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央的鞋子挂在脖颈上,背着背篓,赤脚往山下走,脚底与凹凸不平的地面接触,被石子扭曲成各种样子。
    桑绿觉得自己的脚也隐隐作痛。“你把鞋穿上。”
    姜央转身,带动晃荡的鞋子。“不。”
    “赤脚走不疼吗?”
    姜央奇怪地看着她。“不疼,很舒服的,你也脱鞋试试。”
    对方的语气实在过于理所当然,桑绿开始怀疑自己,但,到底是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占据上风,没真干出赤脚试试的傻事。“你们一直赤脚走山路吗?”
    姜央指向悬崖一侧。“你看那儿。”
    桑绿放眼望去,视线穿过稀薄云雾,捕捉到几点清亮的水蓝,颤颤巍巍着浮动。“那是——”
    桑绿一回头就知道了答案,那蓝色与姜央衣服的颜色,如出一辙。“都是寨子里的人?”
    “巫山人,人人都会采药,穿鞋子采在崖壁上,很不礼貌,悬崖会生气的。”
    席天幕地的深沟悬崖,大自然的气息无处不在,桑绿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问道,“生气了会怎么样?”
    “掉下去。”
    桑绿颤栗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那,我要脱鞋吗?”
    姜央唇边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再不脱,崖下的鬼生气了,就会拖你下去。”
    一阵冷风吹过,崖边的雾气吹开了些许,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来。
    桑绿有些晕眩,身子竟然往崖缘倾斜,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再不敢走了,双手上下犹豫,解开了鞋带。
    “哈哈哈哈哈。”
    姜央清朗的笑声在空谷回响,“桑小姐,你真可爱。”
    桑绿鞋带松散,抬眼看她,眸子里都是难以置信。“你又骗人?!”
    “没有啊,九黎的规矩只适用九黎人,悬崖是不会惩罚无辜的人的,你是外人,你们应该遵循自己的法律。嗯…按你们的话说,这叫属人原则。”
    九黎的规矩只适用九黎人?
    桑绿眉头一蹙,似乎抓到了什么,可那感觉一闪而过,等她反应过来,姜央已经走远了。“哎,等等我!”
    上山和下山不是一条路,更平缓也更长。
    风景也更为秀丽。
    浅绿色的湖水平静无波,偶有几尾鱼跃出,荡起涟漪。
    扑通——
    桑绿惊道,“好大的鱼。”
    姜央灵巧的眼珠子晃了晃。“桑小姐,如果盗墓的那个人自己掉进水里,被水草缠住,溺死了,别人会构成犯罪吗?”
    桑绿无力地指了指溪水,方才那尾‘鱼’在水中翻腾出黄花花的肉..体。“你说的‘水草’,不会是他吧?”
    姜央眉眼骄傲。“阿舅可以在水里偷偷溜走,警察抓不到他的。”
    桑绿倒吸一口凉气。她这会儿能够确定了,姜央并不是在举例子,而是真的想杀..人。
    可奇怪的是,久居深山的寨民,法律思维贫瘠,真的想得到用它来包装自己的杀人故意吗?
    城里人尚且只懂皮毛,互联网上充斥着个人审判,动不动就判死刑,撑死了就知道个正当防卫,而姜央却能说出不作为的过失致人死亡这类专业词汇……
    “姜央,现在科技很发达了,命案都是百分百必破的,你要是故意杀..人,被警察抓到,不判死刑也得坐几十年的牢。”
    “我看过你们外面的法律判处犯人,好多杀了人的都不用杀头,坐十几年牢就出来了。”
    姜央的话里有深深的疑惑。“为什么?为什么杀...人不用偿命,你们的法律都在帮助坏人。”
    桑绿红唇微颤,说不出一个字。
    血亲复仇、为孝而杀这句话流传千年,几乎是刻在每个华国人的基因里,更别说姜央这帮还未开化的大山人,有仇报仇才是与生俱来的认知。
    可慎用死刑、重视人权是全世界国家法律发展的趋势,作为一个感性大于理性的钢琴家,桑绿还能说出什么理由呢。
    “哪怕是坐十几年牢,你不怕吗?那个关鸡的笼子,你要在里面呆十几年哦。”
    “有比在鸡笼里呆十几年更重要的事,所以,巫山人不怕。”姜央说得轻飘飘,可落在桑绿心里,就是一记重锤。
    究竟是要杀什么人,姜央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死呢?就算是慎用死..刑,但手段恶劣的,依旧会被判处死..刑的。”
    “我们巫山人,都不怕死。”姜央昂首挺胸走在前头,雄赳赳气昂昂的,搭上她说的话,仿佛下一秒就能去慷慨赴死。
    桑绿眸色沉沉,半晌,幽幽道,“火化也不怕吗?”
