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衍……”
    “嗯,我在,师兄。”姜衍赶忙应声,将药碾碎了示意燕纾张口,小心送到他舌下。
    “九渊,九渊他……他身体没事吗……”
    姜衍揉着他心口的手一顿,神情有些复杂地抬起头。
    ——他没想到燕纾想了半天问出来的就是这个问题。
    床上的人有些艰难地缓过一口气,见姜衍不答,心中更加着急:“他养了那蛊那般久……身体是不是亏损很严重,你帮他去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便直接要把姜衍推走,却忘了自己身上难受劲儿还没过,离了姜衍的支撑,斜斜地便要往旁边倒。
    姜衍一把将软软滑落的人接在怀里,抬手在几处大穴间迅速落针稳住气血,见人虚浮的瞳孔回落了些许,才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
    “他身体比你好的多,你能不能先顾一下自己?”
    姜衍忍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把“你以为谁的身体都跟你一般差”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那蛊虫离体便失去效用,要想养活每日不过需要一点指尖血便够了,对他身体根本没有半分影响。”
    ——不但没半分影响,他这个小师弟体力简直好到不行。
    最开始燕纾假死那段时间不顾一切地便要出去寻人,险些精神崩溃下还能和他们几个堪堪打个平手。
    姜衍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指腹下急促跳动的脉搏仍旧没有缓和下来的意思,不得不先缓下自己的语气。
    “我知道师兄关心则乱……但师兄能不能先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
    燕纾无力靠在他怀里艰难喘息着,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姜衍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师兄还想知道什么,我一一跟你说……你别着急。”
    怀里的人身形明显瘦了一圈,这般抱着腰身几乎不盈一握。
    姜衍心中疼的发堵,垂了垂眼,却是勉强勾起一抹笑意来。
    “但师兄以后若再难受,能不能尝试着告诉我……告诉我们。”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垂下眼望着怀里眼睫微颤的人。
    这是姜衍那天回去后枯坐了一晚终于想通的事。
    燕纾一定有事情瞒着他们,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其他。
    姜衍不是没想过软硬皆施,逼着他让他将隐瞒的一切说出,但又格外清楚燕纾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更何况他也舍不得。
    他与燕纾相识的时间最长,他们师父当时几乎已经是半隐的状态,除了他和燕纾之外,剩下几个师弟可以说都是被燕纾一手带大的。
    燕纾是大师兄,向来自觉承担起一切,偏偏他身体又一直都很不好。
    所以他习惯性向他们隐瞒一切不好的事。
    姜衍几乎都记不清,燕纾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意向他们隐瞒自己生病的情况。
    若是师父还在,燕纾或许还能偶尔在师父那处放松一下,但如今师父却也已故去……
    他们这个大师兄……永远在为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考虑。
    姜衍闭了闭眼,咽下喉头的哽咽,努力将唇角再次扬起。
    “我知道……师兄现在还有自己的事,还不想让我们知道你身体的具体情况……”
    姜衍低低开口:“师兄若不想说那些,便不说。但每次难受时可不可以来找一找我们,我们只是想让师兄能……舒服一些。”
    房间里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姜衍揽着燕纾的手不自觉收紧。
    他脑海中有些乱,不知道自己如今说了这些,是会让燕纾能尝试着放下心防,还是会又一次……把人逼走。
    夜间的微风将烛火轻摇,明灭的烛光让姜衍下意识闭上眼。
    下一秒,他忽然感觉眼尾一阵凉意袭来。
    “好好说着话,你哭什么。”燕纾尾音裹着几声虚弱轻咳,却遮不住其间的笑意。
    姜衍怔怔垂下眼,看着面前的人慢慢收回手,有些吃力地攥住他肩膀的衣料。
    “我心口有些难受,坐着喘不上来气,阿衍能不能把我往上抱一下。”
    姜衍下意识赶忙抬手,直到把人扶坐着完全揽在怀里,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师兄是答应……”
    燕纾缓过眼前席卷而来的一片黑雾,有些艰难地弯了下眼:“我可……咳,什么也没有答应。”
    姜衍神情间闪过一丝难掩的失落,下一秒忽然感觉脖颈一沉,燕纾几不可查的声音从耳畔低低传来。
    “但你方才说的……我会尝试一下。”
