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以为声音很小。
    却提议时本人情绪激动,后半句咬牙切齿,让白照影听得清清楚楚,继而浮现起胆寒。
    白照影还是不由自主地对号入座,那个“小贱人”当然指得就是自己,至于“孽种”……难道指得是萧烬安?
    心头浮现起一丝疑惑。
    白照影眉眼微垂——古代的妾室怎能喊王妃生的嫡子叫孽种?
    按照尊卑关系,如果隋王妃还在世,许侧妃没在王爷跟王妃同时首肯的情况下抬进王府,那才是尊卑不分,萧宝瑞才是孽种。
    总之,无论如何,礼法不当把萧烬安叫作孽种,纵使隋王府宠妾灭妻也不可。
    白照影琢磨这个问题,他想不通,并且隐约察觉出整座隋王府,所有人都有点怪怪的。
    他蹲得脚麻,警惕地挪动身子。
    此时灌木丛里,突然传出道尖利的人声:
    “来人啊,有人啊。”
    那声音比寻常丫鬟或者侍卫的音调要高许多,声音尖锐带着股不真实感,引得白照影寒毛根根炸立。
    完了,又完了。
    他以为自己又要得罪许菘娘,果然,许菘娘连忙起身,厉声对灌木丛方向:“谁在那里!”
    许菘娘豁然站起来,向着白照影走去……
    第9章
    “来人啊!有人啊!”
    “王爷万安,王爷驾到……”
    许菘娘正要朝白照影藏身的方向走去,忽然听见灌木丛中猝不及防的一声“王爷驾到”,她连忙旋身,要给隋王行礼。
    白照影更害怕了,上回只有许菘娘在,为了脱身他还闹得满身伤痕,如果现在再加上个隋王本尊,发现他在草丛里偷窥,他虽然不清楚隋王是个什么脾气,总之不可能不生气。
    可是许菘娘朝身后校场方向福身。却没见到任何人,许菘娘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座位上萧宝瑞大笑起来,他一抬手,胳膊落了只鹦鹉。
    萧宝瑞拿果盘里的瓜子投喂,嘻嘻哈哈道:“娘,父王哪会来这儿,就是长春廊挂着的鹦鹉,这些扁毛畜生最会吓唬人了。”
    萧宝瑞熟练地吹弄口哨,逗鹦鹉学些油腔滑调的贯口。
    鹦鹉学舌,十分精明。
    许菘娘这才解除警惕,无奈道:“好了,你再玩一会儿,娘陪你继续练骑马。肚子还疼不疼?要不先请府医给你瞧病?”
    萧宝瑞架起鹦鹉,鹦鹉道:“——婆婆嘴,烦死啦!”
    “臭小子,我揍你。”
    ……
    许侧妃没发现灌木丛里有人。
    白照影带着茸茸找了个机会撤离,距离校场越来越远,身后萧宝瑞那杂乱的马蹄声,依旧没有丝毫长进,就好像是有一面破鼓,被谁用小锤在鼓面上乱捶。听得让人喘不上气。
    日光热辣。
    远远传来许菘娘给儿子鼓劲儿的喊声。
    茸茸望了眼四周无人,在小路上,拉着白照影的衣袖小声问:“少爷,我们是不是听见了秘密?”
    白照影点头,拨开探到身前的一根树枝,道:“还是个很大的内幕。”
    茸茸说:“少爷,锦衣卫很厉害?要是那个叫‘瑞儿’的哥哥当上锦衣卫,会不会对少爷有什么威胁?”
