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眄意外地抬起头,他有些不知如何回应,这些话他还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从爹爹的口中听见。
    赵琇见他呆愣的样子,温和的笑又浮现在脸上,伸出手轻轻拍拍了赵眄的肩膀。
    “去吧。”
    “儿……告退。”
    踏出御书房的时候赵眄的心情仍旧没有平复,细想过后只觉浑身别扭不习惯,甚至想把这种关心拒之门外。
    不日,一道平南赵水患的诏令便下达各地,由赵眄与徐遗监察负责。
    里城的某处府宅。
    “吩咐下去,叫他们都安分点,近期就不要出来晃悠了。不听话的,就扔水里。”
    这道声音虽散漫随意,却给人极大的压迫力。出声者闭上双眼靠在榻上,双手盘着念珠。
    刚煮好的茶正飘着腾腾雾气,被人用小勺子分到小茶盏里。
    “是,小人这就去。”
    北风紧吹,庐陵的枝叶一夜枯黄随风而落,今年怕是也有落雪的意味。
    还未来得及扫去的枯叶被人踩在脚下,跟着带起的一阵风走了几步。
    “盈之!”
    “公子在书房呢。”冬枣握着扫帚跑来回复。
    “去把酒温一温。”赵眄将自己带来好酒扔给冬枣,自己快步进了徐遗的书房。
    徐遗正魂不守舍地盯着一本书的某一页,嘴角的笑意就没下来过。
    赵眄靠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注意到自己,冬枣拿着温好的酒进来,徐遗仍是一动不动,犹如一尊石像。
    “公子就盯着那本书看,昨天看一页,今天看一页,一会儿愁一会儿笑的,连续好几天了。”冬枣满面愁容,“殿下,我要不要去叫郎中啊?”
    赵眄心里跟明镜似的,摆摆手道:“不用,你见过哪家郎中会治相思病的?就算宫里御医来了也不好使。”
    冬枣惊讶:“相思病?”
    “放心吧,这病好治,看四殿下给你露一手,酒给我。”赵眄从冬枣手里接过酒盏放到案上,放轻脚步悄咪咪地走到徐遗身旁。
    书上有这么一句旁批:这只是田间寻常野菜,你竟能花一贯钱买来,啧,不太聪明。
    “哟呵,谁写的字,这么丑。”赵眄为这句旁批做了旁批。
    “你什么时候来的!”徐遗赶忙合上书,遮掩道。
    后者无语:“一壶冷酒都温好了,你说我什么时候来的。”继而瞟见徐遗掩饰得不那么好的书,“《杂泉饮记》,借人看的吧,什么时候还回来的?”
    “别乱说,我……从未借过。”
    赵眄顺势坐下来:“可别告诉我是你自己写的,也别解释是冬枣写的,他会写字吗。”
    门外扫地的冬枣停下,朝屋内小声嘟喃一句:“我还是能写几个字的,小瞧人。”
    “你就老实认了吧,在我面前遮掩什么,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徐遗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没事就回你庐陵府去。”
    “我来算算。”赵眄做势抬起手学着算命的模样掐指一算,“你在想他了。”
    “没有。”
    “我还没说是谁呢。”
    “……”
    “不是你整天看这书做什么,一天看一页一页看一天。想得日日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是也不是?”
    徐遗眼底溢出难过,沮丧地叹出气,问人:“你说这是因为什么?”
    “喜欢。”赵眄难得认真,“徐遗,你喜欢上他了。”
    徐遗呼吸一颤,眼睫扑闪,移开遮着《杂泉饮记》的手后看了又看。
    这是,喜欢?
    吃饭的时候会注意饭菜凉与不凉,读书写字的时候纸面总是他,挥之不去,以致于书读不完字写不成。
    一天便这样过去了。
    每每入睡前,脑海里便浮现出那道骑马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气息……
    有时还不够,还要霸道地闯进徐遗的梦里,扰他一整夜,让他难眠。
    夜便这样过去了。
    原来与萧程有关的,都可称之为喜欢么。
    徐遗为自己倒了杯温酒,胡乱一口饮尽:“不对,或许不是喜欢呢。”
    “不是喜欢,那还能是什么?”
    徐遗喃喃:“是惦记。”
    赵眄不解:“二者有何区别?”
    徐遗向他抛去懒得解释的眼神:“你不懂。”
    “……”
    “你便直说,你想不想见他,想不想知道他对你的心意?”
