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巫山就已经是一个不容小觑的数字了,姜央要比她想象中富裕得多。
    可这么富裕的人,怎么会被她妈那一叠一块钱收买?
    姜央舔了舔唇,红唇泛着酒香。“对,都给我。”
    姜奎吸溜着油麦菜,一边嚼一边骂,清脆的咀嚼声像是要把那畜牲给嚼碎了。“真丢我们男人的脸!出了这事,寨子里的姑娘都不太愿意要封寨的男人了。”
    桑绿:“不能离婚吗?”
    “离了她去哪啊?巫山没了她的田和屋,就算带两个孩子回来,母亲没田,孩子也没田,饭都吃不上。”
    “这辈子怕是回不来了。”
    桑绿唏嘘。“真是一把好牌打烂了。”
    奎奎:“回不来倒也算了,再苦再累,熬过喂奶期,等孩儿大些就能送到幸运屋去,也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桑绿对那姑娘的遭遇隐隐有了预感,但又抱着一丝希望。“那她……”
    “那畜生喝多了就打人,真的往死里打啊,混账东西。”姜奎越气酒越上头,“明儿我就找他去!”
    洪洪添了把火。“阿爸,他还想当我爹呢。”
    “老子弄死他!”
    桑绿:“她…*她被打死了?”
    奎奎打了个酒嗝,噎着了。
    姜央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不守规矩的人,总会遭到报应。”
    这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那姑娘再如何不对,受到的惩罚都超过了那些错。
    桑绿不悦。“什么都要遭报应,你那些规矩就都合理吗?”
    姜央被怼了一下,倒也没生气,斜睨了她一眼,满眼都是懒得跟不懂事的人计较。
    桑绿气得后背疼,真想给她一拳。
    阿梅顺着姜奎的背,对桑绿和善地笑。“那倒没死,不知道哪天,她带着两个孩子出走,谁也不知道她去哪了。这男的没人管,更加酗酒,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喝死了。”
    能喝死就再好不过了。
    桑绿:“没人找她吗?”
    姜央的嘴贱又一次踩在桑绿底线上。“找来做什么,个人有个人的命,就是死在外面,也是她应得的。”
    “闭嘴!”桑绿厉声喝她,酒碗狠狠一敲。
    姜央眉毛一撇,倒真没在说话了。
    桑绿压下怒气,缓了语气,一偏头,就看见呆滞不动的三人,眼里都是明晃晃的震惊。“怎…怎么了?”
    气氛凝滞,莫名其妙的尴尬蔓延开来。
    一秒…两秒…三秒…
    “那什么,”姜奎率先反应过来,“吃菜吃菜,这猪肘子味道好着呢。”
    阿梅给桑绿挑了一碗菜,拍了拍她的手。“多吃点。”
    桑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是不是自己敏感,总觉得梅姐的笑容,多了几分奇怪的意味。
    黏糊又细腻。
    那双本该在夹完菜就挪开的手,反而收紧了,摸过自己的手腕…手背…指腹…
    与姜央的手不同,阿梅的手没有厚茧与伤痕,温暖柔和,像个正常女孩的手。
    可桑绿背脊泛起一身冷汗,与药膏融合在一起,一阵阵的寒意,她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往姜央那边挪了挪。“梅姐,你们也吃。”
    姜央有些在意方才被吼,挪开了些,啃猪蹄的嗓子里,囫囵挤出一声。“哼~”
    桑绿:……
    接下来的饭吃得没滋没味,那个姑娘的下落也没人再提,哪怕桑绿一而再的把话题引回去。
    巫山人大多是直肠子,讳莫如深的话题,就真的表现得很讳莫如深,一点委婉都没有,硬生生的不接话。
    桑绿只好作罢。
    饭毕,姜央没有急着离去,坐在院子里与大哥喝茶聊天,依旧是大咧咧敞开身体做主人。
    山里黑得快,没有公用路灯,只有院子晾衣杆上拉出的电线,陈旧的光线亮得不明显,却一下子将人拥进90年代的秋季夜晚,满满都是那个年代独有的幸福感。
    桑绿心有所感,也搬了把小椅子,准备坐过去,手腕一热,被人拽住了。
    一抬眼,手腕上的热瞬间成了烫。
    梅姐半个身子隐在门框后,什么话也没说,似乎因为背对着姜奎和姜央,意味深长的笑容不再加以掩饰。
    那样的笑,有七分喜悦,有两分渴望,还有一分诡异。
    笑得桑绿心里毛毛的。
    梅姐拉着她的手腕往里拽。“桑桑,你进来呀~”
    第40章
    “桑桑,你进来呀~~”
    梅姐身形娇小,比桑绿还矮上半个头,趴在门框上小声招手,甜腻的嗓音配上娇俏的外表,与这座山寨格格不入。
    这份突来的热情,也格格不入。
    桑绿一个没注意,被她拉进屋,后背疼得一抽,煞白着脸歪在原地好一会缓不过来。
    “你在这等会儿,我进去拿个东西。”似乎怕桑绿会跑,梅姐郑重地握了握她的手。
    桑绿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子扭曲着点头。
    梅姐进了里屋,不过几秒钟,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张褶皱泛黄的照片。
    “其实我找过她。”
    她?
