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央习惯在阿木面前保持威严肃穆,也就显得嘴角藏着的笑更加可恶。“桑小姐也在桶里洗澡。”
    “阿札玛,她也是祭祀品吗?”阿木惊讶一瞬,饶有兴趣地看向桑绿,眼神诡异。
    桑绿心里发毛,这眼神,压根就没把她当人看。“什么……祭祀品?”
    阿木:“姨姥姥她们做的那些呀,给死去的先辈们用的。”
    “可那些是竹子做的。”桑绿霎时回忆起山洞壁画上的祭祀,后背又凉又麻,仿佛蛊虫在爬。“你们还用活人祭祀!”
    阿木笑得像个鬼小孩。“活人——”
    姜央适时打断。“不是,木桶是新做的,和猪猪洗澡用的桶一样大,桑小姐只是像它们那样洗澡,不代表她是祭祀品。”
    ——我只会做这么大的桶。
    桑绿的表情有些裂开,难怪那浴桶的形状这么奇怪,大且浅,也不是常见的圆柱状,原来是按照两头乌的体型设计的!
    去溪边的一路上,姜央和阿木趿着凉拖,没有逻辑的谈天说地,桑绿心思被两头乌的浴桶硬控,不自觉跟着。
    山泉水自巫山顶端倾泄而下,或细或粗的水流爬下山脊,在山谷一侧聚集,形成一处相对较深的河流,水面青黑,大概得有个两三米深,河流周围是连排并立的吊脚楼。
    姜央远离吊脚楼,挤进河流的源头——一幕巨大的瀑布。
    石骨林立的崖壁,被瀑布冲刷得光滑透亮,崖壁上的水流湍急,扑腾压在凸起的石头上泛出白花,四处溅洒,纷纷扬扬的水雾很是壮观,然后落进崖底积蓄的水潭中。
    扑通——
    阿木率先扎进幽暗的水潭中,溅起的水花落在桑绿脚边,好一会都不见浮上来。
    桑绿往旁边挪开些许,暗暗腹诽,这憋气的能力,也能挣个什么吉尼斯纪录。
    水潭是活动的,山顶上的泉水进,南面有一大豁口,水柱由此淌出。
    桑绿顺着水柱方向看去,连排吊脚楼蜿蜒挺立,岸边有不少寨民洗衣调笑,很有生活气息。
    可在水柱的东面,也就是山脊的另一侧,是漆黑的深渊,极高的深度将云雾也映得发黑,而就在山脊的顶端,几乎一步踏错就会摔进深渊的瀑布下,姜央肆无忌惮地脱下衣服,在光溜溜的石头上跑来跑去。
    桑绿还是惜命的,只瞥了深渊一眼,就离得远远的看着。
    姜央拉下发绳,蓬松茂密的长发顷刻散开,她一手提溜着水果篮,一手握着寸步不离的苗刀,钻进瀑布底下。
    瀑布的冲击力不是人能承受的,哪怕姜央再与常人不同,身体也不是铜墙铁壁。
    桑绿心里一紧。“别过去!”
    姜央身形绕过瀑布,脚尖点在水潭突起的滑石上,一跃而起,跳进了瀑布——旁边的分流下。
    她双臂展开,她两手都拿着东西,压根没有多余的手去抓握,看得桑绿嗓音发闷,生怕出声影响她。
    好在姜央很快稳定身子,她看了眼一个不落的水果,喜笑颜开,握刀的手朝桑绿摇摆。“桑小姐,我在这!”
    桑绿非但没送一口气,反而更紧张,姜央脚边半米的距离就是深渊,她甚至看见砸在姜央身上的水花落进深渊。“小心脚下,看旁边!”
    姜央很听话地看向旁边。“看什么?”
    她放下果篮,手持苗刀,走到崖边,身子一歪就掉了下去。
    桑绿一瞬间腿软,差点站不住了。“姜央!”
    崖下没人回应。
    “阿木!”
    水潭下也毫无反应。
    一时间,席天幕地的寒意下,只留桑绿一人。
    缓过最初的震惊,桑绿心底生出一股劲儿来,撑着腿淌进水潭中,靠近瀑布的一侧,水不深,直到她小腿,但水流湍急,瀑布溅起的水柱砸在身上,很疼,像刀子直戳皮肉,伤及内脏。
    桑绿跌跌撞撞涉过水潭,望不见底的黑暗让她毛骨悚然,她趴在崖边硬着头皮往下看,祈祷姜央这混蛋只是故意吓人,像上次一样,只要在两块石头的夹缝里,就能看到那个蓝绿色背着篓子的身影。
    可,崖壁光滑无比,寸草不生,没有藤梯,也没有突出的石头夹缝,什么都没有。
    “姜央!”