    “我自然是……是想的。”徐遗话到嘴边竟难以启齿起来。
    赵眄突然露出一切包在他身上的笑容:“等着吧,你会知道的。”
    连过几日,赵眄仍没来消息,徐遗近乎等得煎熬,干脆呆家里什么都不做,只书房与院中来回踱步。
    十二月里正是一年最冷的时节,庐陵果然下起了雪,几日前街上还因太冷行人无多,昨夜大雪纷飞后,人人都相约出来观景赏雪。
    银团入水消散不见,叠在青石板上或者睡在山间树间,才显出腊雪煮茶的意趣。
    涑水南岸游船甚多,岸边尽是成堆的雪人,红柿梅花遥相触碰,给这漫天雪白添上一些俏皮。
    枝头盛的雪许是太重,鸟儿轻足一点再飞走就震落了,还未落到树下人的头顶,便有一手遮住为他挡下。
    但仍有细小的雪落在徐遗的眉睫,他驻足朝身侧一望,身旁人没有反应。殊不知刚才接住的雪早已被擦去,在萧程衣袖上留下水痕。
    船家对着赵眄一行六人数了数,有些为难:“几位官人,不巧了,游船只剩两只,一只最多坐两人,您看?”
    赵眄:“吴内官自是要跟我的,你们怎么安排?”
    萧程、徐遗各自带了有庆和冬枣出来,见两人不语,赵眄索性替他们做了决定:“那就你和盈之一起吧,我们得快些出发,不远处有艘花船装了灯山可有意思了。”
    话音未落,赵眄便迫不及待地先上了船,剩下萧程和徐遗定在原地不动,他们二人莫名不知该怎么迈出这一步。
    “快点啊!”赵眄又是一声催促。
    “世子请。”徐遗敛眸比了手势,萧程淡淡点头踏上船去。
    冷天里船的速度不快,有庆与冬枣步行还能跟上。
    赵眄那只在前,他向船夫挥挥手表示可慢点,等后头那只赶上来再走。
    离得近,也好听清他俩说什么,于是他竖起耳朵。
    徐遗小心探去视线,上下打量萧程一番:“近日可好?”
    萧程则是目不离水中人影:“挺好,你呢?”
    “有些不太好。”徐遗语气闷闷的。
    “风寒还没痊愈?”
    “已经无碍。”徐遗顿了顿,“只是我有些话……”
    萧程抢道:“听诏令之意,你和赵眄会离开庐陵?”
    “嗯?”徐遗飘忽一瞬,轻笑道,“还不着急。”
    “既然说到这了,我想告诉你,剿匪卷宗里提到这些水匪竟都是在四五年前一齐销声匿迹。”
    “有什么不对吗?”
    徐遗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是这时间令我觉得太过巧合。”
    萧程定睛:“既然觉得巧合,就去查一查,可需要用到我?”
    “勉知想了个办法,我想利用它暗中调查为什么他们只盯着官船不放,你会易容,所以……”
    “可以。”
    徐遗的犹豫似乎在萧程这不足一提,可徐遗倒先着急起来:“此举会有危险,若我和赵眄都不在你身边,那万一……”
    “合作了,就相信我。”
    徐遗认真地对上他的双眼,船灯不明,可夜色也盖不过那星眸里的光亮。
    这光亮中,徐遗似是看到了自己。
    二人就这么无言对视着,而赵眄不停吩咐船夫往他们那边靠去,耳边听得不是很清晰,但也能从徐遗表情中知晓,他俩说的事与今晚的目的相去甚远了。
    他在心底着急,这傻小子在跟人聊些什么呢,别不是游船都游完了也不说吧!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了。
    “船家,换方向,往那里使劲撞过去。”赵眄指着徐遗的方向命令。
    船夫大惊:“啊这,官人您要不再想想。”
    “撞完了赏。”
    “您抓稳了。”
    船夫卯足劲将船速提起来,“砰”船只相撞的响声向四面传去。
    徐遗的注意都在萧程身上,一时之间被撞得不稳没抓紧船身,“噗通”掉入冰冷的涑水河里。
    “徐遗!”
    “哎呀盈之,这可怎么办,我不会水啊。”赵眄趁势叫道,“吴内官你会吗?”
    吴内官得到主子的示意,疯狂摇头。
    但不等赵眄去找人来救,萧程便第一时间跳入水中寻人去了。
    落水的那一刻,徐遗身上打起寒颤,好冷好冷,闭气之前还喝了几口河水。
    他尝试往上游去,但小腿处突然扎针似的疼,又空出一手去抚摸,这种姿势仿若不会水之人在胡乱挣扎扑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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