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有,妾身晚间为大人研墨。”
    楚扶晏闻语低笑一声,似真被她安抚了住,顺着话语一展眉心:“夫人都这般开口了,纵然有人敢来伺候,本王也不会让那人踏进书室一步。”
    之后,在寝房小憩片晌,她便目送大人端身行向大殿,背影清癯凛然,仍透着不怒自威的冷冽之息。
    那背影逐渐模糊,犹如水月镜花,不可触得太深,接触得多了,到头来还是飘渺虚空。
    华灯初上,月色如银,待用过晚膳,她便缓步跟其身影入了书室。
    原以为大人是想那风月之欢,欲行那颠鸾之乐,才召她来此,温玉仪顺从地坐于书案边,从他的命令研磨起了墨汁。
    然而大人却未碰她,他遂了她的意愿,仅命她在旁相伴着。
    案上灯火映照至轩窗,投落着孤冷的人影。
    也不知大人像此般过了多少个日夜,她只静默地伴了几多时辰,便觉困意袭来。
    手中的墨锭被悠缓地夺了去,她转目一望,见身旁清寂之影微扬清眉,示意她回去歇息。
    冷夜为伴,心照不宣,和夫君相敬如宾,恰是她梦寐以求之日。
    与楚大人能这样相处,是再好不过。
    转瞬入了深秋,梧叶送寒声,木叶萧萧,层林尽染,四处纷飞的枯叶也覆了层冷霜。
    多日后的朝晨霜降正浓,窗旁一抹柔云般的娇婉身姿仪态万方,风姿静柔若芙蓉。
    女子微弯着脖颈,似凝神细思着什么。
    剪雪步入时,瞧主子正朝还未落针的绣布发着愣,拿着针线的手悬于空中,迟迟未落下。
    灿笑着将府奴送来的糕点放置上桌,丫头一扬唇角,故作谨慎地问着:“主子是打算将那幅鸳鸯戏水图绣回来?”
    “那对鸳鸯无缘,已被天意分开,我便不去绣它了。若又引来不测之祸,我哪怕有几条命也不够偿的。”
    温玉仪抬眸望向端来的吃食,竟是她最喜的枣泥糕,心上一喜。
    她便当大人是为弥补昔日扔弃糕点之过,欣然品尝了起来。
    倘若再有夏蝉那般欲将她谋害的女婢,她许是不会像几日前那样走运。
    如夏蝉所言,她时不时疑惑着自己是否夺取了公主所好……
    公主倾慕楚大人多时,定在这府邸安插了不少耳目,这便意味着憎她之人暗藏于王府各处。
    自她成婚入府,就已危机四伏,她此时才后知后觉,自己是无意进了狼窝。
    瞧出了主子的心头顾虑,剪雪回想起今早闻听之言,凑近小声道:“大人已将府上的侍婢都探查了一遍。但凡被公主唤去有过走动的,皆被赐了鸩酒……”
    “奴婢觉着,大人是被夏蝉吓怕了,”丫头顿了顿,思索着此番举止,大人是想让府上的奴才都知晓得透彻,主子所得的偏宠早已盖过了公主,便道得更加小心,“主子要再有个三长两短,大人怕是要赐死整座王府的人。”
    刚落的绣针骤然一抖,指尖顺势被扎出了血。
    她定神望去,不慌不忙地一抿伤口。
    “共处死了几人?”
    温玉仪沉静而问,轻盈放落绣布,明眸瞥向庭院一角,的确觉得今日来往的奴才较平素少了些。
    语声轻得不可再轻,剪雪四顾了几瞬,附耳告知:“据说有三十二人。”
    “若非大人出了府,奴婢都不敢妄议的……”
    她早就耳闻此人杀伐果断,干净利落,一旦心起杀意便无人能阻,这几日与大人相处得顺心,都快觉着是世人危言耸听了。
    至此,她终究升起一阵惧怕。
    心乱为真,畏怯也为真,如若哪日她失了这份恩宠,是否就如那些侍婢般,无声无息地逝于王府中……
    究竟该如何取舍,才能在乱世下得以安身……若拒了这等眷爱,她能一避公主的刁难之意,可若接纳下,她又能得一时的偏护。
    这其中的得失取舍,她还需再想上一想。
    公主在亭台中,想将她除之后快的面容晃于意绪里,她只感五味杂陈,一时难以言表烦闷之绪。
    温玉仪出了寝房,闲坐于花间小径旁的石凳上,出神地思索了良晌。
    她将埋于深处的心念缓缓挖出,所见的是一缕玲珑至诚的心绪,那个在印象里成日将她刁难的楚大人,似乎未像初见时那样让她生厌了。
    心下正轻微漾起一层怡悦之情,忽闻有侍从疾步行来,她循声抬目,见一名府侍恭然抱拳站定,禀报之语令她不禁滞住了身。
    “陛下有令,召娘娘即刻入宫。”
    府卫面色肃然,似乎方才前来传报的,是御前侍卫里举足轻重之人。
    陛下无故召她进宫,想不明是因何事而召,曾经仅以摄政王妃的身份入宫过一回,她若独自前去,未免如临深渊了些。
    温玉仪轻望这王府,未见那人之影,听剪雪告知,大人应是出府了。
    迟疑片刻,她再望离着几步之远的随侍,缓声问着:“楚大人还在外议政,可否再等等?”