    回声绵绵荡漾,全是桑绿自己的声音。
    不可能的吧。
    鱼儿能被水淹死吗?
    “嘿!”肩膀被人轻拍了两下。“你不是怕高么?为什么站在崖边?”
    桑绿猛地转头,姜央背手蹲在她身后,白皙的小脸上粘了泥块,一股浓重的,冲击力极强的、不容置疑的情绪直冲心头,桑绿反手就是一巴掌,眼眶发红。“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姜央迅速——偏头看了一眼依旧寂静无声的水潭,轻舒一口气。“你好生气啊,为什么?”
    桑绿看着懵懂的姜央,心止不住颤抖,可奇怪的是,她的理智在此刻又高度理性,审视那颗跳到撕裂的心时,惶恐的发现,姜央对自己的意义,也许,已经及得上爱了。
    那夜在屋顶,姜央的话再一次飘在耳边。
    ——桑小姐,那是爱情么?
    桑绿紧紧抱住姜央,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眼泪簌簌掉下来,她压抑着哭腔。“你要是跳下去死了,明年我让阿木给你带最丑的两头乌,让你在老家邻居面前一直抬不起头!”
    狠话一出口,桑绿便看见姜央背在身后的手。
    粗粝皲裂的大拇指和食指,轻柔捏着一朵紫色小花的根茎,怕捏碎似的。
    桑绿不受控的眼泪滴落在花瓣上,脆弱的花瓣扭曲向下,几乎就要折断。
    姜央毫不留情推开桑绿,献宝似的拿出背在身后的手。“看,这个时令不好生补血草,回去就能将你的药续上了。”
    为什么险峻的悬崖,会生出这么娇嫩的花来?
    娇嫩得,桑绿不敢轻易接过它。
    姜央递到桑绿面前。“为什么哭?你冷么?”
    “姜央。”
    “嗯?”
    “我们谈一段永不背叛的爱情,怎么样?”
    断崖瀑布,寒风冽水,美人誓言,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在这里立下誓言,定会无比坚硬。
    “不怎么样。”
    桑绿被水雾朦了眼睛,“什么?”
    这不是浪漫该有的剧情,姜央手上还小心翼翼捏着那朵补血草,被风吹歪了头,和她一样不解。
    “每个结契的女人都可以选择弃契,这是我的先辈千百年来争夺保留下的权利,放弃权利而相信人性,就会像阿红一样。”
    就……谈恋爱也要这么认真吗……
    桑绿清干净自己的恋爱脑。“千百年争夺保留下的权利?和谁争夺?”
    “书上说,清兵入巫,强迫我们改汉姓,归清制,废除巫女,要像他们那样一夫多妻,由男人来当权。”
    桑绿记得这段历史,其实九黎早在千年前就出现了舅权制,许多地方的女巫已被男觋代替,祭祀中的重要女性角色也被男性替代,唯独巫山不同,女性的存在感十分耀眼,也更令桑绿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和制度设计,才能保留这么有特色的母系社会。
    “那书是?”
    “历代巫女的生平记录。”
    “我能看吗?”
    “不能,里面有很多秘密。”
    桑绿不强求。“那你们是怎么斗争的?”
    “打死他们。”
    桑绿:……果然很符合巫山人的个性。
    “清兵那时候这么强大,你们怎么打得过?”
    “巫山是我们的巫山。”姜央骄傲扬眉。“我们能在悬崖上生活,他们能吗?”
    桑绿想想也是,巫山的地理环境易守难攻,除非清人直接炮轰了这座山,可为了这区区几千远离中原社会生活的大山人,属实没什么必要。
    她望了眼深渊,心里莫名多了丝说不出的亲切感,兴许是在感谢它,保留了这么一支独特珍贵的民族。
    “不对,你们还是用了汉姓。”
    “嗯。”姜央声音很轻。
    桑绿等了一会,不见她解释。“为什么?”
    “没打过。”
    桑绿:……
    看来不是巫山人退了清兵,而是人家懒得管理这群‘麻烦人’。
    第55章
    铿——
    铿——
    姜央洗净苗刀残留的泥土,在滑石上磨刀,不时泼点水,缓解摩擦热,刀片磨得比落下的水花还要森白。
    桑绿揣着补血草往里靠,离深渊和水流都远了一些,静静看她磨。“你经常来这吗?”
    “嗯,我很爱干净的。”
    “冬天也在这里洗?”
    “不结冰的话。”
    “要是结冰呢?”
    “敲碎了冰再洗。”
    桑绿无语,既然都是在这里洗,有什么好分开说的。“你们从小就这样洗?不怕冷吗?”
    “这点冷都受不了,怎么涉水攀崖,守护家园呢。”


章节目录



九黎大巫有点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火山温泉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火山温泉蛋并收藏九黎大巫有点刑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