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巧的匕首在磨刀石上擦了两下,对着灯泡,锋利得反光。
    一切准备就绪,姜央定定地凝视桑绿的脸,淡然的眼神终究还是有了起伏。
    兴许是不忍,那持刀的手几次抬起又放下。
    阿木蹲在房门口,眼睛也死死地盯着姜央的动作。“阿札玛,你说过的,巫山只能有一位巫女!”
    姜央眼神笃定,不再犹豫,执刀的手落下。
    听见皮肉破开的声音,阿木兴奋异常,眉眼间,竟然有些享受的意味,那种等不及的强烈欲望,就快要压不住了。
    鲜红的血液顺着流金的线条晕开,从下腹部,到胸口,再到下颌,金色符文满身,宛如九天之上的神祇,可她血洇满身,不过是一具肉..体凡胎。
    哈…
    哈…
    阿木奔到天台上,一一揭开地上的坛子,封存许久的萤火虫,炮弹般射出。
    黑夜里,一束束的强光照亮巫山最高的小屋。萤火虫冲出来以后,没有目的地绕着阿木转圈。
    阿木竟也不怕被伤,将手伸进成建制地萤火虫队伍中,笑容癫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札玛留给我的,谁也抢不走!”
    雨夜的冷意浇不灭阿木心头的狂热,必须要释放,她挥手一指。“去!”
    萤火虫成群地飞出天台,几个呼吸间,到了崖壁旁,十几股光束照亮崖壁,时闪时现的人骨,似乎也在向阿木招手,为阿木欢呼,庆祝着这唯一的巫女候选人。
    突然,轰的一声震天响,围绕在崖壁周围的萤火虫四散,人骨骤灭。
    扣扣——
    “书记,主任,检测报告出来了!”
    第107章
    雨,依旧在下,巫山陷入漫无边际的黑,仿佛死了似的。
    棺材旁边点着一盏油灯,暗暗的照着一隅,算不上温暖,但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多少有了一丝活着的希望。
    许久,棺材上的女人幽幽转醒。
    空洞的眼睛睁开,灵魂仿佛还没适应这具身体,缓了好一会儿,躯体上的冰冷才传到感官上。
    冻麻了。
    桑绿尝试动一下四肢,毫无知觉。
    混蛋…
    哪怕意识不清醒,她也什么都知道。
    知道阿木打晕了她,知道姜央剥光了她的衣服,知道那滚烫的像是烫猪一样的热水,洗净她的全身。
    这两个混蛋,没给她留半点尊严。
    许是那股气劲化成力量,桑绿有了点力气,脑袋渐渐可以动了,她用力抬起自己的头,但也只能抬起一点点,正好能看清自己光..裸的全身。
    半身黑暗,半身昏黄,双手交握在腹前,左手的小指被割开,鲜血已经结痂,身体中线上的金光也被半干的鲜血覆盖,以此为主轴,向左右两侧发散出许多支线符咒,猛一瞧,像是蒙昧时期被献祭的可怜女人。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弄成这副模样。
    或许,说她是祭祀品也没错。
    油灯下方摊开着一本没有来得及收起来的巫女记录,桑绿斜着看过去,画面上有两个女人,一人立在棺材边,眼里满是隐忍和仇恨;另一人如她一般,闭眼躺在棺材上,满身符咒不说,还被摆成奇怪的姿势。
    哈…原来是这样。
    与桑绿当初偷偷翻看时不同,这本记录还是有下卷的,描述了这场祭祀的缘由,鉴以后人。
    实行祭祀的女人正是当时在任的巫女,而躺在棺材上的女人,则是清兵入巫的罪魁祸首。
    当时的巫女在巫山脚下捡到一个汉族女人,便带回家养着,日久生情,在巫山开放的风气里,两个女人成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受到了全族的祝福,可谁曾想,这女人是当时清政府派出的奸细,将巫山地图泄露了出去,引入清兵,才导致巫山改制。
    难怪清兵能直接进入巫山腹心,直捣幸运屋。
    饶是如此,清王朝也没能彻底击溃巫山。
    这个棺材上的女人,既没有成功夺取巫山,也失去了爱人,甚至,赔上了自己的生命。
    当年的巫女也不算太吃亏,那六十名战犯虽然是假的,但她折磨死了自己最恨的女人。
    ——符咒蚀骨,祭魂之途
    ——我死魂缚,永世苦楚
    ——生生世世,轮回囚笼
    该有多恨,才能生生世世的这样折磨一个人。
    桑绿面色苍白,没什么力气地笑了一声。
    一个老套又凄惨的爱情故事。
    可是,姜央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呢?