    白照影咽了口口水。
    其实,在他前世文学艺术作品异常繁荣的年代,锦衣卫的凶名,早已经跟暗杀、酷刑、罗织冤案等难解难分。
    回忆起刚才许菘娘在提他时那种恶意,那声带着怨毒的“小贱人”,白照影心绪实在难平。惹上这对母子,只觉得满心烦闷。
    “少爷?”茸茸又轻轻拉他衣袖,眼睛里亮晶晶,“茸茸保护你。”
    “……”他当然没丢人到让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保护自己。
    白照影摸着茸茸的脑袋,想对茸茸吹几句大话,结果只是刚刚吸进口气,王府小路深处听见声长长的“世子驾到”,吓得白照影差点儿一头撞进假山里。
    一只鹦鹉毛色鲜亮,落在白照影跟前,鹦鹉在树枝上晃晃悠悠,张了张红色的鸟嘴:
    “给世子请安。世子万安。世子万安。”
    白照影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
    因为这声万安,他再度牵动了全身细细密密的伤痕,昨晚被按在榻上戏弄的惨景历历在目,白照影摸了摸鹦鹉脑袋,毛绒绒的,是种细腻带点儿油润的质感。
    他耳尖泛红地道:“跟我学。世子笨蛋。”
    “世子笨蛋!世子笨蛋!”白照影喂它条果干。重生后胃口好,他有随身揣零食的习惯。
    茸茸惊讶地踮脚观察:“少爷,它好聪明……”
    世子院的果干,清香甘甜,鹦鹉不常吃到。鹦鹉随即落到白照影肩头不走了,张开翅膀,用翅尖指了指岔路向前的方向,花木遮蔽的那座建筑,里面有翅膀扑棱扑棱的声响。
    白照影沿着台阶仰望——
    长春廊几百只鹦鹉挂在廊道。
    夏风拂动,金属架摇曳,鹦鹉架子同时发出拉弦般吱呀吱呀的声音,群鸟鸣叫,一些鸟儿扇扇翅膀飞出廊外,又有一些鸟儿飞回廊里。
    白照影肩头的那只鸟儿起了个头:“王爷万安。”几百只鸟跟着学舌,刹那间竟叫出了个军阵的架势:“王爷万安!”“王爷万安……”
    令白照影大为震撼。
    他想起刚才许侧妃母子的密谋,脑袋里突然有根弦搭上了。
    白照影浅色的瞳孔里盛满长春廊活跃万分的鹦鹉,他用力吸了一口气,从袖袋里摸出所有梅肉果干,先给为首的鹦鹉大快朵颐。
    然后,白照影压细声音,尽力模仿许侧妃的口气,道:
    “娘偷偷告诉你,锦衣卫选拔内定萧宝瑞。”
    长春廊霎时鸟声鼎沸。
    ……
    ***
    “娘偷偷告诉你,锦衣卫选拔内定萧宝瑞。”
    “娘偷偷告诉你,锦衣卫选拔内定萧宝瑞。”
    “娘偷偷告诉你……”
    这几日,王府所有鹦鹉学会了新词儿。
    鹦鹉在隋王府乱飞,误闯世子院还能对上口号的,白照影统统赏了大把果干。
    鹦鹉分不清各院之间的差别,但以为只要说这句话就能领奖,纷纷更加卖力地营业。
    北屋屋檐下频频听见鹦鹉学舌。
    鹦鹉能够飞到王府各个角落,当然也能传播到王府之外。
    几百张鸟嘴去往不同方向叭叭,散播能力几不可控,使许侧妃所谓的“偷偷内定”,完全变成个十足十的笑话。
    她反正在上京城贵妇圈已经担上个“刻薄晚辈”的名声,再来条“不守妇德,苛待长子”,想必也是鲜花着锦。
    白照影一包一包地向外掏着果干,自以为打了场神鬼不知的生物战。许菘娘必不会想到,教鹦鹉学说话的是自己,兴许还以为是哪只鹦鹉,学她本人说话,学漏嘴了。
    这种偷偷办坏事的感觉让人愉快。
    不过,他依旧不知道许菘娘会不会厚着脸皮,硬把萧宝瑞送进锦衣卫,未来的守寡生活,不希望有更多麻烦的情况出现,纵使今后有表哥照拂,他尽量给表哥少找麻烦。
    白照影呆呆地给自己嘴里塞了条果干,舌根发酸,一直蔓延到两腮。
    茸茸拨开虾须帘闯进来,进门就压低声音:“少爷,在长春廊,有好戏!”
    茸茸眼神晶亮。
    白照影心中略有预感,丢了果干换成一把瓜子,登上飞仙亭,整座隋王府最高的建筑。
    居高望远,白照影手扶栏杆,目光锁定到长春廊的位置,那地方枝丫晃动,花叶间瞧见若干名王府家兵、丫鬟仆人,各个挥舞网兜乱扑乱抓。
    飞鸟的灵活度远胜于人。
    即使是身怀武功的侍卫们,同样在长春廊上蹿下跳。
    白照影远远被许菘娘簪子上面的反光刺了下,微眯起桃花眼,看到许侧妃慌乱地在廊道指挥捕鸟,他一边磕瓜子一边吃吃地笑,半个身子探到栏杆外面,隔着若干层园林山水观战。
    许菘娘的高峨髻落了只鹦鹉,婢女旋身,网兜挥舞……
    白照影咂咂嘴不忍直视,盐水瓜子入口咸香,他嗑了一枚又一枚。
    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茸茸早已经离开飞仙亭外。飞仙亭被成安成美悄然无声地把守,萧烬安在白照影身后已站了一会儿了。
    他这几日服过药后心绪不宁,人处于将疯未疯的边缘,故而有段时间都没理会白照影。
    萧烬安来飞仙亭独自发作,却看见白照影霸占亭子,扒着栏杆嗑瓜子,像只永远也吃不饱的金丝熊。
    那瞬间他也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错了。
    原本想把白照影直接扔出亭外,却在望向远处长春廊人鸟斗的时候,想起那一声声近来总是盘桓在世子院的鸟语:
    “……娘偷偷告诉你,锦衣卫选拔内定萧宝瑞。”
    这话不可能是许氏说的。
    如果鹦鹉无意学会许侧妃的话,对王府庶子的称呼,应当是“瑞儿”而不是“萧宝瑞”,教它们传鸟语的人没意识到这点,并不特别高明。但用鹦鹉学舌传话,倒是别有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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