    那侍从更作肃穆,正容再道:“陛下只召见王妃一人。”
    普天之下敢违抗圣意的,也唯有楚大人这位重臣,她只是个随时会被舍弃的王妃,在陛下面前,又怎可肆意抗旨。
    “备马车吧,进宫面圣去。”
    温玉仪微理清浅素裳,想了又想,仍回房内换上前一趟入宫时身着的绮罗华裙,瞧着极为华贵端雅。
    彤云密布,隐天蔽日,皇城似要下一场蒙蒙阴雨。
    车轮平稳碾过青石板,马车缓然驶入皇宫,停于宽阔宫道旁,随秋风轻晃,接落几片飘飞下的梧叶。
    本是威严端肃的宫城竟也显着些萧瑟,独自矜重地行下车辇,她沉静环顾,随后朝着最是威不可犯的承岚殿行步而前。
    想来陛下召她一人入殿,是为避开楚大人,又或是,刻意将他支走……此举是何用意,她尚且不知,只感前路不祥,恐有大难。
    疑虑重重,如上空黑云倾压,忽觉刮来的凉风凛冽刺骨,她抬手轻裹了披于肩处的氅衣。
    西风过耳,周遭清寂气肃。
    宫道一侧走来一位形貌端正的男子,剑眉入鬓,萧疏淡远,和她迎面而视,不作躲闪地将她直望。
    她本想行礼作拜,可朝廷达官她皆不识,最终只得微而俯身,从然让道,随即与之擦肩。
    男子渐渐行远,目光追随而去后又回于前方,温玉仪低头问向随行的宫人:“方才走过的是何人?”
    宫人正声回禀,说出的名姓令她微愣。
    “礼部侍郎孙筠,常芸公主的准驸马。”
    此人便是楚大人为公主择选的驸马,想必已接了婚旨,需择日完婚……
    她回眸再望身后宫道,已瞧不见那人影,唯剩落叶翻飞于寒风里。
    “怎么没和公主一道进宫?”她端步继续前行,思忖少时,又问向宫人。
    回首遥望寂寥的长道,那宫人慎之又慎,压低着语调回道:“传言这孙大人不喜此桩婚事,与公主见了面就争吵不和,故而这两人也未见过几面。”
    不喜婚事……
    她叹笑一声,感慨世上竟还有与她一样的可怜人,估摸着公主也恨透了此道婚旨,二人无奈却不得不从。
    想了一会儿,又觉他人的命数与她有何干,眼望眸前大殿,她顺着石阶拾级而上,不宁的心绪忽在此刻安定下来。
    承岚殿内琴音涔涔而响,翡翠玉盘随处得见,怀内美人逞娇斗媚,掌中玉醴沁人心脾。
    李杸半眯双眸,赏着跟前曼妙舞姿,轻一揽其腰,就将秀丽舞女揽于身旁。
    一名奴才从龙凤样纹的屏风处绕行而来,向陛下凑近低语了几言。
    李杸一抬龙袖,命殿中的美人都退下。
    第47章
    琴声一止,佳人纷纷退去,清丽淡姝之影便庄敬走入,在龙椅前郑重一拜。
    “拜见陛下。”温玉仪从容敛着杏眸,随其抬袖便缓慢起了身,欲听倚坐龙椅之人发话。
    眸光时不时地落向殿门处,似确认着某一身影未曾跟来,李杸扬唇作笑,而后将视线转至女子身上。
    “楚爱卿没跟你一道来?”
    她婉然回着,未想楚大人竟让陛下忌惮至此:“陛下只召见的臣妾,自是仅有臣妾前来。”
    楚扶晏当真未同行而来,最是顾虑之事已被打消
    ,李杸松懈下心,眉目轻展,立马招呼她坐到案几另一旁去。
    懈怠地一指案上遗留的棋局,李杸浓眉微挑,意味深长地望向端然伫立的娇影。
    “这棋盘上的残局无人与朕对弈,你来和朕接着下。”
    召她来此仅是为了下棋?
    常年只顾享乐,不理朝政的皇帝唤了摄政王妃前来弈棋,这换作何人都会匪夷所思,陛下定是另有蕴意藏在这一举动里……
    温玉仪静望那黑白两相对的棋局,凝神半刻,欲揣度此帝王心。
    皇权多年被凌驾,陛下怀恨在心,想伺机报复,可又对执掌朝权的楚大人无可奈何,此番是想将怨气尽数宣泄在她身上。
    温玉仪心下一紧。
    当今圣上忽而召她入宫,怕是要叫她有来无回。
    “可臣妾不会下棋,”她恭谦俯首,脚下的步子未迈出一步,眸底柔光敛尽,取而代之的是万分留意之绪,“陛下若当真想找人弈棋,召楚大人前来恐是更为妥当。”
    威仪身姿闻言霎时不悦,浮于龙颜的笑意消散无踪,李杸话语一冷,殿内便如同结了冷霜。
    “朕命你来下,你是要抗旨?”
    “臣妾不敢。”既是陛下执意如此,她的确不可违抗。
    恭敬一行君臣之仪,她慎步行至棋盘前,静观眼前棋局,理衣平静而坐:“那臣妾便凭直觉下了,如若落子引人发笑,还恳请陛下宽恕。”
    从棋盅中执起一棋,她未作犹疑,当机立断地落了子。
    棋子所下,正是上回楚扶晏落棋之处。
    此棋局胜负已是次要,因她本就不谙棋艺。
    重中之重在于,她要提点陛下,身为摄政王妃,她倚仗的背后之势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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