    姜衍倏然低下头,面前的人似有些坐不住,沉沉地坠在他颈间,苍白的脸色被暖光虚虚笼着,倒更显出几分温润。
    “别再因为我……这般难过。”
    他们没有注意到,房间外,一个玄色身影定在原地,手中死死攥着一个白瓷碗。
    谢镜泊原本是来给燕纾送梅子羹的。
    他下午出来时听到危阑说燕纾已回去睡了,心中有些担心,但看着樾为之也在,便想着等晚上姜梅子羹做好后再一起拿过来。
    但那梅子羹火候火候不好把握,等谢镜泊做完匆匆忙忙过来,正看到眼前这一幕。
    仿佛多年前生辰那日的景象再现,从谢镜泊那个角度只能看到燕纾依偎在姜衍怀里,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拽着姜衍的衣袖。
    温存……又眷恋。
    谢镜泊攥着白瓷碗的手一点点收紧。
    他蓦然转过身,倏然往后走了两步,目光忽然又落到手中的梅子羹上,脚下瞬间一滞。
    他闭了闭眼,到底重新转过身,将手中的白瓷碗轻轻搁在避风的窗檐旁,轻轻敲了敲窗口。
    等姜衍打开窗户,只看到一碗还冒着丝丝热气的冰糖梅子羹。
    ·
    燕纾那天醒来后,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谢镜泊仍旧每天来他这里,只是却也不主动和他说话了,放下一碗小食便借口有事离开。
    燕纾几次想找机会与他说话,却似乎都被他有意无意地躲开。
    ——而且看着他的眼神间,仿佛莫名多了几分……哀怨。
    燕纾一时悚然,却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天姜衍虽然再三保证谢镜泊的身体无事,但燕纾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亲自确认一下。
    他那天后来力竭撑不住昏睡了过去,再醒来只看到姜衍留下让他喝药的字条,和一碗用灵力温着的梅子羹。
    燕纾疑心那天晚上谢镜泊是不是也来过,但又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进来。
    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樾为之,但樾为之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坐在石阶上的人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院子里的练剑的危阑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小心凑到燕纾身前。
    “燕公子……”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燕纾先一步幽幽开口:“不跟我说话——”
    危阑一愣,下意识环顾四周。
    院子间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危阑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迅速住了嘴。
    “那便继续憋着啊。”
    危阑不明所以,却还是下意识屏住一口气,眼巴巴地等着下一步指示。
    但坐在台阶上的人却半天都没动弹,只垂着头有些郁闷地一下下揪着衣摆的线头。
    危阑憋的眼冒金星,“呜呜”地想开口问还要多久,终于听到下一秒,燕纾愤愤的声音传来。
    “——憋死你算了”
    “咳咳咳——”
    危阑终于忍不住,骤然呛了一口气,咳的眼泪鼻涕都差点冒出来。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人被吓了一跳,有些茫然抬起头,看着危阑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在做什么?”
    “咳,咳,没事,燕公子……是我自己……学艺不精,憋不住。”
    危阑呛咳着抬起头,燕纾神情更加迷茫了:“什么?”
    危阑胡乱摇了摇头,用袖子随手擦了一把脸,小狗一般蹲到燕纾身前:“没什么……燕公子方才在想什么?”
    燕纾眼眸闪了闪,下意识想寻哥理由搪塞过去,下一秒却听危阑恍然大悟般开口。
    “燕公子是在想谢宗主吗?若是想找他……”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燕纾气息不知为何也一岔,瞬间咳的昏天黑地。
    面前的人身体与自己不一样,稍微磕了碰了可能就碎了。
    危阑被吓了一大跳,忙不迭直起身去顺燕纾的后背,有些慌张地胡乱道着歉。
    “没事……咳咳,与你无关。”
    燕纾摇摇头,喘息着抬起眼:“你方才说什么?”
    危阑有些怯怯地收回手,再三确认他无事后,才终于小声开口。
    “我是想说……谢宗主虽然这几日忙,不能时常待在这里,燕公子可以自己主动出去找。”
    燕纾怔了怔,一时间沉默下来。
    面前的人半天都没有说话,危阑逐渐忐忑起来,忍不住再次开口:“是我哪里说错了吗燕公子?我就是随口一提,是不是樾公子不让您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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