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被他说得意味深长,怎么听都不对劲。
    祁绚立刻明白温子曳看穿了他身在这里的理由和目的,想到被丢在花园里的温形云,他有点生气,又气不起来,不悦之下力道加重,黑衣男人断断续续地痛叫起来。
    “咦,”许忱看清他的脸,睁大眼眸,“你,你不是阿凝身边的人吗?”
    “阿凝?许凝?”
    温子曳这才将视线投向这个袭击他的男人的脸,端详片刻,认了出来,“京九?”
    这人不正是许凝最倚仗的,那名叫作“京九”的兽人?
    黑衣男人咳嗽两声,憨厚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大小姐、温少……”
    许忱蹙眉:“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要袭击温少?”
    “这个,”京九沉默了下,说,“少爷听说您要与人联姻,让我来试一试对方靠不靠谱……”
    “什么?”许忱愣了愣,“阿凝他人呢?简直胡闹!”
    京九垂头:“少爷也是担心您遇人不淑,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大小姐要责怪就责怪我吧。”
    “是他带你进来的吧?”许忱说,“他在哪里,带我们去见他,给温少好好道个歉。”
    她歉疚地转过头,对温子曳俯了俯身:“真是抱歉,没想到阿凝他会做出这样的事……让你看笑话了。”
    “小事。”温子曳微笑,“说起来,也是我太敏感,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连累许小姐受惊了。”
    “哪里的话。”许忱羞愧地摇摇头。
    “许小姐应当有话和弟弟说吧,我们就不打扰了。”温子曳说,“祁绚,放人。”
    “是,少爷。”
    祁绚依言松开人,京九呛咳着站起身,似乎觉得做错了事,一直垂着头,避让开目光。
    他走到许忱身后,许忱朝两人点点头:“那我去找阿凝谈一谈,先失陪了。”她深深看了温子曳一眼,“温少,之前我们的约定还作数,有空再聊。”
    “慢走。”
    许忱急匆匆地领着京九离开湖边,温子曳唇边的笑意也慢慢淡去,他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祁绚轻哼一声,走到他身旁说:“少爷,他说谎。”
    温子曳转头看向他:“哦?瞧出什么了?”
    “他刚才的动作,可不止是恐吓的程度。”祁绚说,“连气息都收敛不好的家伙,我不认为他能在紧要关头改变力道——不是试探,他是真心想杀人。”
    温子曳笑了一声:“这就更有趣了。”
    “有趣?”身旁无人,祁绚态度也放肆很多,径直问,“少爷知道什么?”
    “我?”温子曳说,“我知道他是谁派来的。”
    谁派来的……祁绚不解:“他不是许凝的人吗?”
    “他是许凝的人。”温子曳点了点头,“但许凝是许忱的弟弟。”
    祁绚顿了顿,这个答案有些出乎预料。
    “少爷的意思是……许忱想杀你?”
    温子曳不假思索:“不,杀了我对她有什么好处?”
    但许忱卖给他的破绽太多了,屏蔽信号的仪器就是最致命的一点——到现在空中花园都没有因为这个问题发生骚乱,说明屏蔽范围很小,他们从花园到人工湖却一直接收不到终端信号,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屏蔽仪器就跟在他们身边。
    许忱甚至还刻意提起,她不知道这样会暴露出不对吗?温子曳不相信,这位大小姐的城府可比表面上深得多。
    他想起许忱临走时投来的眼神,心中一动,她是想隐晦地向他传递什么信息吗?
    她想让他发现什么……
    温子曳又想起先前感受到的那束目光,火热,黏腻,仿佛要将人拆骨剥皮、吞吃入腹,充满恶意。如果不说是京九,他还以为是那只望川狼没死,又折返回来找他算账。
    许凝身边,为什么总有这样的人?
    许忱把这样的人送到他眼前来,是要告诉他什么?
    温子曳似乎抓到了什么头绪,又仿佛身陷迷雾。
    “算了,”他暂时思索不出结果,摇摇头,“回家吧。哦对……”
    倒是记起另一件事,温子曳回首,上下打量了番自家契约兽,忽然露出一个恶劣的笑。
    “祁绚,你会跳舞吗?”