    因为她是外族人?还是…
    ——巫山只能有一位巫女。
    桑绿登时怔住了。
    原来,姜央从来没信过她。
    窗口的风呼呼吹着,将书页吹开些许,风歇了会儿,书页又会自己翻回去,这是因为摊开的那一页被压得很平整扎实。
    姜央虽篡改巫女记录,但也十分珍视它们,几百年流传下来的书籍,看着只是旧了些,未曾有丝毫破损的。
    所以…姜央在对她做这些的时候,是不是也犹豫过,是不是心里也还存有对她的一丝感情?
    可无论如何,她都这么做了。
    哀莫大过心死。
    桑绿再不想为她找什么理由,合上书,无意间却瞥见图画中,棺材上的女人小指是被切断的,而自己的手指,只切开了一个小口子。
    祭祀没来得及做完吗?
    桑绿这才开始观察外界的环境。
    静,死一般的安静,没有任何生物的声音。
    却又很吵,风的呼啸,雨的滂沱,偶尔夹杂着巨大的坍塌轰鸣声。
    桑绿脚步虚浮,胡乱扯了两件衣服套在自己身上,走出屋门。
    巫山被淹了。
    “阿札!”
    “阿札,我阿玛!我阿玛怎么办?!”壮得牛似的男人,手足无措地扒拉着姜央,指着流速飞快的泥浆河大喊。
    啪啦——
    河道边缘的土坡倾下来一块,扎根在上面许多年的枫树摇摇欲坠,又是啪嗒一声,一半都落入了泥水中,只剩下一点根茎连在地上。
    男人也到了崩溃的边缘。“阿玛!阿札你救救她,她的命树倒了,我死了之后就见不着她了!”
    姜央满身泥浆,几乎没有个人样了,一张口,嗓子里也是泥沙。“绳子呢?”
    有人低着声音,实在是没力气了。“最后一根,已经断了。”
    男人彻底崩溃了,只身就要往泥浆里跳。
    “你去送死么?”姜央低哑着嗓子,也没什么情绪,轻轻一句就止住了男人的脚步。“谁说我没办法的?”
    男人泪眼婆娑。“阿札…”
    “把绳子系到我身上。”
    “这…”
    手腕粗的绳,一头是三角爪,是用来甩到对岸去,绑树的。
    众人纷纷阻止。“河流里渗了泥,在里面游不动的,人进去会死!”
    “阿札,咱们都尽力了,已经基本上都挖出来了。”
    “那是你们。”
    姜央卸下三角爪,自顾在自己身上绑起来,绳子很短了,她只绑了一圈。“别忘了,我才是巫山最亮的太阳。”
    众人在原地发愣,没有一个人真的上前阻止。
    “这些腥臭的泥,怎么敢遮太阳的光。”姜央后退数步,一个冲刺起跳,如展翅的大鹏,竟然越过了河道的二分之一,不过,人的身体再逆天,也到此为止了,陷入泥水中也是可以预见的。
    咔嚓——
    枫树的根茎彻底断了,随着泥土涌入泥浆。
    所有人心都绷起来,或许他们内心深处也明白,他们的巫女不可能抵抗灾难的力量,是最亮的太阳,又如何呢?
    你瞧,灾难来临时,天上的太阳从来不会出现。
    上一任巫女就是死在泥水中。
    姜央也会。
    可没人阻止她去送死,就好像,这就是巫女的宿命,每个人都应该这样相信。
    唯独阿木不信。“阿札玛,接着!”
    阿木撇出去一块半人高的木板,正巧落在姜央脚下,姜央双脚同时蹬上木板,借力扑上快要被淹没的枫树树干上。
    只听咔嚓一声,木板中间断裂,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和所有被冲走的杂物一起,被泥浆裹得远远的。
    阿木吼着。“快拉啊!”
    众人被吼得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合力将姜央拉上来。
    一到岸上,男人什么话都没说,拖着枫树立刻往上坡跑,哪里高他就往哪里跑。
    没人会怪他的急迫。
    因为所有还算高的土坡上,满满当当的堆着枫树和尸骨,那些都是他们的亲人。
    姜央还没等歇一口气,远处又传来一声。“阿札!老屋糟了!”
    满世界的黑,桑绿靠着手机电筒,避开水势湍急的地方,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西南方向的嘶吼声,她猜想姜央应该在那里,脚步动了动,换了个方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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