    前面挺拔的身子瞬间挨了一截。“火…化?”
    桑绿浅浅抿出一丝笑。“是啊,现在的死刑分两种,一种是注射,一种是枪决,但无论哪一种,死了以后直接火化,没有全尸,只能拿到骨灰哦。”
    姜央大惊失色,脸上的慷慨赴死消失得一干二净,慌忙掏出小破本子,一一记上。“桑小姐,你们外面的人,实在是——”
    “实在是——”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又十分气愤,脸憋得通红。
    桑绿背着手,傲娇地扬起头,走到她前面去。“嗯哼~是什么?”
    “实在是太坏了!!!”
    下山的路被两排树拢起,桑绿一钻进去,宽阔的视野狭窄起来,望不见山底,直觉得这条小路走不到尽头。
    “我们是不是绕远了,为什么不走之前那条路?”
    姜央已经从方才‘可能被火化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又扬着下巴,端着一副全世界我最大的气质。“来视察工作。”
    桑绿好笑。“你是什么领导吗,还视察工作。”
    “你看。”姜央长臂一指。
    出了小道,漫山遍野的农田映入眼帘,仿佛突然从浪迹天涯的潇洒,跌落到诗情画意的美好中。
    与先前的瓜果蔬菜不同,这一片农田全是水稻,微风一过,顶着黄色稻穗的绿衣一齐摇晃,好不震撼。稻田里有几个劳作的寨民,时而弯腰,时而起身,像一个个黑点。
    桑绿大概数了数黑点,不多。“这么大的田都是这些人的吗?”
    姜央摇头,指着远方的小木屋,又指向自己脚下。“从这里到那,全是我的田。”
    “全是你的?!”
    “嗯~”
    “这么多?你一个人种得过来吗?”
    “种不过来,他们会种,产出都是我的。”
    “那你给多少报酬?”桑绿暗自猜想这个抠搜的女人能出多少钱。
    “不要钱,他们应该干的。”
    上一次听到这么理所当然的话,还是溥仪。
    不亏是姜央,硬生生活成土皇帝。
    桑绿腹诽之余又有些奇怪,农村里为了寸土之争,能打个头破血流,大山深处的寨民有这么大方?“他们自己不还是要种自己的田?怎么会免费为你劳动?”
    “他们干完了自己的再干我的,多做少做,没什么大不了的,尽他们的力就好。”
    “那你呢?你是多做还是少做?”进山已经一周多了,姜央好像都没来过这块地。
    “我太辛苦了,只能做一点点。”
    “也就是说,就算你什么也不干,也可以享有田地的瓜果蔬菜,而其他寨民,需要自力更生?”
    桑绿目光定在姜央脸上,极希望听到否定的回答,否则,九黎女巫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将会一落千丈。
    旧时需要血腥的祭祀活动还可以说是因为时代局限,那些被抛到悬崖底下的孩子,放在千百年前的汉族封建社会,也不算少见。
    可在二十一世纪,在社会主义国家的现代,落后的东西就必须淘汰!
    “是的,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不干,其他人都得干,寨老也是如此。”
    桑绿悬着的心死了,看向姜央的目光也带了点冷淡。“寨老又是谁?”
    姜央努了努嘴。“在那呢。”
    稻海尽头,桑绿走出田埂,望见一个人影俯身磋磨什么。
    那人赤膊在阴雨下,点点水渍环在挺立的汗毛周围,磨刀的动作甩动水渍,很有力量感。
    应该是个健硕的壮年男人。
    越靠近,空地上的东西尽显。
    空旷的地上架着一根长长的横木,横木每隔一段距离,就戳出两个距离相近的孔,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架子下方杂乱堆着一条条棍状物,泛着光亮。
    桑绿眯眼一瞧,居然全是锋利的刀片。
    “阿札,采药回来哦~”俯身磋磨的男人直起身,声音刚劲,带着朴实的关切。
    他抬头的一瞬间,桑绿看见他头发胡须都白了,枯黑的脸上布满褶皱,俨然是个老人。
    姜央点头,领导视察工作似的指指点点。“现在就开始磨刀,太早了。”
    铿铿——
    寨老手上的动作不停。“不早嘞,你的刀什么时候拿过来?”
    姜央且打招呼且走,一刻都不带停的,说话很敷衍。“过两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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