    “那个姑娘?”背上的疼痛感消去许多,桑绿勉强站直,接过照片。
    黑白画质,质感单薄,照片边缘还是最古老的波浪状修边,自带一股年代久远的墨纸味,桑绿只在姥姥的大嫁妆箱里见过这种相片。
    照片的背景立着两间草房子,和一大片空地,空地上站着两个腼腆的女孩,其中一个就是梅姐,另一个女孩的脸磨损严重,看不太清……
    梅姐目光留恋,黏在照片上就咵不下来。“她叫阿红,漂亮吧?”
    青涩懵懂的年纪,未长开的脸蛋,甚至还带着青春期特有的胖,实在不到桑绿审美中漂亮的标准,但梅姐过分留恋的眼神,激得桑绿起一身鸡皮疙瘩,不自觉瞥向院子里的姜奎,脑海里一堆狗血剧情飘过。
    “桑桑,你觉得的呢?”
    “啊,是的,她很漂亮。”
    得了桑绿的赞赏,梅姐眼神更黏糊了,拇指摩挲在阿红脸上。
    桑绿知道那女孩的脸为什么看不清了,再这么磨下去,过不了几年就能穿透。“你去找过她,刚刚为什么不说呢?”
    梅姐声音很低。“阿札在,我不敢说。”
    桑绿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个成年女性,怎么能出现这么委屈的姿态。
    “为什么单独和我说?”
    桑绿自认为不是个好相处的人,长相也没有点和蔼可亲的技能,不过两面之缘,怎么就能让对方相信自己。
    梅姐:“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桑绿哑然。“我们…一样?”
    梅姐露出真诚的笑,病怏怏的脸显出几分生气。“人都喜欢追求美好的东西,我们生来丑陋,就会被处处排挤。”
    前半句桑绿还算认同,后半句让桑绿开始自我怀疑。
    我…生来丑陋?
    桑绿在外界二十多年塑造起来的审美,被巫山人碎了个干净。
    “小时候同龄人都爱爬悬崖、下河憋气玩,我和阿红都不敢,渐渐就被他们疏远了,再大些的时候,阿红也能爬悬崖了,但我…”
    梅姐自嘲地笑了。“别人都以为我是身体不好,但我自己知道,我站在崖边就发怵,是个纯粹的胆小鬼。阿札说得对,我不行,我的子女就不行,现在,洪洪也不敢下崖了。”
    “阿红人好,她从不在我面前下崖,她以为我不知道,但我有眼睛,会不会下崖的人,气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桑绿难以理解。“胆小鬼怎么了?我连站在悬崖边都不敢,这有什么错?”
    梅姐面色无奈,或许也是认命了。“害怕就是错,九黎祖祖辈辈都靠着悬崖活命,连自己的根都害怕,会被全族人耻笑的。”
    “胆小、瘦弱的人,尤其是女人,会被所有人看不起的。”
    胆小,瘦弱,女人。
    不正是自己?
    桑绿哭笑不得,蓦然明白了姜央那时不时的嫌弃由何而来。“姜央呢?你们尊敬她,是因为她胆大强壮,可以在悬崖上来去自如?”
    梅姐点头,又摇头,她有些着急,无法表达对姜央复杂的情感,只笼统地说,“阿札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女人。”
    桑生来丑陋绿挪动身子,正巧看见院子里那天底下最美好的女人,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又毫不顾形象地拍拍自己吃得浑圆的肚子。
    好吧,这样看起来,成为姜央的反义词,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就当巫山人的审美比较另类吧。
    安慰了一番自己,桑绿正色道,“阿红现在在哪?”
    一个女人孤身带两个孩子,在哪里都不好过吧。
    “封寨往外走百里地,有一个小山坳,里头有间没人住的破屋子,拾掇拾掇也能将就,我偷偷给他们送过几次衣服、被褥和菜种子。阿红虽然身体差,比我还是好些的,能采药种地,只是他们娘三现在过得紧巴巴的,吃不饱也穿不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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