    第36章 圆舞曲
    头顶吊灯光华璀璨,往下投射出千百片碎玻璃一样的光斑。
    身体随着音乐旋转过一周,光斑就沿着肩头,流向伸直的手臂,再停顿在纠缠不清的指尖,宛如灵巧的游鱼,在水波中翩翩起舞。
    昏暗的灯光下,两张面庞贴得极近,又恰到好处地隔着一拳社交距离。脚步的腾挪、肢体的变化,无论靠拢还是后退,都不会令这段距离缩短或者延展半寸,眼神与呼吸也纹丝不动,一切悠长而平静。
    一曲了了,二人恰到好处地停下,卡准最后一个节拍,松开相互搀扶的手,就像结束工作后自然分离的精密齿轮。
    灯光大盛,从天花板飘来一阵“啪啪”的鼓掌声。
    【《维艾恩瑞圆舞曲》的完成度高达96%,太精彩了,真难相信两位才协同练习过五遍!】
    彼得潘苍老的声音中满含赞叹,事实也的确值得惊讶——毕竟合作双方一个从不与人交谊,另一个则刚开始学习舞步不超过十天。
    温子曳却知道这并不夸张,毕竟祁绚的肢体协调性和反应速度常人难比,更不要说他学习时过分投入的专注力和堪称恐怖的自我纠错能力,犯过一回的错误就会牢牢记住,一支曲子的舞步而已,轻轻松松。
    不过,动作是到位了,他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是因为没有到达完美的地步吗?
    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温子曳摇摇头:“再来一遍。”
    他走向桌台,拧动八音盒,弹簧机括发出闷闷的轴紧声。
    “是的,少爷。”
    祁绚没有异议,他回想了番刚刚犯下的错误,在心底一刻不停地模拟着。
    反复听过许多遍的前奏又一次响起,祁绚朝折返回来的温子曳支起手肘,微微躬身,邀请大少爷搭上他的肩和臂弯,而他又虚扶住曾经环抱过的清瘦腰线。
    交谊舞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将两个或许并不亲密的人联系在一起,赋予每一个旋转起落、每一次眼神交汇暧昧的意味,这种意味却又牢牢控制在礼仪的范畴内,似是而非。
    温子曳看着祁绚,发现祁绚也在看他。
    他们目光直勾勾地映照着彼此,思绪则飘散在脚下,一丝不苟地检验着节奏和动作的正确与否。
    这回谁都没有出错,一举一动就像从教学视频复刻而来,彼得潘也欣然报出了100%的完成度。
    温子曳却仍感觉不对。
    他蹙着眉,心不在焉地走到八音盒边,按住摇柄,迟迟没有开启下一回合。
    “怎么了?”祁绚瞧出他的犹豫,困惑地走过来,“这个东西出问题了吗?”
    说着,他首次仔细地打量起这只播放音乐的小盒子,忽然察觉到轻微的异样。
    它通身都是由沉厚的木头做成的,有着哥特风格的精美雕纹,外观发黄老旧,看起来有一定年份了,和整间屋子的气质格格不入,像是上世纪的古早产物。
    六面封得很死,只伸出一个可以转动的摇柄,上好弹簧后,就能唱出那首熟悉的圆舞曲——祁绚记得名字是叫《维艾恩瑞》,诉说贵族少女维艾青涩幽微的恋情与心事,全曲都轻快灵巧,让人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唯独中间一段横插进大提琴的厚重变调,又掺杂了几分庄严与沉郁。
    祁绚发现,八音盒并没有可以更换乐曲的地方,也就是说,它只能播放这一首曲子?
    对于万事万物都谋求省事、方便的联邦人来说,会有如此设定,只能说明一件事:这首乐曲的意义不同凡响。
    近些天来,他学习了好几首常见的交谊舞曲,不过《维艾恩瑞》是第一首、也是唯一一首由温子曳亲自教导的,祁绚从中嗅到了刻意的气息。
    他若有所思。
    温子曳的发怔只是片刻功夫,他不知道祁绚心里已绕绕弯弯地想了那么多,回过神来,摇摇头。
    “不是它的问题,”他曲指,在八音盒表面敲了敲,喃喃自语,“……是我们的问题。”
    “我们的问题?”
    祁绚不太明白,“彼得潘不是说,我们的完成度已经到达100%了吗?我也不记得刚刚有出什么错。”
    “和动作无关……”温子曳说,“感觉不对。”
    “感觉?”
    祁绚有些讶然,温子曳很少纠结这种没有定论的东西。他凝视着大少爷陷入深思的细长眼眸,敏锐地察觉温子曳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他立刻认识到,这是个刺探敌情的好机会。
    祁绚想了想,试探地问:“少爷在拿谁作对比?”
    温子曳瞥他一眼,白发青年满眼纯澈,好像只是单纯的关心。他又没失智,当然看得出祁绚醉翁之意不在酒,唇角顿时挂上戏谑的笑容:“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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