曼的压迫……她是为了什么,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拉法叶抬起头,怔愣着看着她。
    “对她来说,沙安德勒的每一个人都很重要。不是沙安德勒这个姓氏重要,而是这个姓氏里的人重要!”
    ——你要记住,你的姓氏是‘沙安德勒’。
    ——拉法叶,好好活着。
    “安沙她是首领,她的责任就是保护沙安德勒里的每一个人。对她、对我,对我们来说,沙安德勒不是什么供人娱乐的‘戏剧’,你们也不是戏剧中的演员。”
    “你们是我们的亲人。”
    ——拉法叶,我对你们的爱是真的。
    ——我对沙安德勒的爱……是真的。
    安格:“我不会让我的亲人去送死。”
    此刻的灰城安静得不可思议。
    安格刚刚说出来的话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里。
    来到这里的沙安德勒,都是因为安沙而聚在这里的。在他们的心中,首领安沙就是一切。现在,首领死亡,剩下的族人就要为了首领复仇。
    复仇的火焰在每个遗留的沙安德勒心中灼烧。这片火焰将烧死所有为之愤怒的人。
    但是安格不一样。
    她知道这种火焰虽然旺盛,但却只有一瞬间的旺盛。
    手无寸铁的沙安德勒如何去抵抗一个权力滔天的贵族?哪怕是死亡,也不过是沙粒落入海水中,溅不起一点浪花。
    德雷曼可以让他们死得悄无声息,其他贵族也可以。
    放任火焰的后果,就是这片好不容易残存的树林被焚烧成灰,风一吹,就再也没有他们存在的痕迹。
    “……那我们,该怎么做?”
    有人小声地开口,“我们没有其他办法……难道就一直待在灰城,等死吗?”
    所有人的目光放在了那个站得挺拔的人身上。
    安格看着围在自己身旁的族人,她一字一句地开口:“我会带你们出去。”
    “我以安格·沙安德勒的名义起誓,”她高声道,“我将让沙安德勒重新站起,完成我们的使命。”
    沙安德勒的使命?
    “追逐太阳。”她说,“追逐,真正的太阳。”
    **
    “……你刚刚说的那些,是真的吗?”拉法叶侧头看向他的妹妹,很久没见的她已经成长为安沙心目中的那样。
    如果安沙还活着,想必会为她感到骄傲……以一个母亲的身份。
    安格垂头看着灰城角落里的小土包。
    “嗯。”她轻声道,“我会履行作为沙安德勒一份子的义务。”
    拉法叶:“你知道大家都想要你成为沙安德勒的新首领。”
    “我在努力,”安格说,“我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但是现在的我还没有这个能力。”
    “不管怎么样,我们始终相信你。”拉法叶叹了口气。“我们甘愿将生命全部献给沙安德勒。”
    安格没有说话。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轻声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哥哥。”
    拉法叶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然后抬手轻轻拍了拍安格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安静的灰城一角,安格站在这个简陋的坟墓前,然后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朵干巴巴的小白花——那是一个沙安德勒给她的。
    她将这朵在灰城难得一见的小白花放在了坟墓前,然后慢慢的,靠着它坐下。
    红色的长围巾落在地面上,安格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深深地埋下。
    “妈妈……”
    **
    “呜……呃……”
    星城的利维坦酒馆休息室内,一个躺在沙发上的黑发女人于噩梦中惊醒。
    雷厄姆大口大口地喘气,冷汗从她额间和发丝里落下。
    大脑带来的混沌让她理智岌岌可危,在沙发上缓了很久后才回过神来。
    桌上的香炉已经停止了冒烟,用来增强脑神经传感器掌控力度的小玩意儿停止了作用。
    雷厄姆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梦中发生的一切让她匪夷所思。
    在那个梦里,法庭抓住了本该覆灭的坎贝拉矿场所有矿工,还有在那儿的霍尔·坎贝拉,以及一名谁也没料想到的猎犬。
    不知道因为哪句话引起了亚当·德雷曼的兴趣,他开始据理力争,反驳了一切指向自己的证据。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成功了。
    第三星际法庭宣判,亚当·德雷曼无罪。
    而接下来的一切就是雷厄姆的地狱。
    下了法场的亚当首先控制住了所有雷厄姆的势力。没有什么手段,就是杀人。
    贵族的强权在这一刻完全显露。
    谁作证,就杀谁。
    哪怕是他看作赚钱金钵钵的沙安德勒剧目所有人,都被他下令清洗。
    “反正也不愁赚钱的工具,是吗?”
    在利刃划开雷厄姆喉咙的前一秒,贵族还笑意盈盈地俯视着她。
    “我的好·女·儿,愿你在地狱安息。”
    而被这种痛苦方式行刑的雷厄姆倒在地上,血液从她喉管和鼻腔中呛出,通红且模糊的视野里,她看见了一抹金色。
    ……是那个人。
    救救我。
    她向着金发女人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雷厄姆无声道:救救我。
    为什么不作为?为什么只是在那儿看着?
    是因为我让你失望了吗?
    是因为我是失败者吗?
    可我明明是按照你想要的那种人一直在努力。
    明明是在回忆的梦境中,可雷厄姆却感觉自己真的死了一次。
    “为什么……”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在梦境中,这双手已经被鲜血染透。
    “——什么为什么?”
    从牛仔帽下垂落的金色发丝晃荡着闯入了雷厄姆的视野的视野范围内。
    雷厄姆愕然地抬起头,与金发牛仔对上了视线。
    “是想问,你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回忆中死亡吗?”金发牛仔微笑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
    但是没想到的是,雷厄姆伸出手,一把攥紧了微笑着的金发牛仔的衣领,将她扯到了自己的面前。
    “为什么袖手旁观!!”
    她嘶哑地低吼:“为什么你会站在那儿,什么也不做!”
    金发牛仔终于收起了脸上一贯的微笑,惊讶地看着她。
    “雷厄姆。”她慢慢开口,嘴角上扬,但眼神中没有一丝笑意,“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雷厄姆怔愣地看着她,嘴唇嚅嗫:“……什么?”
    “你像个没有得到糖果的孩子,冲着我发脾气。”
    金发牛仔一点一点地掰开她用尽全力的手指,重新站好,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但是啊,雷厄姆。”
    她说:“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的手里也没有你要的糖果。”
    “就算有。”金发牛仔眼神平静地看着她,“我又为什么要给你你想要的?”
    雷厄姆那双暗绿色的眼瞳在光线下晶莹又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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